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從懷中直接掏出一個金錠,特闊氣地往掌櫃的面前一砸:「最後說一次,這房我要了!」
小二一瞅那金子,眼睛爆射出精光。欲前去抓錢,卻被掌櫃提了算盤拍了手。
我忙走上前去,收回金錠子:「朱砂,是誰先來的?」
「一起。」
白瓊隱道:「朱砂大小姐,打诳語也不是你這麽打的。整個客棧的人都看到你來搶我們的房。若是一起,我都讓了你這‘柔弱女子’。」
朱砂道:「你給我閉嘴!」
「既然是他們先,就不要搶。我們另尋一家。」
「瞧瞧,人家林公子多大方。你們蓮宮主也不像你這樣啊。唯女子小人難養也。」
朱砂舉刀欲砍,我一掌頂了刀,扯她到一邊,小聲道:「有多少人出來?」
「大半。」
「天,我的朱砂丫頭唉,蓮武功盡失,你們都出來了,他怎麽辦?」
「不會,若硬闖重火境,起碼得搭上百余條性命,外加一個月時間。無人知道宮主失了武功。而且這兩年重火宮一向安靜,現在是英雄大會前夕,也不會有人想找我們麻煩。」
「你們出來做什麽?」
「這,恐怕不便透露。」
我頓時惱怒。
「你們是不信任我?」
「不是!」朱砂忙搖手,「總有一天你會知道的,現在真的不能說。」
罷了。花有別樣紅,人心自不同。除了那狗屎運學來的青蓮花目,也不會重火宮的獨門武功。以我的身份,除了關心重蓮,似乎便不宜多管。
朱砂剛想再去纏掌櫃,我又攔住她:
「慢,你哪來這麽多銀子?」
「當,當然是宮里拿來的!」
重蓮精神失常以後,重火宮內的財源一向緊缺,她竟這麽大手筆花錢。我蹙眉道:「原來這就是宮內銀子總不夠用的原因?」
朱砂微微一滯。
「朱砂,重火宮的事我無權插手。但你最好想清楚, 重蓮可能永遠恢複不了神智,但也可能明天就恢複。你們就盡管亂來。」我走回花遺劍和雪天身邊,「我們另尋客棧。」
花遺劍大俠的名字不是擺著看的,跟著他有好日子過。福壽客棧,武昌最好的客棧;天字間,地字間,福壽客棧的上房之一。我們的。不過這樣算來,房間還是不夠,花遺劍去兄弟家住,留位給雪天與我。
天字間以白色爲主調,是客棧里最大的房,房內挂滿名家字畫,臨江而設,恍若人間仙境。地字間種滿翠竹,桌椅床櫃都是竹制,床頭還鑲嵌著翡翠碧玉,屋內還處處擺有假山盆景,反璞歸真。
雪天住天字間,我住地字間。
雖說這兩間房與金字間被並稱爲福壽客棧上上房,卻都不及金字間豪華。
金字間是紅棕爲主調,里面灑滿了花。據說那是名副其實的「金」,從床到桌到椅到衣架等無一不是鑲金嵌銀。就連這屋里的客人吃飯,都是用金器銀器。
如此奢華,住一晚上的價格都夠別人買一套平房了。
又有一說,能住金字間的人光有錢是不夠的。盡管如此,這里還是有不少人搶著住。
所謂窮人求飯吃,富人脹破肚。人一有錢,什麽都想試試。別說是這種純粹浪費錢的房間,更離譜的事都有人做。據說長安有個暴發戶以前窮得要命,最大的願望就是吃個新鮮的燒餅,後來發了橫財,居然叫人去茅廁里面挑蛆來吃,還美名曰那是營養豐富。惡心悲哉!
花遺劍剛來的時候,甚至想把我們弄進皇帝老兒才敢住的什麽金字間,我連連推辭,又聽聞金字間有人占領,大擦一把冷汗。
他自己省吃儉用,對朋友可是沒話說的。知道我在重火宮待久了豐衣足食,所以專門把我弄到這種燒銀子的地方。
實際上亂葬村出來的小毛賊子,睡著了給蚊子吸幹了血,估計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說到蚊子,我就想起了紅釘叔叔的浴室。
紅釘老怪、七殺刀和百催花每人都有一間浴室。條件都不怎麽樣,其中以紅釘老怪的最爲惡劣。木桶小得像洗腳盆不說,一入夏,蚊子還特別多。
重蓮和林軒鳳都是愛幹淨的主兒——尤其是重蓮,身上香得讓人家以爲他有奇怪的癖好,但我卻超級惡心。直到現在,每洗兩次澡,到第三次總是會一推再推。這毛病被無數個人唾罵過,實在是童年産生的陰影。
重蓮神智還正常的時候經常威脅我說,如果我不肯洗澡,就不要碰他。我每次都是笑吟吟地撲過去,在他身上亂蹭,把一身的汗臭都蹭到他的身上,還伸出腳丫子叫他幫我脫襪子。
我個人認爲,男人的身上要沒點味道,那就不叫男人味。汗臭腳臭也是一種美。
只是重蓮吃過的苦不少,但怎麽說也是嬌生慣養來的,要他做這些事,實在是爲難他。所以每次他替我脫了襪子擦了腳,我都打算獎賞他林二公子之吻一個,他總是會皺著眉頭,把我推翻。
四
瞅著雪芝那小樣兒,就知道她恨不得扒我的皮,拆我的骨,吃我的肉。我拍拍她的腦袋,全不顧司徒雪天漸漸失去笑意的目光。最後他嚴肅道:「蓮宮主瘋了?」我聳肩,點點頭。司徒雪天收住折扇,握得很緊:「他瘋的時候你不在?」我依然點頭。司徒雪天微惱,一掌拍在桌面上:「林宇凰,你……」
周圍的人都看過來。
我輕輕抿住唇,沖他幹笑一下:「他瘋了沒什麽不好。至少沒人能分開我們。」司徒雪天按捺住火氣,一個勁兒點頭:「他爲你做了這麽多,就得到這樣的回報?好,好,很好。」我看著窗外,喉嚨給東西堵了似的,說話都特困難:「你認爲我希望他這樣嗎?每天看得到碰不到,他一直叫我的名字,卻看不到我站在他面前……我能怎麽辦?」
司徒雪天微微一怔,垂下頭道:「是我太激動,很抱歉。」我摸了摸雪芝的頭,輕聲道:「芝兒,你說得沒錯,爹爹是給凰兒逼瘋的。所以凰兒更不能離開他。」
接下來,大家都沈默了。
雪芝咽了口唾沫,圓溜溜的腦袋差點埋進茶杯里。我側頭看看雪芝:「怎麽了?這麽不高興?」雪芝道:「二爹爹,其實芝兒覺得現在這樣很好……至少我沒看到爹爹哭。」
「胡扯,你爹什麽時候哭過。」
「二爹爹不在的時候,爹爹先是抱著小紫不說話,後來一直在園子里種奇怪的竹子。再後來就看著竹子發呆,看著竹子發呆以後就把竹子砍了,砍了以後瘋掉,瘋掉以後天天都在哭。」
我又摸了摸雪芝的腦袋,五髒六腑都給刀搗了千次萬次。
許久,司徒雪天總算跑出來打圓場:「好了好了,宇凰,你還沒給我說你找我做什麽呢。」眼睛有點疼。我使力眨了一下眼睛,坐端正:「有沒有……能治好蓮的方法?」司徒雪天苦笑:「宇凰,他沒有病。」我呆滯片刻,強笑道:「是嗎,也無所謂。有需求的時候自己來就是啊,哈哈。」司徒雪天遲疑道:「不管遇到什麽事,你就算是續弦,也要照顧他。知道嗎?」
我翻個白眼:「無聊。」司徒雪天道:「我是說認真的。」我輕輕吐一口氣,笑道:「我的蓮大美人是天下第一美,也是天下第一好的媳婦兒,他這麽喜歡我,我怎麽舍得找第二個?」司徒雪天略有些動容:「真的?」我笑得特張狂:「你別嫉妒我。」雪芝道:「凰兒!你臉皮太厚啦!」我臉不紅心不跳:「哪里哪里。」
司徒雪天道:「血鳳凰的事你聽說了嗎?」我點點頭:「聽說花大哥都在追殺她。對了,她應該是女的吧?」司徒雪天道:「不知道是男是女。我聽別人說,她喜歡戴面紗,而且總穿白衣,系輕紗帶。你應該聽過,血鳳凰只要殺人必定血流成河,她的衣服卻無一次被弄髒過。若她是個男子,定是以此來炫耀自己的武功。可以她的行蹤來看,她又不希望別人探到自己的底子。殺人殺得這麽血腥,又衣著淡雅的男人基本不存在。所以,她應該是個女子。」
我禁不住撫掌道:「分析得太精辟了。司徒雪天就是司徒雪天。」司徒雪天道:「但是我不大明白這血鳳凰爲何只劫財,而且她還很喜歡在搶東西前留匕首書提示別人,光明正大沖進去搶。識相的人留下東西跑了,不識相的要不死掉,要不她不守約,保財保命。」
我微愕道:「既然都有膽子留條,怎的就能不守約了?」司徒雪天道:「我怎麽知道?她經常不守約。這麽懶散,真不知道武功是怎麽練出來的。」我笑笑:「這人頗有意思。」司徒雪天道:「以你的武功自然覺得她有意思。若換了別人,提到這三個字就像做噩夢。你想想,連花大俠都追她追到潮州去了,還是拿她沒辦法。」
我想了想道:「那我要去潮州一趟。」司徒雪天道:「你去找誰?」我輕輕笑道:「快到清明節了,我要給軒鳳哥上墳,順便叫上花大哥。」
司徒雪天也頓了許久:「要不要我跟你一起?」我挑眉:「我就怕請不動你喲。」司徒雪天一副不得了的樣子:「給你面子,勉勉強強去了。」
多了司徒雪天,壞處有仨:一,速度要慢許多。這家夥是公子哥兒,做什麽事都講究,每天早上梳頭都要好一會兒,還愛遊山玩水,常常忘了我們是在趕路。二,要免費當他的扁擔。他走哪都喜歡帶著一堆書,不然晚上住客棧他沒看的。三,做什麽都要小心。他不會一點武功,保護他比保護雪芝還難。
然而,好處只有一點,但是爲了這點,咱什麽都得忍!就是他是個移動書樓。這家夥什麽都懂,什麽都聽過。遇到不認識的藥了,找司徒雪天。遇到不認識的武功了,找司徒雪天。遇到不奇怪的古文了,找司徒雪天。遇到不認識的名人了,找司徒雪天。
基本上隔了半個月,我們才抵達潭洲。我直接懷疑等我們到潮州的時候,花遺劍都回長安了。司徒雪天卻叫我放心,說血鳳凰一定是一路搶著走,花遺劍一定是一路追著走。說到血鳳凰的武功,別的不敢打包票,那跑路速度,那輕功,不是鳳凰,簡直是沖天飛雞。
五
到番禺外,一眼望去的濃綠,中間劈出條道兒,窄窄長長,恰巧能容下兩人並肩走,頗有通向世外桃園的味道。道上落滿斑駁的光點,在這里走著竹影搖曳,偶爾會帶下一條細細嫩嫩的葉片,真叫極望碧翠,滿鼻清香。
潭洲大蔗名兒響叮當,以「一條玉蔗跌落地上而立即碎」而著稱。那是特有的色澤翠綠,皮薄肉脆爽口。番禺外的鴨利村,馬前村和龍古村種滿了這玩意。
美是極美,只是有時候某些人偏生冒出一兩句烹鶴之語,令人頭疼。
「凰兒!給買大蔗!」這丫頭現在和我說話,居然簡潔到自稱都省掉。
我無奈地掏出銅板,彈飛出去,雪芝跳起來接住,一路蜻蜓點水踏著小路狂奔而去,頗有她大爹爹玉落浮萍的架勢。
司徒雪天道:「我說宇凰,你會不會太寵她了些?」我搖搖頭:「束她高閣。她和小紫是我的命。」司徒雪天學著我的樣搖搖頭,十足罵我是個大媽。
番禺是個藏寶地,城鎮不大東西不少,不過里面的特色寶貝一是大蔗雪芝喜歡,二是古物司徒雪天喜歡,三是我都不喜歡。司徒雪天一路就在給我說番禺寶墨園中,磚雕木雕石雕陶塑灰塑瓷塑等等等等嶺南民間工藝精品有多麽琳琅滿目,多麽恢弘動人,多麽驚駭世俗,我忍了很久才沒打呵欠。從小我被說成超級人精,不過只在折騰人和玩小動作上。
城里最近活動多,展覽和水色,都是番禺的特色。司徒雪天搖著折扇朝笑盈盈地去看什麽《清明上河圖》、《吐豔和鳴壁》,我帶著飛奔回來的雪芝去岸邊看水色。
水色弄得十分隆重,省外顯貴富紳也請專船到市橋觀看。橋上觀者百輩,挨三頂四,我把雪芝抱到橋欄上坐下,自己靠那里聽里面的人唱大戲,似乎正在演《貴妃啖荔》。幾十艘小船並在一起,以船爲台,演得好不開心。
演到一半,雪芝突然冒出一句:「爹爹要是跟我們一起來就好了。」我先是想打她,然後就悶得說不出話。雪芝道:「凰兒,那個女的爲什麽要和男的在一起?不是男的才該和男的在一起嗎?」
我差點一頭撞在橋柱上:「誰給你說的?男女結爲夫妻方是天道。」雪芝道:「可是你跟爹爹不都是男的麽。」我摸摸雪芝的沖天炮:「你爹爹不是男的。」雪芝道:「啊?難道爹爹是女的?」我說:「也不是。他是男女都無法媲美的仙子,沒有人能再比他好。」雪芝咬一口大蔗,汁液噴得到處都是:「那倒也是,跟爹爹一比,所有人都成了烏龜。」我正准備贊揚她,她又加一句:「尤其是跟凰兒比,爹爹是鳳凰,凰兒就是麻雀。」
我忍。我拼命忍。要不是看在重蓮這麽喜歡她,我,我非把她打成扁的不可!
雪芝把大蔗渣子吐在河里,立刻被我抽打。她按住腦袋正准備和我幹架,忽然驚道:「哇,這個水色好厲害,居然找會輕功的人來演!」我一愣,擡頭看去。確實有兩個飛躍的身影躥來。
怪哉。楊貴妃的戲里有打鬥場面?
眼見那兩個人越來越近,一團紅,一團白,在清冷的河面交錯,正如冬季叠雪中的赤炎,分外觸目驚心。那兩人腳點船尖,輕盈飛馳,所及之船竟無絲毫動靜,上空卻是兵刃交接的激聲。其中一件是劍,另一件不易分辨,似木非木,似玉非玉。
劍光星寒,劍柄下帶過碧光,一只蝴蝶擎天飛起,于至高處鬥色一點,刺人暈眩。紅衣人收住長劍,往前奮力沖去。白衣人手持玉箫,箫身一橫,當的一聲擋住劍擊。
紅衣人只攻,白衣人只守。
劍光碧光中混著金光,那是白衣人玉箫上的钿钗。每舞一下,金鳳展翅,尾部的長羽就會跟著舞動,在寒水上空留下星痕一縷。
我恍然。看來我遇到傳說中的兩個人了。再禁不住心中的喜悅,大喊一聲:「花大哥!」
剛喊完,紅衣人就猛地擡頭看我,眼角的藍蝶如同臘月的薄冰,晶瑩流豔。也就是這一瞬,那白衣人足點船只,刹那飛升而起,落在我身邊,手中似乎還抱著什麽東西。周圍的人還沒來得及反應,人已消失,留下白紗缥缈的痕迹。
雖說如此,菲菲芬芳仍繞鼻未去。
只是那味道……錯覺,肯定是錯覺。
花遺劍亦飛身上來,停在我身邊,有些不悅:「又給她逃了。」我看著那人消失的地方問:「以花大哥的武功都打不過她,這人也太神了些。」花遺劍道:「這女人夠悍,我追殺她十來次,她沒一次失手。唯一次她放下贓物,也是故意的,我到現在還沒弄清楚是爲什麽。」我說:「血鳳凰真是女子?」花遺劍道:「是。我聽過她聲音,還是個二八少女。」
我陰笑:「哦哦哦哦,是個二八少女哦。」花遺劍道:「不要胡想,花某只爲捉敵。」我清了清喉嚨:「花大哥不胡想怎麽知道我在胡想?」花遺劍道:「你這張嘴巴……慢著,你怎麽會來這里的?」我說:「花大哥不要轉移話題呀。」看著花遺劍的臉變包公,我正色道:「我是出來逛逛的。」花遺劍道:「重蓮怎麽樣了?」哎,每個人必問這個問題。
不過花遺劍比司徒雪天好點,見我沒說話就說算了。
雪芝道:「凰兒,給我引見一下這個叔叔啊。」
我和花遺劍對望一眼,花遺劍顯然露出了非常古怪的眼神。我歎道:「你該習慣一下這孩子。真希望她早點長大,找個男人來管管她。」雪芝道:「就像爹爹管你這樣嗎?」
我終于忍不住吼道:「重雪芝!!!」
六
我們投宿了一家客棧,安頓好雪芝,晚上和司徒雪天,花遺劍兩人小酌兩杯,聽花遺劍說起血鳳凰偷走的基本都是值錢的古董。清明河上圖和吐豔和鳴壁上值錢的東西都被挖走。
三人閑扯一會,花遺劍忽然問:「這麽久沒見,你都做什麽去呢。」
司徒雪天道:「照顧小孩了。」
花遺劍道:「真的假的?」我看看床上熟睡的雪芝,沒說話。花遺劍道:「這幾年江湖上對重火宮的評價都不大好,說沒有招募新弟子,所有有大門派出場的活動也都沒參加。甚至有人說重火宮要滅門了。怎麽,重蓮沒管了麽。」我說:「他到現在一直沒恢複神智,我在盡自己最大努力去管了……可是……」想了半天,不知道怎麽說才婉轉。
花遺劍道:「沒人聽你的,是不?」
我愣了愣,花遺劍果然是直來直往的孤行客,連說話都這麽直來直往。不過還好他補充了幾句,讓我的小心肝不那麽痛:「重火宮本來就是個很排外的門派,你不姓重,當然沒辦法代替重蓮。」我正想感激,他又一棒子打在我頭上:「再說重蓮眼光犀利,手腕狠辣,性格卻相當穩重,重火的弟子都把他當神看,你也有些不自量力了。」
我笑笑,舉酒幹杯,逃避話題。敢怒不敢言都不行,還得一個勁兒強笑,以免別人看穿我那本來就沒裝什麽計謀的腦子。重蓮失瘋以後,我想在江湖上飛揚跋扈張牙舞爪都不行,沒人罩著我。要再遇到第二個宇文公子,恐怕我不但不能假裝好人救了他,還得幹掉他以絕後患。
就是花遺劍,都不能百分百交心。他的名聲好著呢,說不定哪天人家見我們待一塊了,要他殺我以證忠心,我要不提防著什麽,被肢解了都不知道發生什麽事。
畢竟沒個可以說話的人,有時候會覺得有一點點點點點點點點寂寞,但是很快就會過去。稍微累點就想想,等哪一天我家小蓮兒恢複,那時就輪到我去保護他了。
花遺劍真是打算滅掉血鳳凰,一路追殺著跑。可惜他在追殺的時候我家雪芝要睡覺,我得當奶爹,沒時間管別的事。不然真想看看那傳說中的毒娘子是什麽樣。于是,我當跟屁蟲,雪天當拖油瓶,一路騷擾花遺劍,直到潮州。
潮州的特産是瓷花,聽去挺掉價,事實上就是糖葫蘆都有極品。貴的瓷花可是要賣好幾千兩銀子。所以花遺劍就憑如此簡單的理由判定,血鳳凰一定會來這里。花遺劍研究血鳳凰,司徒雪天研究瓷花,我研究怎麽才能讓重雪芝那個死丫頭閉嘴,三人又分開行動。
鵲橋情人相會,藍橋撮合裴雲,斷橋緣賜白蛇,湘子橋讓我帶著女兒到處跑。
出潮州古城東門,就是橫跨韓江的湘子橋。
三月韓江春水迢迢,十八梭船鎖畫橋。潮州八景天下聞名,其首湘橋春漲絕對是景中極品。人走在橋中央,東臨筆架山,西接鬧市門,南眺鳳凰洲,北仰金城山。
藍天白雲悠悠,橋下水斯流。天地**,山川靈秀。
我抱著雪芝站在橋中央,剛想贊歎一下大好河山,雪芝長長打個呵欠,靠在我肩上睡覺。
我歎息一聲,看著蒼茫的水面發呆。
梅花歡喜漫天雪。地處南國的潮州人素喜梅花的風姿。每當梅花花瓣飄浮在水上,人們稱它「落地不碎,落水而不沈」。孤傲堅韌,年年歲歲。
梅花。江湖中人只要一提到它,都會自然而然想到一個人,或者說,一個傳奇。那人死去已久,但是沒人會忘記他在死前燃燒生命的美麗,和震懾人心的強大。那時他甚至比重蓮還要強上許多。
弄玉與重蓮,中原的齊名雙雄,無可超越的強者。無奈一個死,一個瘋。
全是因爲《蓮翼》。
雪芝居然真的能睡著。一片白茫茫霧罩著的江面也沒啥好看,學別人青春少年惆怅的時間過了,還是回歸現實,當奶爹最重要。我抱著雪芝轉身,准備回客棧安置她睡下。
可是方一回頭,就看到一個人站在湘子橋上。離我不遠處。
江煙畫圖中,細草平沙,片片隨流水。
水墨眼,雪杏腮,白衣勝雪,金絲剪裁。
實在是很美的眼睛,身材也玲珑有致,一極棒。只是這個蒙面女人怎麽看去這麽眼熟?剛想走過去,她就走過來了。還停在我的面前,沖我屈膝行禮:「公子。」
那聲音酥得得我心頭一顫,渾身一抖。
我按捺住自己有些緊張的心情,伸出一只手,扶她起來:「不必多禮,姑娘有何指教?」
她的目光移到我握住她手腕的手上,忽然縮了縮手。
我尴尬地笑:「失禮了。」
她搖搖頭,垂著眉眼,淺淺一笑:「公子可是潮州人?」我說:「不是,只是路過此地。」她正待說話,另一個尖尖細細的聲音就冒出來:「凰兒,你在勾搭婦人嗎?」雪芝不知何時醒了,睜大眼,擡頭看著我。我說:「勾搭你的頭,這明顯是個黃花大閨女,你怎麽稱呼的!」
雪芝道:「既然是個黃花大閨女,你更想勾搭了!」
我,我要殺了這個臭小孩!
那姑娘笑道:「這是你的妹妹嗎?」我說:「不,是我女兒。」那姑娘道:「真的?看不出公子年紀輕輕就有了這麽可愛的女兒。可以告訴我她的名字麽。」我說:「重雪芝。」
那姑娘琢磨道:「重雪芝……雪芝,能讓我抱一下嗎?」
雪芝回頭看她一眼不屑道:「不要。」
那姑娘怔住。我說:「雪芝,這個姐姐喜歡你而已。」
雪芝瞪我一眼:「我討厭來路不明的女人!凰兒,你不准娶小妾!」
我終于被這個死小孩激怒了:「你怎麽這麽沒有禮貌?!」
雪芝也怒了,和我對罵:「臭凰兒,你居然這樣吼我!她長得一點都不好看,還這麽高!不男不女的!像個狐狸精!我討厭這樣的老女人!」
這一下,我完全來不及教訓雪芝,忙擡頭看那姑娘。她往後退一步,隔著面紗都能看到她咬牙關帶動的神經。我急道:「姑娘,對不起,我女兒的性格實在太……」
話未說完,她已跳下湘子橋。
我大驚,往前邁一步,見她踏著水面飛奔而去。松一口氣的同時,我也想起了這是什麽人。
此時,身後傳來花遺劍的聲音:「宇凰,你和血鳳凰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