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炎炎,近午的時間過得異常緩慢。蘇離離帶著一身暑氣,從外面回來,接過程叔遞來的茶水,一口灌了下去,這才笑道:「這麼熱的天,菜市口還斬人,不知皇上怎麼想的。也不知是哪一位大人倒霉,聽說全家八十多口都殺了,好多人去看。」
程叔搖頭道:「現在是越來越亂了,皇上也做不了主。誰不知道是太師鮑輝把持著朝政。」
院角裡,張師傅卻坐在竹凳上,看木頭鋸一塊板子。聞言,磕一磕旱菸斗,哼了一聲道:「我說在這裡,不出半年,皇上只怕連面子上的龍椅都坐不住了。到時各路諸侯可就有的打了。」他抬了抬眼,道,「木頭,你說是嗎?」
木頭卻自始至終沒抬頭,專注地鋸著板子,鋸得那筆直的墨線毫釐不差。蘇離離看看張師傅,又看看木頭,手腳麻利地調了調顏料盤子,在一副光漆柏木板上畫一幅沒畫完的松鶴圖。她端詳了片刻,落下一筆,道:「咱們還是別說這些,仔細傳了出去。張師傅,你那杉木頭上的花樣兒什麼時候能雕完?」
張師傅道:「少東家,我這風濕病又犯了,得請兩天假。今天趕工模樣都鑿好了,有些硌應的,讓木頭拿砂紙磨一磨就是。」
蘇離離過去點了點,便道:「如此,你且回去休息吧,後面的我來就是。」
張師傅撐著木板站起來:「木頭,給我老人家搭把手。」木頭停下鋸子,扶了他站起來。因他既扶著,便一路扶他慢慢出去。待兩人出了後院天井,蘇離離望著他們的背影,心裡有些犯疑,擱下顏料盤子,輕手輕腳跟了出去。
她貼著葫蘆架子走到後角門上,張師傅和木頭果然站在角門外說話。張師傅不知說著什麼,木頭低著頭,看不清表情。蘇離離側身靠近門口,隱約聽見張師傅道:「……亂世爭雄……能不擇主而事……」
木頭忽然一抬頭,看了蘇離離一眼,截斷張師傅道:「老爺子的指教我記住了。雕工各有風骨,且看各自磨煉吧。你的風格未必是我的。」
張師傅此時回頭也看見了蘇離離,沉吟一聲,點點頭去了。
木頭看他走遠,轉身回院。蘇離離笑道:「你們在說什麼?」
木頭道:「老爺子教我下刀要順著木料紋理,逆行易錯刀。」說著往裡走。
蘇離離收了笑,道:「站住!你們說的我聽見了。」轉到他面前,「為什麼要騙我?」
木頭正色道:「我不想說是因為我沒當回事,你也就不必當回事。」
烈日下有蟬鳴貼著樹幹傳來,嘯長而粗礪。蘇離離默默地打量他一陣,伸手拈下他肩頭一片木屑,道:「別幹那重活了。把張師傅留下的活砂一砂。我去做飯,一會叫你吃。」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入七月便下了兩場雨,天氣涼了些。蘇離離想要不要去看言歡,想了兩天還是作罷,心裡有些鬱悒不樂,只在家裡細細地做棺材。有時看著滿院子的棺材,覺得棺材也是一件有靈性的東西,有種沉默的訴說,跟自己很親近。
七夕這天,街上擺燈,夜市如晝。蘇離離索性拉了木頭逛街。大約時局不好,人們都借節抒懷,從如意坊到百福街,到處遊人如織,比往年更甚。大紅的,橘黃的,淺紫的,嫩綠的紙燈到處張掛,鮮豔的顏色驅走了大家幾許憂慮。
木頭就像塊會走路的木頭,跟著蘇離離一路沉默。蘇離離也就由著他,只挨著地攤看一些小玩意,間或拿個配飾在他身上比一下。走完一條長街,蘇離離對著晚風深吸口氣,笑道:「好久沒出來逛,倒覺得有意思。我記得護城河邊有一家扶歸樓,有做得很好的酥酪。現在忽然想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