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一片蕭條,店鋪大多停止營業,間有行人,亦是匆匆而過。一派城破在即,人心惶惶的末日景象。
寇仲快馬加鞭,與馮歌並排而馳,贊道:「馮老確是了得,能當機立斷,否則大家自己人先來一場火拚,多麼不值哩!」
馮歌毫無得色,神情凝重的道:「自第一天老夫見到婠婠夫人,便感到她是條禍根。試問那有一種點穴手法能令人內息全消,長眠不醒的。今趟她忽然像個沒事人的被莊主帶回來,又誣指寇爺和徐爺對她意圖不軌,事情更是可疑。只恨忠言逆耳,沒有人肯聽老夫的話。」
寇仲點頭道:「這叫眾人皆醉,惟馮老獨醒。我還有一事請教,只不知我的四位同伴情況如何呢?」
馮歌答道:「聽說當時莊主信了那妖女的話后,勃然大怒,立即與寇爺的四位兄弟畫清界線,分道揚鏢,之後就沒有聽過他們的消息了。」
寇仲一聲「多謝」,墮后少許,把事情告訴了徐子陵。
另一邊的商秀洵道:「你們打算怎樣對付那妖女。若她來個一概不認,我們能拿她怎樣呢?」
徐子陵微微一笑道:「文的不成便來武的,難道她肯任我們把她幹掉嗎?」
商秀洵欣然道:「陰癸派的所作所為,人神共憤,今趟若能把這妖女消滅,對天下有利無害,所以下手絕不須容情。」
梁治等轟然應諾。
此時馮歌一馬當先沖入大門,把門者認得是他,不敢攔阻,任各人長驅直進。
這支由飛馬牧場精銳,竟陵將領和寇徐二人組成的聯軍,馳到主府前的台階處甩蹬下馬,浩浩蕩蕩的擁上石階,朝府門衝去。
十多名衛士從府門迎出,守在台階頂上,帶頭的年青將領暴喝道:「未得莊主之命,強闖府門者死,你們還不退下。」
馮歌反喝道:「飛馬牧場商場主千辛萬苦率眾來援,莊主在情在理亦該立即親自歡迎,共商大事。現在不但屢催不應,還閉門拒納,這是莊主主意,還是你馬群自作主張呢?」
馬群大怒道:「馮歌你莫要恃老賣老,莊主既把護衛山莊之責交給我馬群,我便要執行莊主的嚴命。你們若要求見莊主,就好好的給我留在這裏,再由我報告莊主,看他如何決定。否則休怪我不念同僚之情。」
馮歌後面的寇仲忍不住問身旁的另一竟陵將領道:「這小子是甚麼人?」
那將領不屑道:「他算甚麼東西,若非因婠婠夫人欣賞他,何時能輪到他坐上府領的位置。」
兩人說話時,商秀洵排眾而出,嬌叱道:「即使方莊主見到我商秀洵,亦要恭恭敬敬,那裡輪到你這狗奴才狂妄說話,滾開!」
馬群見自己背後再擁出十多名手下,登時膽氣大壯。反而把守外門的衛士卻遠遠站著,一副袖手旁觀的神態。可知方澤滔沉迷婠婠一事,早令不少人生出反感。
何況竟陵城內無人不知他們與飛馬牧場的關係。這時目睹馬群目中無人的囂張神態,心中不生出惡感才是怪事。
馬群橫刀而立,大喝道:「我馬群奉莊主之命把守庄門,誰敢叫我滾開?」
商秀洵負手油然道:「人來!把他拿下,押到方莊主跟前再作處置。」
馬群尚未有機會說話,商鵬、商鶴兩大牧場元老高手閃電掠出,兩對枯瘦的手掌幻出千變萬化的掌影,把馬群罩于其中。
狂飆驟起,馬群就像站在暴風平靜的風眼裡,半點都感受不到風暴的威力,而他的手下卻給驚人的掌勁掃得東歪西倒,蹌踉跌退。
寇仲和徐子陵也為之動容,其他不知兩老虛實的人更不用說了。
那想得到橫看豎看都像一對老糊塗的老傢伙,手底下的功夫如此厲害。
而且他們顯然精通一套奇異的聯手搏擊之術,令他們合起來時威力倍增。其實就憑他們個別修鍊得來的功夫,比起李子通、宇文智及那些級數的高手亦是不遑多讓。
寇仲和徐子陵交換了個眼色,暗呼僥倖,倘若當日和商秀洵鬧翻了,縱能離開怕亦要付出若干代價。現在自然是精神大振,因為更有收拾婠婠的把握。
「砰!砰!」
馬群左右劈出的兩刀連他自己都不知劈在甚麼地方去時,身上早中了兩掌,倒在地上。
馮歌等竟陵諸將卻是看得心中難過,皆因馬群丟足了他們的面子。
此時兩老再不理馬群,撲入衛士陣中,有似虎入羊群般打得眾衛士兵器脫手,前仰后翻。
在寇仲和徐子陵左右伴護下,商秀洵傲然負手,悠閑地跨進府門。
寬敞的主廳空無一人。
馮歌叫道:「隨我來!」領頭穿過後門,踏上通往後院的迴廊。」
迎面而來的兩名婢女見他們來勢洶洶,嚇得花容失色,瑟縮一旁,只懂抖顫。
馮歌指住其中一婢問道:「莊主在那裡?」
婢子俏臉剎白,軟倒地上,顫聲道:「在…在怡情園裡。」
另一將領問道:「婠婠夫人呢?」
婢子答道:「也在那裡!」
眾人精神大振,空群而去。
經過了數重屋宇,放倒了十多名府衛后,他們來到了一個幽美的大花園中。
箏音隱隱從一片竹林後傳來,抑揚頓挫中,說不盡的纏綿悱惻,令人魂銷意軟,眾人的殺氣亦不由得減了數分。
寇仲湊到商秀洵耳旁道:「待會場主纏著方澤滔,由我和小陵對付那妖女,其他人則守在四方,防止她逃走。」
商秀洵秀眉揚起,沉聲道:「那有這樣分派的,到時見機行事吧!」
說話時,眾人掠過竹林間的小徑,跟前豁然開朗,又是另一個幽深雅靜的大花園。
園內不見婢僕府衛,惟只園心的一座小亭里坐著一男一女。
男的自是方澤滔,只見他閉上雙目,完全沉醉在箏音的天地中,對此之外的事一概不聞不問。
女的背對他們,雙手撫箏,只是那無限優美的背影已足可扣動任何人的心弦。
縱使她化了灰燼,寇仲和徐子陵都認得她是婠婠。
她的箏音比之石青璇的簫音又是另一番不同的味道。
後者總有一種似近實遠,遺世獨立的味道。
但婠婠卻予人纏綿不舍,無以排遣的傷感;愈聽愈難捨割,心頭像給千斤重石壓著,令人要仰天長叫,才能渲泄一二。
「錚!」
寇仲拔出了他的井中月。
離鞘的鳴響,把方澤滔驚醒過來。
方澤滔雙目猛睜時,除商秀洵、馮歌、商鵬、商鶴和寇徐六人外,其他人已魚網般撒開,把小亭團團圍著。
「錚,錚,錚!」
箏傳出幾響充滿殺伐味道的強音后,倏然收止。
方澤滔「霍」地立起,環視眾人,臉現怒容。
商秀洵冷笑道:「戰士在外拋頭顱,灑熱血,莊主卻在這裏安享溫柔,樂而忘返,不覺心中有愧嗎?」
眾人眼中無不露出鄙夷之色。
方澤滔老臉一紅,不悅道:「竟陵的事,我自有主張,不用場主來教訓我。」
婠婠靜如止水的安坐亭內,似對眾人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令人莫測高深。
寇仲哈哈一笑道:「該說莊主怎麼還會有臉見我們才對。想你只憑陰癸派涫妖女的片面之詞,便和我兩兄弟割斷情義。更不管外間風雨,只知和涫妖女調箏作樂,學足楊廣那昏君的作為,似這般所為還敢說不勞別人教訓呢?」
方澤滔厲聲道:「婠婠性情溫婉,又不懂武功,怎會是陰癸派的妖女,你兩個幹了壞事,仍要含血噴人。」
馮歌沉聲道:「若婠婠夫人乃平常女子,怎能于這劍拔刀揚的時刻,仍鎮定得像個沒事人似的。莊主精明一世,何會糊塗至此?」
方澤滔雙目閃過殺機,手握劍柄,鐵青著臉道:「馮歌你是否要造反哩?」
另一將領道:「我們只是不想陪你一起死了也落得做只糊塗鬼而已!」
商秀洵嬌叱道:「方澤滔你若仍沉迷不返,休怪我商秀洵劍下無情。」
徐子陵淡淡道:「方莊主何不問尊夫人一聲,看她如何答你。」
方澤滔呆了一呆,瞧往婠婠,眼神立變得無比溫柔,輕輕道:「他們是冤枉你的,對嗎?」
眾人都看得心中暗嘆。
婠婠輕搖臻首,柔聲道:「不!他們並沒有冤枉我,莊主確是條糊塗蛇!」
方澤滔雄軀劇震,像是不能相信所聽到她吐出來的說話而致呆若木雞時,異變已起。
「錚!」
箏上其中一條弦線突然崩斷,然後像一條毒蛇般彈起,閃電間貫進了方澤滔胸膛去,再由背後鑽了出來。
方澤滔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狂叫,往後疾退,「砰」的一聲撞在亭欄處,仰身翻跌亭外的草地上,臉上血色盡退,鮮血隨弦線射出,點點滴滴地灑在亭欄與地上,可怖之極。
眾人均看得頭皮發麻,如此厲害得令人防不勝防的魔功,還是初次得見,一時間竟沒有人敢撲上去跟她動手。
眾人中自以商秀洵、寇仲、徐子陵、商鵬、商鶴和梁治六人的武功最是高明,但他們亦自問難以先運功震斷箏弦,再從心所欲地以弦線貫胸傷人至死。
方澤滔一手捧胸,另一手指著仍安坐亭上的婠婠駭然道:「你…你…你好!」
婠婠柔聲道:「我從沒有迫你歡喜我,更沒迫你去殺任何人,一切都是你心甘情願的,能怪得誰呢?」
方澤滔氣得猛噴鮮血,眼中射出悔恨莫及的神色,仰后翻倒,橫死當場。
婠婠緩緩站起來,左手挽起烏亮的秀髮,右手不知何時多了個梳子,無限溫柔地梳理起來。說不盡的軟柔乏力,顧影自憐。
眾人都全神戒備,呼吸摒止。
寇仲踏前一步,超越了商秀洵,井中月遙指婠婠,登時生起一股螺旋勁氣,朝這千嬌百媚的魔女衝去。
婠婠恰於此時像發自天然的別轉嬌軀,變得面向商秀洵這一組人,並且帶起了一股難以形容的奇異氣旋,竟像一下子吸幹了寇仲的真勁。
寇仲尚是首次遇上如此怪異的武功,難過得差點要狂吐鮮血,尤其是那種令他的真勁無處著力的感覺,更令他銳氣全消,駭然退了一步。
眾人無不色變。
婠婠的目光落到商秀洵的臉上,眼睛立時亮了起來。
徐子陵知道寇仲吃了暗虧,猛地踏前一步,隔空一拳往婠婠擊去。
空氣立即灼熱起來,殺氣漫空。
婠婠放下秀髮,輕搖臻首,秀髮揚起。
圍著她的眾人都生出要向前傾跌的可怕感覺。更有點覺得婠婠立身處似變成一個無底深洞,若掉進去的話,休想能有命再爬出來。
如此厲害的魔功,眾人連在夢中也沒有想過。
身在局中的徐子陵只覺擊出的勁氣有如石沉大海,一去無回,但又不能影響敵人分毫,駭然下亦學寇仲般退了一步。
婠婠訝然瞧著徐子陵,皺眉道:「想不到你兩個竟因禍得福,功力大進,否則這一下已足可教你受到內傷了!」
眾人來時,本下定決心,見到婠婠立即痛下殺手。可是現在婠婠俏立眼前,連一向心高氣傲的商秀洵亦不敢輕舉妄動。
寇仲深吸一口氣,微笑道:「涫妖女你既不能令我們受傷,那是否表示你已惡貫滿盈,命該一死呢?」
婠婠美得可令任何人屏息的俏臉飄出一絲笑意,旋又被傷感的神色替代了,幽幽嘆道:「你們兩人能得脫大難,最聰明的做法就是找個地方躲起來,永遠都不要給我找到,但現在偏要送上門來,我縱有惜材之意,奈何曾對人許下諾言,只好狠心取爾二人之命了。」
商秀洵那還忍耐得住,嬌叱道:「動手!」
劍化千百點寒芒,閃電前移,帶起漫天劍氣,往婠婠捲去。
其他人同時發動,一時刀光劍影,全向核心處的婠婠狂攻過去。
婠婠美目凄迷,似絲毫不覺身在險境中,而眾人眼前一花,她已來到兩名竟陵將領中間,他們的兵器竟半點攔截的作用都起不了。
斑手如商秀洵、寇仲和徐子陵,卻清楚看到她是仗著鬼魅般飄忽難測的絕世身法,穿行於兵器的間隙中,同時心叫不好。
「呀!」
兩名竟陵將領往橫拋跌,印堂處分別嵌著半截梳子。
眾人連她用甚麼手法殺人都弄不清楚。
徐子陵看得義憤填膺,騰身穿亭而出,飛臨婠婠頭上,雙掌下按。
吳言的刀,梁治的劍,另一飛馬牧場戰士的長矛,同時向她的後背、前胸和腰脅攻去。
眼看她難逃大難,她卻急旋了一圈,衣袂飄揚,纖指往上點去。
刀、劍、矛全給她奇異的魔功帶得滑往一旁,刺劈在空虛處。
徐子陵則掌化為指,與婠婠指尖交觸。
螺旋熱勁狂鑽而下。
婠婠渾身一震,仰臉朝徐子陵瞧來,神色幽怨迷人,檀口微張,吐出一股勁氣。
徐子陵的驚人旋勁剛鑽入婠婠的肩井穴,便化為烏有,再不能對她的經脈生出任何破壞作用。
而最要命的是對方指尖射出兩道似無還有魔幻似的怪勁,刺入自己的經脈去,怪勁到處,經脈欲裂,難受得一對手臂立時麻木不仁,不要說反擊,一時連化解都不知如何著手。
他的苦況尚不止此,婠婠張口吐出那股勁氣,到了他面門尺許處竟沒有可能地一分為二,左右刺向他雙目,若給擊中,不變成瞎子才是奇事。
在如此惡劣危急的情況下,徐子陵心頭仍是靜若井中水月,嘴角逸出一絲洒脫不群又孤傲無比的冷笑,右足湧泉穴生出一股完全出自天然的火熱,以電光石火的速度走遍全身,剎那之間再長新勁,不但解去了手臂的僵麻和痛苦,還飛退半空,堪堪避過眼盲之禍,只噴出小半口鮮血。
婠婠雖佔盡上風,但心中的震駭卻絕不下於徐子陵。
她的天魔功已到了收發由心的境界,可剛可柔,千變萬化。除了恩師陰后祝玉妍外,古往今來陰癸派雖能人輩出,但從沒有人在她這樣年紀修至這種境界。
兼之因先前的接觸,大致已把握到寇、徐兩人來自《長生訣》的奇異真氣,不但使她功力更為精進,更令她有把握一舉擊殺徐子陵。
豈知天魔真氣甫戳進徐子陵的雙臂,便給他的螺旋勁硬生生抵著,過不了肩井穴,使她要直攻其心脈的大計好夢成空。才迫得她不惜損耗真元,吐氣刺戳徐子陵雙目,那知徐子陵竟能及時避開,她怎能不大吃一驚。
此時吳言等三人已抽身後撤,黃芒電閃,寇仲的井中月卻當頭劈到,掀起的螺旋勁氣,颳得她全身衣衫獵獵作響。
以婠婠之能,雖自問能擋開寇仲這全力的一刀,但仍沒有把握應付商秀洵、商鵬、商鶴和梁治四人接踵而來的聯手攻擊。
這時她腦海中仍盤旋著徐子陵剛才冷笑的動人印象,猛提天魔功,往後朝吳言疾退過去。
雙袖揚起。
「蓬!」
寇仲目射奇光,一刀劈在婠婠交叉架起的雙袖處。但覺對方雙袖似實還虛,使他不但無法著力催勁,還感到有一股吸啜拖拉的怪勁,令他覺得若繼續強攻,便會掉進一個不可測知的險境里。
以寇仲過人的膽包,亦不敢冒進,駭然抽刀後退,狼狽之極。
此時商秀洵等四人從四方八面攻至。
商鵬、商鶴兩大元老高手聯手攻向婠婠右側,四手撮掌成刀,便如一個長有四條手臂的人,水銀瀉地般向她發動強大無比的攻勢。
商秀洵則從後退的寇仲身旁竄出,寶刃織起一片劍網,從正面往婠婠罩去,劍氣嗤嗤,不比寇仲剛才那一刀遜色。
梁治的劍卻從另一側于重整陣腳後攻至,似拙實巧,沉雄中見輕逸,吞吐不定的封閉了她這方面的退路。
婠婠的粉背此時離後撤的吳言只有半丈許的距離,驀地增速。
吳言還以為有機可乘,反退為進,全力一刀往她後腦疾劈,眼看劈中,只見婠婠迅速無倫地晃了一下,刀子劈在她芳肩上。
吳言正心中大喜,駭然發覺刀子全無劈上實物的感覺,還滑往肩膀之外,魂飛魄散間,鼻里香氣滿溢,這具有絕世姿容的魔女已撞入他懷內。
商秀洵等大叫不好時,骨折肉裂的聲音驟響不絕,吳言眼耳口鼻同時溢出鮮血,當場斃命。
婠婠一個旋身,避開三方而來的攻擊,轉到吳言的屍身之後,背貼尚未倒地的吳言,兩袖疾揮。
一位牧場戰士和另一竟陵將領,同時應袖拋跌,兵器離手,鮮血猛噴,生機被奪。
婠婠頂著吳言的屍身往後急退,來到了銳氣已竭的商秀洵四人之間,運勁震得屍身往商秀洵飛去,還夾著兩袖左右揮擊。
接戰至此,雖只是眨幾眼的功夫,但已給她殺掉五人,可知她厲害至何等驚世駭俗的地步。
商秀洵雖恨得她要命,但亦知吳言屍身深蘊著她的天魔真勁,又不想損毀手下屍身,無奈下收劍橫移。
「蓬!蓬!」
勁氣交擊。
梁治被她拂得打著轉橫跌開去,撞入正要衝上來的馮歌的老懷內去。
馮歌慘哼一聲,栽倒地上,竟爬不起來。
婠婠這看似簡單的一拂,暗含天魔妙勁,先把梁治的刀勁吸得一滴不凈,再反而以其勁氣還諸梁治,並暗藏旋勁,假若梁治沒碰上馮歌,多少也要受點內傷,現在卻是把勁氣轉嫁到馮歌身上。
馮歌那想得到婠婠有此妙招,登時領招傷倒地上。
圍攻婠婠的由二十四人驟減到十八人,五死一傷,可是仍未有人能傷婠婠半根毫毛。
婠婠拂向商鵬、商鶴的一袖,更使人嘆為觀止。她尚未觸及對方的兩雙手掌時,忽地化為漫空袖影,虛實難分。
兩老的勁風有如投石入海,只能帶起一個小漣漪,然後四手一緊,竟是給她的衣袖纏個結實,扯得兩老撞作一團。
仍在空中的徐子陵看得最是清楚,目睹婠婠衣袖忽地長了半丈,原來是自她衣袖裡飛出一條白絲帶,先穿行於兩老四掌之間,再收緊時,已將他們兩對手縛在一起。
徐子陵心知不妙,再度加速凌空下撲。
婠婠仰起美絕人寰的俏臉,似嗔非嗔地橫了他一眼,接著橫移開去,拖得兩老踉蹌急跌,全無反擊之力。
商秀洵嬌叱一聲,提劍撲上搶救,驀地發覺兩老被婠婠以絲帶遙控著向自己撞來,嚇得駭然後移。
「砰!砰!」
駱方和另一牧場戰士的兵刃同時被婠婠拂中,噴血倒地,再無反擊能力。
寇仲亦知不好,游魚般晃了幾下,閃到婠婠后側,橫刀揮斬她腰肢。
一道接一道的天魔真勁,透過絲帶攻往兩老,硬生生衝擊得他們一口口鮮血噴出來,人又像傀儡般身不由己,橫移直撞,全由婠婠作主,情景凄厲至極,令人不忍卒睹。
「呀!」
一名牧場戰士走避不及,給兩老撞得飛跌尋丈,命喪當場。
許揚此時從左側攻向婠婠,勉強以煙斗擋著她的香袖,底下給她飛起一腳踢在小骯處,登時拋跌開去。
幸好寇仲井中月劈至,迫得婠婠要留下餘力應付,否則此腳包可要了許揚的老命。
絲帶像有生命的毒蛇般甩開兩老,倒卷而回,拂在寇仲的井中月上。
「霍!」的一聲,井中月往外盪開。
商鵬、商鶴兩大元老高手噴出了他們最後一口鮮血,隨絲帶甩脫,拋往兩旁,又撞得另兩個想攻上來的竟陵將領和牧場戰士傷跌地上。
絲帶繞空轉了一圈,朝寇仲頸項纏來。
寇仲自出道以來,歷經大小數百戰,從未想過有人的武功能如婠婠的出神入化,變幻莫測。
難怪當日魯妙子說若他們現在遇上祝玉妍,只有送死的份兒。
事實上天魔功最厲害處,就是能隨心所欲,在任何情況下也能傷人,教人防不勝防。
試問若完全不知道她的招數變化,如何定得進攻退守的方法。
商鵬、商鶴既精於聯擊之術,本身又是不可多得的高手,可是只一個照面便因摸不清她的手段,一子錯滿盤皆落索,被她以精妙絕倫的手法一舉束縛四手,致完全發揮不出功力,挨打致死。
此念既生,寇仲狂喝一聲,旋身避過往他頸項纏來的絲帶,大叫「小陵」時連續劈了三刀。
每一刀均劈在空處。
這實是一場賭博,賭的是徐子陵能及時趕至,在自己限制了婠婠活動的空間時,由徐子陵予她致命的一擊。
商秀洵見兩老慘死,她亦是了得,猛提一口真氣,把激蕩波動的情緒完全壓了下去,電掣而前,就在此刻,寇仲剛劈出了他妙至毫巔的第三刀,一直迅如鬼魅變幻,令人把握不到她位置的婠婠,忽地窒了一窒。商秀洵那還不知機,寶刃化巧為拙,挑往她像毒龍翻滾,似要往寇仲拂去的絲帶一端處。
徐子陵這時剛飛臨婠婠的上空,不用寇仲呼叫提醒,也知此乃千載一時的良機,雙掌全力下擊,螺旋勁發。
直到剛才一刻,婠婠均能操控全局,利用各人強弱參差,巧妙地逐一擊破,可是當寇仲劈出了這悟自「奕劍大師」傅采林奕劍之術的三刀后,婠婠首次發現她再不能像先前般要風得風,要兩得雨了。
這時亭旁的戰場中,眾人或死或傷,又或根本接近不了婠婠,只餘下武功最高強的寇仲、徐子陵和商秀洵三人,仍有反擊之力。
婠婠乃狡猾多智的人,否則怎能成為祝玉妍的嫡傳愛徒,故意以最狠辣的手法擊斃方澤滔,再采雷霆手段,逐一擊殺諸人,那時竟陵和飛馬牧場便垂手可得。但寇仲這出乎她意想之外的三刀,卻使她首次真正陷入被圍攻的劣勢中。
寇仲第一刀劈在她身後,形成一股螺旋剛勁,斷了她後路。
第二和第三刀,分別劈在她前方和右側,完全把這兩方封閉了。
假若她是和寇仲單打獨鬥,此刻只要以天魔功里的「吸納法」,便可把三股旋勁據為己有,趁著寇仲提氣當兒,要殺他有如探囊取物般輕而易舉。
如要退避,也可往左移開,又或騰身而起。可是現在這兩個方向都分別給商秀洵和徐子陵封擋了。餘下只有憑真功夫硬拚一途。
於此可見寇仲的眼力和手段是多麼高明。
婠婠秀眸射出前所未見的異芒,兩把短刃從袖內滑到掌心處,幻起兩道激芒,分別迎向商秀洵和徐子陵。
她終於使出了壓箱底的本領。
這對長只尺二的短刃,名為「天魔雙斬」,乃陰癸派鎮派三寶之一,專破內家真氣,能令天魔功更是如虎添翼,威勢難擋。
此時寇仲的氣勁以比婠婠猜想中的速度快了一線回復過來,黃芒閃打,攔腰斬至。
三方面來的壓力,換了別的人,保證要立即身首分家。
可惜卻是遇上了精通邪教無上奇技「天魔功」的婠婠。
天魔功在剎那間提升至極限,以婠婠為中心的方圓一丈之內,像忽然凹陷下去成了一個無底深潭。
這變化在表面上一點都看不出來,純粹是一種氣勁的形成。
陰寒之氣緊鎖三人。
「叮!」
接著是一連串劍刃交擊的鳴響,可比擬驟雨打在芭蕉葉上的急劇和疾快。
商秀洵首先與婠婠正面交鋒。
她使出了商家傳下來最凌厲的獨門劍法,每刺一劍,都綻出一個劍花,飄忽無定,卻全是進手拚命的招數,務要使婠婠應接不暇,製造寇徐兩人撲殺婠婠的機會。
若讓婠婠活著,以後必睡難安寢。
婠婠一直避免與商秀洵正面交鋒,就是知她劍法凌厲,擅於纏戰。不過既無可再避,惟有施出祝玉妍自創的「搜心劍法」,迅速無倫的刺出了十多劍,每一劍都刺在商秀洵振起的劍花的花心處。
劍氣交擊。
商秀洵感到對手每趟擊中己劍,均有一道像至寒至毒的真氣隨劍破進她的經脈里,使她應付起來極為吃力。
最駭人是無論自己招式如何變化,婠婠都像能洞悉先機似的早一步等待自己送上去給她刺個正著。
飽到第十二劍時,婠婠已突破了她的護身真氣,此時徐子陵雙掌到了。
「叮叮叮叮!」
徐子陵雙掌像鮮花般盛開,右手五指以奇奧無比的方式運動著,或曲彈、或揮掃,總能擋格婠婠往他疾刺而來的天魔刃。
左手則一拳重擊婠婠正攻向商秀洵的左臂。
寇仲的井中月也和徐子陵配合得天衣無縫地攔腰劈至。
際此生死關頭,婠婠一對能勾魂攝魄的艷眸亮起藍澄澄的奇異光芒,倏地收回攻向商秀洵的天魔邪勁。
商秀洵本自忖重傷難免,見對方竟然鳴金收兵,猛運真氣,把殘餘經脈內的天魔勁氣悉數迫出體外,同時劍芒暴張,旺風般往婠婠捲去。
三大高手,在佔盡上風下全力出手。
即管換了寧道奇來,怕亦要應付得非常吃力,動輒落敗身亡。
全憑寇仲的三刀,把整個戰局扭轉過來。
其他人只能眼睜睜的旁觀著情況的發展,誰都沒有能力插手其中。
就在這使人呼吸頓止的時刻,婠婠整個人似是縮小了,然後再暴張開去。
婠婠先收起四肢,蜷縮作一團,延長了敵人攻擊及身的少許時間,然後雪白的長袍像被充了氣勁般離體擴張,迎上三人凌厲的攻勢,她身上只剩下白色的褻衣,玉臂粉腿,全暴露在眾人眼下,曼妙的線條,美得教人屏息。
「蓬!蓬!蓬!」
商秀洵的寶劍,徐子陵的拳掌,寇仲的井中月,只能擊在她金蟬脫殼般卸出來的白袍上。
「砰!」
白袍在三股氣勁夾擊下,化成碎粉。
三人同時被白袍蘊含的強大天魔功震得往外跌退。
婠婠「嘩」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臉色轉青,像一片雲般貼地平飛,剎時間到了牆頭處。
明月高掛天上。
她完美無瑕的半裸嬌軀俏立牆頭,回眸微笑道:「七天後當妾身複原時,就是寇兄和徐兄命喪之日了。」
倏地消失不見。
眾人臉臉相覷,無言以對。
一名戰士此時奔進園裡,見到死傷遍地的駭人情景,雙腿一軟,跪倒地上。
馮歌勉強掙扎坐起,啞聲叫道:「甚麼事?」
戰士揚起手中的信函,顫聲道:「牧場來的飛鴿傳書,四大寇二度攻打牧場,配合江淮軍向竟陵攻擊。」
眾人無不色變。
梁治搶前接過傳書,遞給商秀洵。
寇仲和徐子陵你眼望我眼,心中想的是假若牧場大軍不能來援,竟陵的將領又死的死傷的傷,這場仗還能打嗎?
商秀洵看罷傳書,遞往梁治,斷然道:「我們立即回去,你兩人去向如何?」
最後一句,當然是對寇徐兩人說的話。
寇仲目光落到商鵬商鶴的屍身上,嘆了一口氣道:「我真的不知道,小陵你呢?」
馮歌慘然道:「你們絕不能走,竟陵的存亡,全賴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