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離離看去,那孩子只有###歲,躲在張師傅身邊,神色畏縮。蘇離離看程叔,程叔咳嗽道:「這兵荒馬亂的,有什麼不能留。且住下就是。」
張師傅將那孩子拉到身前,柔聲道:「這位姐姐和老伯都是好人,你莫要害怕。」孩子穿著一件粗布衣服,皮膚卻細膩白皙。
蘇離離道:「你叫什麼?」
他望著蘇離離膽怯地開口道:「我叫于飛。」
蘇離離驀然想起木頭才到這裡時,也是這般戒備猶疑,只是眼神之中比這孩子多了幾分堅毅。蘇離離笑道:「你別怕,這城裡的大人們發了瘋,才鬧得震天動地。咱們別理他們。」
於飛懂事地點點頭。
天明時分,張師傅辭去。之後十幾日,蘇離離都默默守在店裡。於飛很沉默,尾巴一樣跟著蘇離離,像是被人拋棄的小狗,找著了主人。蘇離離本是個心軟的,也就真心實意待他好。
因為街上亂,程叔不讓蘇離離上街,自己出去買食用之物,有多少買多少,都屯在店裡。然而京城的物資卻越來越短缺,兵士又搶掠,挨過這幾日,也不知道往後如何。蘇離離望牆興嘆,這天下治起來不是朝夕之功,毀起來卻一夜蕩盡。
那位太師大人軾君篡政,將皇室宗族屠戮一空;意猶未盡,大駕擺到街上,看誰不順眼就殺誰。京中各富豪之家,敵對的朝臣府邸,通通抄了一空,充入國庫。花天酒地,縱慾無度。這時節,人命如草芥,惜命之人皆縮頭在家。
十月初時,又有消息傳來,外面的軍隊舉著為皇帝報仇的旗號,打到京城來了。京城勢單力微,難以久持,有那麼些人便破罐子破摔。那太師鮑輝大人,似乎也抱了這樣的態度,既集結不起有力的抵抗,便放火燒城。
京城繁華一世,終淪為人間地獄。
蘇記棺材鋪正在百福街角,燒了半個鋪面,幸虧風向朝外,才止住了火。覆巢之下,蘇離離也不驚不急了,只將內門改做大門,關上避個風雨。這天爬上屋頂看去,城西方向正燃得熊熊,黑煙直衝上天。
她順著梯子爬下去,回房裡抱了木頭留下的那柄市井俗貨,拿著覺得又長又重,不稱手。放下那劍,又去廚房舉了把菜刀,拉開門要出去。於飛拽著她衣角道:「蘇姐姐,你去哪裡?」
蘇離離擎刀道:「我出去找程叔,他去了這半日還沒回來。你好好待在家裡,要是有人闖進來就到後院堆雜物的角落那隻空水缸裡躲躲。」於飛應了,蘇離離出來帶上門,但見百福街上一片荒涼,到處是斷壁殘垣,有人在廢墟裡扒東西,有人在不明原因地奔逃。
蘇離離一路走去,沒見著程叔,轉了兩個街角,便到了西面明月樓。方才望見這條街上正燒著,明月樓也塌了大半,早已關門大吉。門邊擠著幾個驚慌失措的姑娘。蘇離離站在前門大聲道:「言歡姐姐,言歡姐姐!」
叫了一歇,汪媽媽那張圓圓的臉從裡面探出來,望了她一眼,也沒了慣常的一驚一乍談笑風生,反不悲不喜道:「蘇老闆,歡兒上個月讓人贖走了。」
城西門那邊傳來喧嘩聲,蘇離離大聲道:「去哪裡了?」
汪媽媽漠然地搖搖頭:「不知道。」
上個月,是了,皇帝已死,言歡自然是可以被贖出來的。可她被誰贖去,去了哪裡,竟也不告訴自己一聲。蘇離離站了一陣,有些茫然,城西那邊的喧嘩聲漸漸震耳欲聾。
她轉身往回走,剛走過一條街,就見亂軍從城門邊退來。一個滿臉是血的兵士,依稀是叫道:「城破了,城破了,快逃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