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首的,是一名少年,錦袍金帶,高高騎在馬上,手執雕弓,望著前方奔逃的鳥獸,一臉的興奮,正是大司馬、領冀州牧袁紹的次子袁熙。
這一次,袁紹率大軍出征司隸,他與張頜一同鎮守鄴城,在城中呆得發悶,便帶上親兵,出城打獵解悶。
斜刺裡,一隻野豬從林中衝出,大步奔逃。袁熙舉起雕弓,箭尖直指野豬,拉滿弓箭,大喝一聲,利箭電射而去,嗖地一聲,直射入野豬頸內。
野豬嘶叫一聲,帶傷飛速逃走。眾親兵一陣大聲喝采,都道:“公子箭法高明,小人佩服!”
袁熙滿臉興奮,拍馬直追,在馬上向那野豬連射數箭,射飛了一枝,另兩箭直插野豬後股。野豬帶箭狂奔,鮮血淋漓,灑了一路。
袁熙追得興起,在後面緊追不放。眼看就要趕上。
忽然,在前面的密林裡,傳出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呼哧呼哧的喘息聲在那邊響起。袁熙微微一怔,就看一個滿身泥土血跡的人從林中穿出,衣衫的布料已經在奔逃中被撕得一條條地掛了下來,染滿血汙的臉上滿是驚慌之色,低頭狂奔,已經看不清道路,竟然直朝袁熙的馬撞來。
戰馬受驚,向旁一閃,險些將袁熙摔下馬去。袁熙慌忙勒馬站定,看那衣衫藍褸的人還在埋頭狂奔,心中大怒,喝道:“給我抓了來!”
他身後跟來的眾親兵聽他下令,忙上前攔住那人,將他繩捆索綁,拖到袁熙面前,等他發落。
這麽一鬧,那隻帶箭的野豬已經逃得無影無蹤。袁熙更加惱怒,舉起馬鞭,狠狠抽在那人的身上,怒喝道:“狗才,竟敢衝撞本公子的戰馬!若是傷了本公子,就是滅了你一門,也難贖其罪!”
那人臉上泥土汗水血汙已經混成一團,驚慌萬分,聽他大罵,嚇得哭了出來,趴在地上叩頭哭道:“小人該死,不知是衝撞了哪位公子的大駕?”
一個親兵狠狠踹了他一腳,罵道:“瞎了眼的東西,連大司馬的二公子都不認識!”
那人一聽,忽然來了精神,抬頭叫道:“可是鄴城中的大司馬家的公子?”
親兵一腳將他的頭踩在泥土中,喝道:“大膽!竟敢直視公子尊顏,你不想活了嗎?”
那人掙扎著,驚喜地叫道:“小人有事稟報!城外甄家交通逆賊,與洛陽逆賊劉沙私下來往!”
袁熙聞聲一驚,抬手止住親兵,令人拉那人起來,細細問話。
那人叩頭起來,急急地將事情講了一遍。
原來,此人名叫甄度,本是甄家的家奴,因做錯了一件事,家中大公子甄豫酒後發怒,將他鞭打一頓,鎖在後院柴房內。那人懷恨在心,掙開鎖鏈,趁夜逃走,連夜跑去鄴城,要出首告發,甄家與洛陽劉沙的來往。
自上次甄薑救了封沙,家中奴仆,頗有幾人知道此事。雖然甄薑嚴加訓示,厚為賞賜,要他們不許向別人提及此事,但此事終究還是慢慢流傳開來,家中奴仆,已大半聽說這事。甄度隱約聽人提起過,雖然不太清楚細節,還是記在心中,此事便將此事拿出來,細細講與袁熙聽,作為進身之階,並要借袁熙之手,出自己心中一口惡氣。
袁熙聞聲驚喜,向部下親兵喝道:“甄家住在冀州,竟敢與國賊劉沙暗通款曲,罪大至極,當滅滿門!你們快些準備好,我們殺進甄家,將逆賊一網打盡!甄度忠心為國,當予嘉獎,你就先跟在我身邊,做個親隨,日後報上父親,再行封賞!”
甄度感激涕零,跪在地上,拚命地磕頭,口口聲聲,都是感激二公子的知遇之恩。
一個老成些的親隨心中憂慮,上前稟告道:“啟稟公子,我們這次出城,帶出來的只有幾十人,若是甄家據莊而守,只怕急切間難以攻下,倒會有所損傷。”
袁熙微微皺眉,想了一想,下令道:“你派出人手,到近處的軍中,要他們派人協助。我先帶人去甄家,在莊門前等著你們。”
那親隨走到一旁,挑出幾個精乾手下,命他們到各處去借兵。
一個親兵擠上前來,滿臉堆笑,打躬作揖,求他讓自己也去借兵,在暗中拉住他的手,將一串銅錢塞進他的手心。
親隨心中冷笑,滿心都是輕蔑之意。這親兵來的時間不長,是靠親戚送了厚禮才被塞進袁熙的親兵隊中。現在又拚命地想要躲開,顯然是膽小怕死,這樣的人,也只能在後方靠了主子的勢力,作威作福,若上了前線,只怕還未開戰,便已嚇昏了。
可是拿人手短,親隨雖是不齒他的為人,也還是派他去了。
那親兵大喜而去,打馬飛奔,遠遠馳到密林外一處農家,跳下馬鑽了進去。不一會,那家裡的農夫便爬上屋頂,拿出一隻鴿子,在鴿腳上綁上書信,向上一托,那白鴿展翅高飛,向洛陽方向飛去。
山林中,袁熙帶著幾十名親兵,由甄度帶路,向甄家緩緩而行。
行至中途,忽見前方有幾十個人手執棍棒刀槍,吵吵嚷嚷而來,分散開在林中尋覓,不停地在林中的灌木叢中撥打,象在搜尋著什麽人。
當先一人,年約二十,相貌俊朗,高高地騎在馬上,左顧右盼,臉上頗有惶急之色。
甄度跟在袁熙馬後,一看那人便變了臉色,遠遠指著他叫道:“公子,那就是甄豫,他一定是怕我告發,跑出來帶人抓我的!”
正如他所言,甄家奴仆一發現甄度逃走,便去稟告了甄豫。甄豫酒醒後,知道甄度逃走,當時便嚇出了一身冷汗。
甄薑救助重傷的武威王之事,既已在奴仆中流傳,家主又焉能不知。就在封沙離去後不久,便有人將此事報知了甄母。
甄母聞知大驚,叫人喚了甄薑來,細加盤問,知道了事情始末,又驚又怒,大罵女兒不守家規,竟然敢和外面的男人結下私情,將自己以往的教導盡皆當作了耳旁風。
甄薑滿面羞慚,跪倒在地,掩面哭泣。甄母怒不可止,叫人拿來藤鞭,親自動手,狠狠打在女兒身上,痛得甄薑伏地哀哭不止。
家中兄妹聞聲趕來,都跪在地上求母親手下留情。甄薑的大哥甄豫、二哥甄儼跪地托住母親的手,苦苦哀求,甄宓更是放聲大哭,抱住母親,求她不要再打大姊。
甄母見狀怒氣漸去,在堂中長歎坐下,頹然不語。
甄儼頗有急智,苦苦勸慰母親,先將此事壓下,不得讓外人和奴仆們知道。以後看看情形,若有機會,便舉家搬去洛陽,以避禍端。
甄母無奈之下,也隻得按下此事。甄薑羞慚無地,自己躲在屋中哭泣,也無顏去見自己的兄妹。只有甄宓每天和她在一起,相擁而哭,日日心裡盼望武威王打到冀州,將自己接去洛陽,與他團聚。
甄家眾人正在商量著遷居之事,袁紹卻又起兵去攻打司隸,兵馬駐於河內城外,將西去之路擋住。甄豫畏懼路上兵荒馬亂,便勸告母親,暫息西遷之事。甄母見道路艱驗,別無他法,也隻得如此了。
從那之後,一家人每日提心吊膽,生怕被袁紹知道自己家曾救過武威王,惹來滅門大禍。只因袁紹帶兵離去,才稍稍安心。
為保一門平安,甄儼令住在附近的佃戶都修習武備,若聽到莊中有鳴金之聲, 便拿上兵器趕到莊裡,保衛山莊。又招了數百精壯流民,養在別莊,請了槍棒教頭教他們習練武藝,以備不時之需。甄家廣有田地,多年來積蓄了大量糧食,那些流民能有口飯吃,也都欣喜,因此跟著教頭每日操練,看上去也漸漸象個軍隊的樣子了。
這一次,甄豫酒後鞭打家奴,酒醒後知道家奴逃走,心中便知不妙。他一面派人去告知兄弟,一面帶上自己的親信家丁,追出山莊,沿著甄度留下的蹤跡,一路追尋而去。
追了許久,看到甄度的腳印進入山林,甄豫心中叫苦,也隻得繼續率眾前追,希望能將這背主家奴截住,以免再生禍端。
陡然間,一支人馬出現在前方。那些士兵,個個衣甲鮮明,橫眉立目,手執刀槍,攔住了甄豫的去路。
甄豫心中驚疑,上前拱手道:“在下姓甄,名豫,現在正在追一個逃奴。各位攔住我們,不知是何意?”
袁熙拍馬上前,冷笑道:“我知道你是甄豫,還知道你為什麽要抓那個家奴!”
他回頭喝道:“甄度,出來見見你的舊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