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忱喝了一口冷掉的茶水,茶杯放在桌上,發出沉悶的碰撞聲,他眸光明滅間,染了幾分寒意,“外公知道什麽,這次全都告訴我,我可以不計較蕭家過往對我的隱瞞。”
蕭啓臉色難看,“你誤會了,不是想瞞著你,是因為……”
端木忱冷聲說,“外公,事到如今,我隻想聽點有用的。”
兩年前,端木忱敬著蕭啓,希望蕭家能全力扶持他。
但此一時,彼一時。
蕭慕蓮死了,端木忱羽翼豐滿,蕭家只能供著他。
這也是如今端木忱逼問,蕭啓不敢再隱瞞的主要原因。
要知道,這件事端木忱並非頭一次問蕭啓,但之前都被敷衍過去了。
蕭啓深深歎氣,“老夫就你這一個外孫,若你年紀大幾歲,一定早早為你和慕蓮定了親事,只要皇上不反對,親上加親自然最好。”
端木忱沉默不語。這話他只是聽聽。
畢竟他是蕭啓嫡親的外孫,他最大的靠山是蕭家。
而先前,蕭家在他之外,還通過聯姻跟太子派搭上了關系。
端木忱不傻,他絕不認為這是因為蕭慕蓮比他大,嫁給他不合適。因為蕭慕蓮可以嫁給別人,並不是非要進皇室。
說白了,蕭啓精明,要做兩手準備。
“太子先看上的慕蓮,我們原以為,太子會求聖旨賜婚,蕭家也沒有選擇的余地,便認了。”蕭啓面容苦澀,“誰知道,賜婚聖旨真的來了,卻不是太子,而是二皇子。”
“為何?”端木忱問。他當時處在韜光養晦的時期,在皇室中並沒有多大的存在感,也是為了保護自己。因此,很多事他知道發生了什麽,卻不清楚個中緣由,也不敢隨便干涉,免得節外生枝殃及自身。
蕭啓又歎了一聲,“慕蓮在暢春園偶遇二皇子,二皇子垂涎她的美貌,進宮求了太后和皇后,一定要娶她。”
端木忱覺得沒那麽簡單,又問道,“太子什麽都沒做嗎?”
蕭啓搖頭,“賜婚聖旨頒下了,太子還能做什麽?總不能讓皇上和天下人看著兩兄弟搶女人。”
“我記得,表姐嫁給端木敖之後,過得還不錯。”端木忱說。
蕭啓苦笑,“慕蓮心裡也是喜歡太子的,二皇子府裡女人眾多,慕蓮過得並不好,只是在外人面前強顏歡笑罷了。”
“表姐跟太子背著端木敖,做了什麽?”端木忱問。
蕭啓臉色很難看,“是蕭家教女無方,慕蓮在端木敖那裡受了委屈,太子又去撩撥,便……唉!慕蓮出嫁前就常去暢春園聽戲,太子安排與她在暢春園幽會了幾次。”
“外公如何知道的?”端木忱發現問題。做出這種不知廉恥的事,蕭慕蓮不可能讓人知道,包括娘家人。
端木晟以前的確是暢春園的常客,但這兩年都沒再去過。
他跟蕭慕蓮膽敢到暢春園幽會,做不倫之事,聽起來不可思議。但端木忱知道,皇室貴族內部諸如此類的醃臢事多得很,都見不得光。有些人為了滿足一己私欲,有的是手段,根本不在乎什麽道德倫常。
“那天,慕蓮突然回了娘家,臉色很差,找到她娘說自己可能懷上了。本該是好事,但慕蓮卻很害怕,想背著二皇子把孩子打掉,在二皇子府怕被人發現,只能回娘家。”蕭啓寒著臉說,“逼問之下,她才說,算時間的話,那孩子應該是太子的。若被二皇子發現,她就沒命了。”
“你們就幫她把孩子打了?”端木忱問。
蕭啓卻搖頭,“尚未來得及,二皇子就來接她回去。”
“後來呢?”端木忱問。蕭慕蓮懷過身孕這件事,到如今都是個秘密,他之前根本不知道。
蕭啓長歎一聲,“再次得到慕蓮的消息,是二皇子府的人來報喪,說慕蓮得了急病,人沒了。中間,隻隔了三日。那三日發生了什麽,我們並不知道。因慕蓮對不起二皇子在先,蕭家心虛,也不敢鬧大,只能認了。”
“蘇遠舟是怎麽回事?”端木忱問到了關鍵。
蕭啓擰眉,搖搖頭說,“我也不知道為何蘇遠舟被牽連進去,一家子都沒了。我猜測,是慕蓮跟太子的事被二皇子發現了,容不下她,但她突然死在二皇子府裡,說不過去,便找了蘇遠舟背黑鍋。這種事,自然是不能請太醫的,蘇遠舟醫術很好,名聲不小,但只是個平民,最好解決。”
端木忱知道不是這樣。從黃伯那裡得知,蘇遠舟是知道了貴族秘辛才會被滅門。
若蕭啓所言都是真的,那麽蘇遠舟很可能是倒霉撞見了端木晟跟蕭慕蓮幽會,甚至是無意中得知蕭慕蓮懷了端木晟的孩子。
關於這個,端木忱也沒打算跟蕭啓分享,“還有其他要告訴我的嗎?”
蕭啓深深歎氣,“慕蓮的事,老夫知道的,就是這些。其他的,不知道,也不敢問太子和二皇子。當初沒告訴你真相,不是不信任你,一來這是醜事,過去了就不想再提起。二來,是為了保護你。當時你娘在宮裡被太后和皇后排擠,皇上也並不看重你,你知道那些又能如何呢?萬一你衝動做了什麽,太子和二皇子不會容你活下去的。”
“外公一片苦心,我明白了。”端木忱嘴上這麽說,心裡卻很清楚,蕭啓不過是在哄他。
蕭家對端木忱而言只是棋子,也隻配當棋子。所謂的真心,彼此都沒有。
蕭啓正色道,“你真想拉攏那個蘇涼?你打算怎麽做?”
“此事,我還要再考慮一下。”端木忱說,“表姐有孕的事,除了外公和舅舅舅母,還有誰知道?”
蕭啓搖頭,“沒了。當初伺候慕蓮的丫鬟婆子,在她死後,都不見了,想來是被二皇子處理乾淨了。起初還擔心,二皇子會不會對蕭家下手,結果他什麽都沒做。但也不必做什麽,那等醜事,蕭家又怎麽可能傳出去?”
……
端木忱從蕭丞相府離開,回了四皇子府後,讓長安去瞧瞧蘇涼在哪裡。
此時,蘇涼正跟寧靖一起在翻閱從護國寺借來的醫書,先籠統翻一遍,看看大致內容,再決定是否值得抄錄一份。
一共五本,蘇涼翻了三本,寧靖看了兩本。
兩人都覺得,這些書是寶貝,得抄下來,慢慢看。
“先各自挑一本抄吧。”蘇涼說,“後面的看時間再定。”
寧靖點頭,表示同意。
兩人各自選了一本自己當下覺得最有用的,其他三本先放起來。
隔壁房間裡,年錦成正在吃言雨從護國寺帶回來的素齋。
年錦成心知這不可能是寧靖和蘇涼惦記他,一定是言雨準備的,便向她道謝。
“不必客氣,我們是朋友,不是麽?”言雨微笑。
年錦成認真點頭,“是。”
“等學會易容術,你就可以到外面去了。蘇涼說要教我防身術,以後還得麻煩你教我武功。雖然可能學不好,但我會盡力的。”言雨說。
“我也會盡力。”年錦成扯了扯嘴角。
年錦成在吃飯,言雨想著說些什麽打破沉默,就提起今日認識的新朋友,又誇讚林家兩位公子一表人才。
“秦大小姐跟林二公子真是天作之合。”言雨由衷感歎。
年錦成表示認同,“的確。”
其實言雨見到林雪晴和秦玉瑾,說不羨慕她們是假的。但凡有得選,她也不想變成一個孤家寡人,跟親戚鬥,跟管事鬥,跟不懷好意的陌生人鬥,總要提防著有人騙她害她。
言雨覺得,秦玉瑾和林雪晴才是在享受人生,而她自己,只是想努力活出個人樣而已。
但羨慕歸羨慕,言雨也知道,各人有各命。而她真正崇拜的人是蘇涼,那也是她的榜樣。
聽到蘇涼叫他們,言雨和年錦成過去了。
寧靖到書房去抄書,蘇涼教言雨和年錦成學易容術,先在年錦成臉上做了示范。
原本年錦成面容英俊硬朗,蘇涼易容後,變得平平無奇。
言雨看了看,提出一點意見,“我覺得有點怪。他的容貌跟氣質,不太相符。”
蘇涼點頭,“確實。你來。”
言雨愣住,“我還不會呢。”
“我說,你做。”蘇涼鼓勵言雨直接上手,“不用客氣,他的臉皮很厚,壞不了。”
年錦成:……蘇涼確定不是在罵人?
於是,蘇涼跟言雨說該怎麽做,言雨自己學著蘇涼的手法給年錦成做易容,中間幾次有點失手,使得年錦成的臉不對稱,看起來很滑稽,她跟蘇涼都在笑,年錦成默默坐著,隻當自己是一尊雕塑……
最終言雨完成後,她自己很滿意,蘇涼也覺得不錯。
找來銅鏡給年錦成自己看,“你覺得如何?”
年錦成看向銅鏡中陌生的臉,是個氣質清爽的美男子,跟他原本的容貌相去甚遠,但總覺得有點熟悉。
“是不是感覺在哪裡見過這張臉?”蘇涼笑問。
年錦成點頭,“好像見過,又想不起來。”
蘇涼拉著言雨湊過去,跟銅鏡並排,“你瞧瞧,是不是很像?”
言雨和年錦成看著彼此,都愣住了。
“跟我很像?”言雨自己都覺得意外,“我沒有刻意仿照著自己的臉。”
“人會傾向於喜歡跟自己相似的容貌。”蘇涼輕笑,“很正常,這是你最習慣最舒服的長相。我覺得很好看,小年你就暫時用這張臉吧。”
言雨也笑了,“真是無心的,如果你不喜歡,可以自己易容。”
年錦成又看了看銅鏡裡的容貌,搖搖頭,“沒什麽不喜歡的,就這樣吧。”
“那我是不是可以對外說,這是我失散多年的同父異母的哥哥?給他一個新的身份?”言雨問。
蘇涼覺得可以。
誰知年錦成反對,“我再也不想當誰的哥哥了。”
他的兩個親妹妹,給他留下了極大的心理陰影。
此事言雨有所耳聞,便說她只是開玩笑。
“既如此,你們跟我和寧靖一樣,做結義兄妹好了。”蘇涼提議。
言雨眨了眨眼,“可是他不想當哥哥,那,結義姐弟?我願意當姐姐。”
年錦成神色有些尷尬,“你們都比我小。”
“那不重要。”蘇涼搖頭,“你若不反對,就這麽定了。”
言雨笑起來,“說實話,我也不想再有哥哥了。”
她的親哥言楓人品不好,她同父異母的私生哥哥言武更是個心狠手辣的人渣。言文被言雨的親戚指責謀奪言家家產,他在幫言雨把言家生意重回正軌之後,便不再插手言家的事,去過他自己想要的日子了。
“小年,叫姐姐。”蘇涼半開玩笑。
年錦成搖頭,“叫不出口。”
“無妨。你給自己想個化名吧。”言雨說。
年錦成皺眉,“一時想不到什麽合適的。”
“那就叫虞炎吧。”蘇涼說。言雨的名字諧音倒過來,多省事。
蘇涼把易容術教會兩人,讓他們互相用對方的臉練習。
言雨很大方,倒是年錦成覺得有點尷尬,一開始不敢下手,還要言雨催他,說沒事,都是朋友,為了正事,不要想太多。
蘇涼正準備多配點易容藥,就聽到外面傳來長安的聲音。
年錦成立刻起身躲避到了屏風後面。
蘇涼出門,就見長安站在院中,“蘇姑娘在家,那真是太好了。我家主子想請蘇姑娘過府一敘。”
蘇涼心中一動,“今日四皇子殿下去過蕭丞相府了?”
長安點頭,“是去過蕭家一趟。”
“好。我今夜會過去。”蘇涼心想那件事定是有眉目了。
……
夜深人靜的時分,蘇涼輕車熟路地進了四皇子府。
她知道寧靖暗中跟著,但並未現身。
見到端木忱的時候,他面前放著一壺兩杯。
“四皇子殿下找我, 看來事情有進展?”蘇涼開門見山。
端木忱倒了兩杯酒,遞過來一杯。
蘇涼接住又放下了,“我不喜歡喝酒。”
端木忱微笑,“怕我給你下毒?”
蘇涼搖頭,“只是不喜歡,覺得不好喝。”
“那算了。”端木忱想起認識蘇涼這麽久,她確實極少喝酒,自己喝了一杯之後,再次開口,把今日從蕭啓那裡得到的信息告訴了蘇涼。
兩人合作至今,溝通方面基本可以做到不說廢話。
聽到最後,蘇涼面色一沉,“皇家的人做出見不得光的醜事,為了遮掩,就要無辜之人陪葬嗎?”
端木忱歎氣,“事到如今,我那外公應該不敢再騙我。雖然仍不知你祖父怎麽牽扯進去的,但我很同情他,和你其他枉死的家人。你打算怎麽做?”
蘇涼眸光冰寒,“四皇子殿下希望我怎麽做?”
端木忱斂眸去斟酒,“我想要什麽結果,不必說,你自然懂。但你要怎麽做,我就不管了,只要別把我牽扯進去就好。”
……
蘇涼離開四皇子府,回到家裡,從後門進,到花園停下,叫了寧靖一聲。
寧靖出現在她身後。
蘇涼轉身,看向他,“我眉心有黑霧嗎?”
寧靖搖頭,“你想殺人?”
蘇涼點頭,“看來天意並不想讓你阻止,好極了。我想聽聽端木敖怎麽說,也是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