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涼恢復意識時,身處一個陌生的房間。
她並沒有立刻去觀察周遭的環境,而是垂著眼眸思考,是誰對她下手?
先排除穆颸。這不是他的做派,且兩人之間真正要合作的事,根本不在北安縣。
燕十八的惡作劇?蘇涼覺得那性格怪異的殺手能做出這種事,但不會在這個時候。
也不會是潯陽寧家雇傭的殺手,否則她已死了。
那麽,蘇涼能想得到的,也就只有派人求醫卻被她拒絕的伍贇和伍槐安父子……
“你醒了?”
溫潤的男聲從不遠處傳來,躺在一張貴妃榻上的蘇涼才緩緩抬頭看過去。
是個坐在輪椅上的男人,二十多歲模樣,披著頭髮,消瘦蒼白,沉靜的眸子中透著無奈和歉意。
這讓蘇涼想起初見時同樣患重病坐輪椅的邢玉笙。
那時的邢玉笙很虛弱,但仍有高貴氣質。
而面前這位,給蘇涼的感覺,除了病弱體虛之外,還有些陰鬱消沉之氣。
蘇涼已猜到這人是誰。
“我叫伍槐安,你或許聽說過這個名字。聽我父親說,你原是在京城長大的。”伍槐安深深歎氣,“抱歉,用如此無禮的方式請你來,並非我本意。”
蘇涼暗暗觀察周圍。
這是個書房,書架上放滿了書,牆上掛著許多字畫,頗有墨香氣。
一身白衣的伍槐安,前襟上沾染著少許墨跡,態度頗為和善。
見蘇涼眼神戒備,伍槐安神色悵惘,“當年我一腔熱血,隨父親上戰場,卻受了重傷。父親自責於沒有保護好我,始終不肯放棄為我求醫。得知你在蘇家村,便派人去請,你不出診,他便把你擄來。若我事先知道他會這樣做,無論如何也會勸阻的。”
蘇涼這才開口,沉著臉道,“那我現在可以走了吧?”
伍槐安搖頭苦笑,“我很想放你走,可別的事都好說,唯獨為我醫治這件事,父親已心生執念。”
“如果我沒有能力治好你,便走不了了?”蘇涼面色慍怒,“沒想到傳聞中剛正不阿的伍老將軍,竟是如此蠻不講理的惡霸!”
“蘇姑娘,你生氣是應該的。但父親做這一切都是為了我,我不想與他再起爭執。事到如今,希望你冷靜一下。”伍槐安說著,看了一眼門口的方向,壓低聲音,“你先假意應承下為我醫治,我會尋找合適的時機助你離開。”
“真的?你別騙我。”蘇涼神色懷疑。
伍槐安露出一抹蒼白的微笑來,“放心,我不會讓你受到任何傷害的。”
蘇涼見外面天色亮著,詢問伍槐安得知,她是昨夜被抓,天亮時分到的這裡。
“這裡離礦山很近嗎?”蘇涼問。
伍槐安點頭,“不遠。”
他叫了下人送水和吃食來,還送來一套新的衣裙。
蘇涼簡單洗漱,吃了點東西,被下人引著出去,到了一個花園裡。
連綿起伏的假山,周圍擺放著名貴的菊花,在蕭瑟秋風中,開得團團簇簇,絢爛奪目。
伍槐安在亭子裡撫琴,一曲終了,才看向蘇涼。
“我不懂琴藝,但伍公子的琴彈得很好聽。”蘇涼誇讚。
“來到這邊之後才學會的,打發時間罷了,第一次有人誇我。”伍槐安說著,給蘇涼倒了一杯溫熱的茶。
蘇涼提出要給伍槐安號脈,看一下他的腿疾。
伍槐安卻拒絕了,“這些年,父親能找到的名醫都為我看過了,包括令祖在內,都無能為力。並非不相信蘇姑娘的醫術,只是,我早已認命了。但父親始終不肯面對現實。”
蘇涼輕歎,“其實你不必相信我的醫術。我說要看看,只是好奇。要給你醫治,我真的不行。”
伍槐安輕笑,“蘇姑娘太謙虛了,你年紀輕輕醫術已很了得。雖然不該請你來此,但今日能與你結識,我真的很高興。我已記不起受傷之前都有什麽樣的朋友了。”
“我也只有一個朋友,就是寧靖。不過,說是朋友,也是我一廂情願認為的。”蘇涼自嘲道。
“哦?”伍槐安神色驚訝,“蘇姑娘的遭遇,我聽聞過一些,你也很不容易。你跟寧公子……”
蘇涼神情落寞,“他從豺狼親戚手中救了我,長得又那麽好看,我自是傾心愛慕,想假戲真做,與他結為夫妻的。可惜,他看不上我,堅持要澄清與我的關系,隻做兄妹。”
“原來如此。”伍槐安皺眉,“強扭的瓜不甜,既然寧公子無意,蘇姑娘也不必執著,你長得這麽美,又會醫術,心地善良,寧靖不懂你的好,自會有人懂。”
“伍公子你不要安慰我了。我如今不過是個身份低微的小村姑,那點子粗淺的醫術,若離開寧靖,都未必能養活自己。寧靖想走科舉路,金榜題名後再回家族拿回本該屬於他的一切,我不僅幫不上他,且是個累贅。若非他需要暫住蘇家村躲避風頭,早就走了。”蘇涼斂眸苦笑,“我不見了,他恐怕會如釋重負吧!”
“既如此,蘇姑娘更不必留戀那人。聽聞他結交了北靜王世子和新來的穆縣令,想也是個志向遠大的,畢竟他自己也非平凡出身。”伍槐安語重心長,“若蘇姑娘需要一個落腳地,不嫌棄的話,我很願意幫你。”
蘇涼神色驚訝地看著伍槐安,“你是說……”
伍槐安笑意溫柔,“或許蘇姑娘會覺得有些冒昧,但我說的都是真心話。不知為何,今日才相識,卻感覺認識你很久了。我沒有朋友,你也孑然一身,若你願意留下,歡迎之至。”
蘇涼又垂了眼眸,“令尊怕是不會同意的。
“我會勸說父親答應,他定也樂意見到我有人相伴。”伍槐安說,“你,真的肯留在這裡嗎?”
“就算回去,等過幾日寧靖出發到省城去考試,也會丟下我。這件事他早已跟我講清楚了,任憑我怎麽求他,他也不願改變心意帶我同去。”蘇涼面容苦澀,“我一個孤女,會幾招花拳繡腿,一個人難免被欺辱,如果能得伍公子庇佑的話,再好不過。但我留下,算什麽呢?”
伍槐安神色一喜,還沒說什麽,伍贇來了。
蘇涼眯起眼睛,大步走過來的伍贇,在她視線中變成了一道黑影,像極了昏迷前看到的那人……
伍槐安是伍贇最小的兒子,伍贇已近六十,頭髮花白,慈眉善目。
“蘇姑娘,我兒的腿,你可有辦法?”伍贇看向蘇涼,並無歉意,雖是詢問,但語氣頗為強硬。
伍槐安扶著額頭,“爹,我尚未請蘇姑娘看診,這會兒有些頭暈,想回房歇著了。”
伍贇便大步走過來,推著伍槐安的輪椅出了亭子,“天寒了,你不要總是出來吹冷風。爹送你回去。”
伍槐安偷偷探出一隻手來對著後面揮了揮,似乎是跟亭子裡的蘇涼作別。
蘇涼看著面前的古琴,眸光凝在細細的琴弦上,又看向亭子外面,確定周圍沒有人。
她狀似無意地用手肘推了一下伍槐安才用過的茶杯,然後俯身蹲下,撿拾起碎裂的瓷片,不著痕跡地將一片碎瓷藏在袖中。
風聲起,蘇涼割斷一根琴弦藏在手心的同時,拿起旁邊暗紅色的綢緞蓋布,將古琴蓋了起來。
接連的兩聲琴響,隻像她不小心碰到的。
一個鵝蛋臉的小丫鬟出現在不遠處,笑意盈盈,“公子交代,蘇姑娘可以在花園裡隨意轉轉,等公子跟老爺說完話,再請蘇姑娘過去。”
蘇涼點點頭,走出亭子,去看假山旁邊的菊花,那丫鬟欠了欠身子,便扭身走了。
……
“如何?”伍贇給伍槐安倒了一杯熱茶,在他身旁坐下。
伍槐安輕哼,“如我們所料,跟邢玉笙和端木忱結交的是寧靖。蘇涼跟以往那些女人一樣,我勾勾手指,便開始癡心妄想,以為我看上了她們。”
伍贇若有所思,“寧靖和端木忱會不會猜到她在這裡?”
“猜到又如何?端木忱是不會為了這樣一個無足輕重的女人做什麽的。”伍槐安冷笑,“至於寧靖,他一心想要往上爬,又怎麽可能在乎一個小村姑?如果他們真在乎,來找她,不是更有趣嗎?反正人在我們手裡,她插翅也飛不出去。”
“端木忱已對我起了疑心,小心為上,不要被他抓到把柄。”伍贇說。
伍槐安點頭,“爹不必太擔心。他找不到證據,就不會輕舉妄動。”
“那個蘇涼……”伍贇問。
伍槐安臉上勾起一抹邪肆的笑,“正好,上一個玩膩了。她長得不錯,我今夜就帶她去密室。”
伍贇站起身,“不要玩得太過火,注意身體。”
“爹放心吧,我有分寸。”伍槐安舔了一下唇角,滿臉期待。
伍贇走後,伍槐安就讓下人帶蘇涼過來。
……
蘇涼一進門,伍槐安臉上就問她喜歡吃什麽,讓人去準備。
“伍公子,你爹他怎麽說?”蘇涼神情忐忑。
伍槐安擺手讓下人都出去,他笑意溫柔地對著蘇涼伸手,“來。”
蘇涼半低了頭,慢慢走過去,從伍槐安的角度,真真是含羞帶怯,少女嬌柔。他喉頭滾動,眸光暗了幾分。
蘇涼到了近前,伍槐安便笑著去拉她的手,“我爹很高興我遇到了喜歡的姑娘,我想這就是我們的緣分……”
就在伍槐安即將碰到蘇涼的時候,她突然身子一閃,到了他身後去。
“沒想到涼妹妹如此……”伍槐安眸中滿是興味,下一刻,卻感覺一根冰涼的細絲勾上了他的脖頸,猛然收緊!
琴弦的兩端纏在蘇涼手指上,纖細的指節被勒得發白,她眸光冰寒,語氣更冷,“伍公子,誰給你的自信,讓你覺得,我會看上你這個醜陋的殘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