燭光搖曳。
年如雪眼眸黯淡,盈滿了水光,“二哥,你知道我被賜婚給二皇子了吧?是不是因為我先前說自己已是皇上的人這件事,讓你覺得我故意騙你?”
年錦成沉默,端起茶杯,也沒喝,更沒有動筷子吃年如雪做的食物。
“是,那次我是騙了二哥,但我是有苦衷的。除了皇上並沒有在暢春園就要了我的身子外,其他的,都是真的。”一滴清淚從年如雪面頰滑落。
年錦成依舊不言語。
“當時我以為,皇上一定會要我進宮,無可更改,我很擔心二哥會覺得事情還有回寰的余地,一時衝動去跟皇上求情。那種事,皇上根本不想讓人知道,又如何能容忍年家拒絕他呢?到時候,二哥惹怒皇上,萬一被發配去鎮守邊關,我情何以堪?”年如雪說著,泣不成聲。
“原來如此。”年錦成面色稍霽。
年如雪長歎一聲,“二哥,我方才問你南平王的事,只是關心你的前程,沒有別的意思。賜婚已成定局,你立再大的功勞,皇上金口玉言,也不會輕易改變的。”
年錦成點頭,“嗯。是得知你被賜婚給二皇子,我以為你想進后宮,蓄意騙我,才很生氣。”
“怎麽會呢?”年如雪連忙搖頭,“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二哥,當時沒有完全說實話,也是為了二哥考慮,不希望你因為我遭遇麻煩。”
“聽說你武舉打進了決賽?是背著我偷偷練武,要給我一個驚喜嗎?”年錦成問。
年如雪破涕為笑,“我等著二哥質問再解釋呢,你倒把我的話給搶了!我就知道二哥懂我!”
“是好事,我質問你做什麽?”年錦成搖頭,“我聽人說,是因為你打了二皇子,才會被賜婚給他?”
年如雪面色一沉,“二哥聽誰說的?我怎麽可能會打二皇子呢?”
“那是怎麽回事?”年錦成皺眉,“平白無故的,皇上既然看上你,打算讓你進宮,怎會又把你賜婚給二皇子?”
年如雪苦笑,“我是被人陷害的。打二皇子的另有其人,黑鍋卻要我來背,我還有苦難言。”
年錦成眸中閃過一道暗光,“誰?”
“就是今科武舉的另外一個女子,曾經的京城名醫蘇遠舟還活著的孫女蘇涼。”年如雪臉色難看,“她跟秦小姐關系好,那日我們在護國寺遇上,我有心結交,她卻莫名其妙對我有敵意。我在後山遇到二皇子糾纏,原本已想到辦法脫身,誰知那個蘇涼突然出現。”
年錦成擰眉,“她做了什麽?”
年如雪紅著眼睛說,“她長得美,二皇子當即看直了眼睛,不理會我了,我知道二皇子的性子,便想拉她一起走,她卻不肯。我懷疑她是蓄意接近二皇子,或許想為家人報仇吧,便隻得自己離開了。後來便聽說二皇子受傷昏迷,次日我就被賜婚了。事後看,蘇涼武功那麽高,定是專門找二皇子去的,才不肯跟我走。”
“皇上誤會你跟二皇子有什麽,二皇子正好想得到你,便謊稱你們真有什麽?”年錦成問。
年如雪點頭,“可能就是如此吧。”
“那你如今什麽打算?”年錦成問。
“我希望武舉能有好結果,到時候,就跟皇上請求,一輩子不嫁人,參軍去鎮守邊關!”年如雪眸光堅定,“二哥你一定會支持我的對不對?”
年錦成斂眸歎氣,“事情怎麽會落到如今這樣的境地?不過無論如何,哪怕不嫁人,也比進二皇子府當側妃好。若你心意已決,我自然是支持的。”
“二哥先前不是說,也想遠遠離開京城去邊關嗎?到時我們兄妹一起去好不好?”年如雪眸光殷切。
年錦成點頭,“當然好,我也是這樣想的。”
“二哥你真好,我就知道你不會不管我的!”年如雪神色欣喜,“萬一皇上不答應,或是二皇子到時候從中作梗,二哥可一定要幫我說說話!”
年錦成再次點頭,“我會的,放心吧。”
“菜都涼了,我去幫二哥再熱熱!”年如雪說。
年錦成搖頭,“我沒胃口,想睡了,你也快回去吧,明日決賽開始,需得早點睡。屆時我去看你比武。”
年如雪乖巧點頭,“好,那我先回去了,二哥多少吃點,也早點休息。”
看著年如雪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她站在外面關門時,還衝著年錦成笑,年錦成微微點頭。
一切,看起來都跟從前沒什麽兩樣。
年如雪松了一口氣,帶著丫鬟離開,並未看到年錦成倏然變得冰寒冷厲的眼眸。
……
“四姐,如何?二哥願意幫你嗎?”年如婷見年如雪面色不虞地回來,緊張地問。
年如雪冷著臉說,“他是一根筋的性子,竟然把功勞都讓給了姓林那個副將!可惡!”
年如婷臉色難看,“二哥應該知道四姐如今的處境,他這是做什麽?”
“你不了解他,他向來一板一眼,不懂變通。”年如雪冷聲說。
“那可怎麽辦?還指望他能幫幫四姐。”年如婷蹙眉,“哪怕得到武狀元,沒有二哥的功勞,想讓皇上收回成命,也很難做到。”
年如雪咬著牙說,“是啊。原本打算的是,到時候我不出面,讓他打著為我好的旗號,去求皇上收回成命。如此免得皇家以為是我不識抬舉。反正二哥一貫都是耿直性子,皇上惜才,就算惱了他,最多就是發配邊疆。我大可以說是他自作主張,並非我本意。”
年如婷怔了一瞬,“四姐,這些你怎麽沒跟我說過?”
年如雪意識到她把心裡話都說出來了,連忙往回找補,“只是我自己的一廂情願,若二哥不肯幫忙,便都無用。如今你看到了,他果然沒有真的把我放在心上。”
年如婷蹙眉,“四姐說得沒錯,二哥的心就是冷的,四姐這些年對他再好,也捂不熱。”
“事到如今,只能改變計劃了。”年如雪凝眸說,“只要你幫我得了武狀元,我就跟皇上自請從軍,到邊關去!保衛乾國!”
年如婷愣住,“這……四姐你是認真的?我只能幫你參加武舉,邊關苦寒之地,你身體嬌貴,去了如何受得住?”
年如雪自覺年如婷看不起她,心中惱怒,面上不顯,“只有這樣,我才能擺脫嫁給二皇子當側妃的命運,且能得到一個立功的機會。炎國人嘲諷乾國女子,那個木雅今日來了京城,到時我自請從軍,是為乾國爭面子,皇上不會不準的!”
年如婷點頭,“有道理。但,四姐你武功平平,且並不懂兵法,去邊關想立功,又談何容易?”
“我跟二哥說好了,到時候一起去。家裡沒人在意他,他早就想離開京城去邊關實現抱負,這也是個機會。”年如雪說。
“二哥,靠得住嗎?”年如婷懷疑。
年如雪歎氣,“如今,除了你和他,我也沒有其他人能依靠了。到邊關有他護著我,他立了什麽功勞,我想皇上更樂意聽到是年氏兄妹聯手的戰功。”
“這,二哥會答應嗎?”年如婷仍是懷疑。
“他不喜歡搶功,但喜歡讓功,這次的事,你都看到了。”年如雪說。
年如婷問,“那立了功以後呢?四姐真不嫁人,要當女將建功立業嗎?”
年如雪長歎,“以後的事,誰知道呢?我先躲避風頭,只要有功績在身,以後嫁人與否,多少能有點自主權吧!”
其實年如雪心想的是,她利用年如婷得了武狀元,再利用年錦成立功,當了女將,過個兩三年回歸京城,年紀也不算太大,到時候便是想做太子妃,早就對她有意的太子都會想辦法把位置給她騰出來!
越想越覺得,如今這樣,比原來的計劃更完美。
年錦成都能把功勞讓給外人,到時候她想要,還不是一句話,一滴淚的事?簡單得很!
“婷兒,姐姐的前途命運,都只能靠你了。”年如雪握住年如婷的手,眸光鄭重。
年如婷點頭,“四姐放心,我一定盡力而為。”
姐妹倆跟之前一樣,同塌而眠,親密無間。
背貼著後牆站了許久的年錦成,默默離開了。
……
夜深人靜。
蘇涼和寧靖今日回了家裡住。
蘇涼已睡下了。明日武舉決賽,她很重視,要拿出最好的狀態。
寧靖房中還亮著燈,仿佛在等什麽人來。
“是我。”年錦成站在外面,說了一句後,手一推,門開了。
寧靖正在精心雕琢一艘木船,馬上要完工了。他身上和桌上地上都有細碎的木屑,空氣中也飄散著好聞的木香。
寧靖頭都沒抬,隻說了一個字,“坐。”
年錦成走過去,坐在對面,就見桌上放了個漂亮的琉璃碟子,裡面整齊地碼著十幾塊小餅乾,都是星星形狀的,很是可愛。
“這是蘇涼給你做的?”年錦成問。
“你可以嘗。”寧靖開口,又加了兩個字,“一塊。”
多了不行。
年錦成沉悶鬱結的心,突然就松了不少,甚至有點想笑,拿起一塊小餅乾,咬了一口,“很好吃。你以前從不在乎吃什麽,如今倒是很講究。”
“年如雪的武功怎麽回事?”寧靖直接問。
年錦成手一頓,面色又沉了下來,“她找了替身,是我五妹年如婷。我並不知道年如婷的武功是誰教的,跟她幾乎沒說過話。你早知道她是假的?”
“猜的。”寧靖說。
“萬一這次我又被她騙過去,你是不是不認我了?”年錦成問。
寧靖直接問年如雪的武功,就代表他默認年錦成會來找他,是已經認清了年如雪的真面目。
“認你什麽?”寧靖說。
年錦成語氣幽幽,“我以為,我跟你是兄弟。”
“等你清醒了再說。”寧靖說。
年錦成長歎,“我對年家,再無念想了,也突然不知道以後該做什麽。這世上只有你在乎我,你希望我做什麽?”
寧靖停下手中的刀,終於抬頭,清冷的目光落在年錦成臉上,輕哼道,“你自己不能活?若你自己沒有想做的事,建議出家。”
聽到最後四個字,年錦成的臉色很精彩,“兄弟一場,你就不能說兩句好話?”
“年如雪最喜歡對你說好話,想聽去找她。”寧靖接著刻他的船。
年錦成:……
氣氛沉默,年錦成伸手,把盛著星星小餅乾的碟子拿過來,抱在懷中,一口一個,很快就吃完了。
寧靖看過來,年錦成把空碟子放回桌上,說了兩個字,“餓了。”
“你跟蘇涼,什麽時候成親?”年錦成又問。
寧靖不回答。
年錦成從懷中拿出一個木盒子,放在桌上,“送你們的成親賀禮。”
話落起身,“年如雪科舉舞弊,是重罪,明日我會向皇上告發。到時候年家被治罪,我興許會被發配邊疆當守將,或只是普通士兵。都沒什麽不好的。做了錯事,就要負責,我姓年,我可以受著,一切從頭再來。”
寧靖說,“明日會有人揭穿年如雪,你什麽都不用做。”
年錦成愣了一下,又歎氣,“經過這麽多事,我發現我閱歷太少,想遠遠離開年家這些人。到時我自請貶謫去邊關,你不反對吧?”
“這不是知道自己想做什麽嗎?”寧靖神色淡淡。
年錦成扶額,“我很希望,你能給我點建議。”
“既然立志做武將,就打仗去。”寧靖說。
年錦成眉頭舒展,“我也是這樣想的。但你不怕我戰死沙場嗎?”
“我會為你收屍。”寧靖說。
年錦成卻笑了,“嗯,果然是兄弟。太晚了,我就不打擾蘇涼了,請轉告她,我看好她成為武狀元,希望她好好治治你的脾氣,早點把你娶了!”
話落,年錦成拿走寧靖剛完工的小木船,“送我吧。”說完轉身就走。
寧靖也沒追。
等回到年家,年錦成拿著那個精致的木雕小船細細看,發現船舷上刻了兩個字,“平安”。
年錦成愣住,繼而緩緩地笑了,“看來你並不想為我收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