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陽江縣域的東南方向,有一片丘陵地帶,小山丘一座連著一座,此起彼伏。在山群與山群間,是一片片田地,河流或溝渠在田地間穿過。
在諸多山群中有一處略有不同,那裡的山格外的高聳,山上的樹木格外的粗壯,從山上流下來的泉水格外的清澈。
其中一座山因其外形酷似老虎被當地村民取名為「老虎坡」。老虎坡背後便是擎天石柱崖。
老虎坡的腳下居住著幾戶人家。一條青石板路從山外沿著那些丘陵的山腳延伸到這裡。
這個小村落就是我的出生地——陽江縣塘塢公社爐灣大隊東門村。
東門村祖祖輩輩傳下來一條古訓:誰都不能上老虎坡,更不能爬擎天石柱崖。
村裡每一個出生的孩子,在他懂事之後耳畔傳的最多的話便是:孩子啊,你怎麼玩,怎麼瘋,都可以,可是,千萬不要上老虎坡,更不要爬擎天石柱崖。那是村裡的禁地。
於是,圍繞著老虎坡和擎天石柱崖有各種各樣的傳說。有說那裡有厲鬼的,一群厲鬼,你一上去就把你吃了。
也有傳,不是厲鬼,是老虎的。老虎坡上有老虎,擎天石柱上則纏著龍。無論是老虎還是龍,一張口,就把你吞了。
於是,每一個孩子對此都惶惑不已,揣度紛紜,可也沒有一個人敢闖,甚至連提都不敢提。
直到我十三歲那一年。
……
那一年冬天,瘦子帶一伙人在郝爺爺家門口將我打暈過去。
我不知過了多久方才醒過來。醒過來時我感覺眼前有重影。
「琪琪。」我的聲音很微弱。
「你醒了,哥,你醒了?」郝珺琪破涕為笑。她臉上都是淚水。
「瘦子沒把我打死?」
「沒。你死了還怎麼和我說話?」郝珺琪扶我坐起來,然後扶我走進茅屋。我一身都疼,但我忍住不*。「我跪地上求他們,他們才住了手。不過,哥,他們要我們爬老虎坡。」
「什麼?爬老虎坡?」我好似忘了渾身的疼痛一下子站起了身,「郝爺爺不是說那是禁地,是無論誰都不能上去的禁地嗎?」
「我知道。可是,我不答應他們,他們就一直不停地打,我真怕他們會把你……他們說了,只要我們爬老虎坡上擎天石柱崖,他們就再也不找你麻煩。」
「還要上擎天石柱崖?!」我簡直不敢相信郝珺琪說的話。
「他們給我們一個星期的時間。哥你怕了嗎?」
「橫豎都要死,我怕什麼?」我脫口說道。我有種感覺,總這麼被瘦子摧殘,我非死即傷。
「那我們就上吧。等你養好了傷我們就上。爺爺只是警告我們別上去,他們也從來沒有上過,對不?」郝珺琪已經鐵了心,她是真不願看我被瘦子折磨了。
我養了四天傷。第五天我們著手爬老虎坡上擎天石柱崖。
老虎坡和東門周圍的任何一座山坡相比沒什麼兩樣,只是因為很少有人到這座山伐木取材,也沒有小孩子到這裡來砍柴,所以周遭的樹木要高大些,茂盛些。
那天我們懷著忐忑不安的心爬到老虎坡坡頂,結果什麼異樣的事也沒有發生。
風還是照樣吹來,樹木在風的吹拂下照樣擺動,太陽照樣沒有溫度。
總之,平平常常的,一點詭異的氛圍都沒有。
所以,在老虎坡坡頂休息了幾分鐘後我們便上擎天石柱崖。
擎天石柱崖在老虎坡的西北面。通向石崖的路遠比上老虎坡的路陡峭,所以走起來格外吃力。一開始還可以弓著身子走,十幾分鐘後,就不得不雙腳並用了。不時有被我們踩鬆動的石頭往下滾落。
大概上行了幾十米,我往後看郝珺琪。郝珺琪的額頭上都是汗。
「沒事吧,琪琪。」
郝珺琪頭往上抬,「哥我沒事。快到了嗎?」
「應該就要到了。你可要抓緊樹枝,每一步要踩踏實了。」
「我會的。」
我繼續攀爬。越往上路越陡。其實,這地兒,因為沒有人上下,要說路,根本就沒有。我得不斷地扒開灌木叢才能上行。一些小樹枝總是劃擦過我的臉,生疼。
「哥——」幾分鐘後郝珺琪在身後喚我。
我回過頭,「琪琪,怎麼了?」
「快到了嗎?」郝珺琪的聲音聽上去很疲憊。
「應該快到了。應該馬上就要到擎天石柱的腳底下了。」我喘著氣說。
「會不會像爺爺說的那樣真有厲鬼出來?」
「你害怕了?我想不會有,我們上老虎坡不一點事都沒有嗎?」
「我不怕,有哥哥在我就不怕。可是,萬一厲鬼一口把哥吃了呢?」
「那接著就一口再把你吃掉啊。」我故意和郝珺琪開玩笑。
「哥你好壞。你嚇我,我不跟你玩了。」
「跟你開玩笑呢。你要是怕,那我們就下去吧。」
「不行。絕對不行!」郝珺琪急起來,「我們下去瘦子那伙人就會把你打死的。」
「那我們就上!我爸爸給我們上課的時候不是說世上根本沒有鬼嗎?琪琪,再堅持一會兒,我們就勝利了。」
「別擔心,哥,我一定堅持住。別忘了,是我答應他們上擎天石柱崖的。上了擎天石柱崖,他們就不敢再小覷我們了。」
「我們還可以嘲笑他們。」
「讓他們為他們的決定後悔。」
「對。」
我們接著往上爬。我做開路先鋒。越往上灌木叢越稀疏。再攀爬了十來分鐘就到了那高聳入雲的擎天石柱的腳底。
放眼遠望,東門村,爐灣村,和爐灣村東側的永泰村都盡收眼底。東門和爐灣之間的那條小河彎彎曲曲,宛如一條遊動的小蛇。
河面上的木板橋成了一條線,永泰小學成了一個點。
「到了,琪琪。到了!」我忍不住喊起來。
「真的嗎?」郝珺琪的聲音遠遠地傳來。
看來,郝珺琪落下了一段路。
過了好一會兒郝珺琪才出現在我腳底。
「真的。哥,真的就到了。怎麼有這麼高的石柱?」郝珺琪爬到我站腳的位置,然後站起身來扶著我的手臂。她仰頭往上看,喘著粗氣,「好像根本看不到它的頂呢。」
「那當然,否則怎麼叫擎天石柱?琪琪,你猜猜這石柱有多高?」我問道。我心裡滿是喜悅。那一刻,我拋卻了所有的煩惱。
「我猜——應該有一百多米吧。」
「一百多米是多高?」
「我不知道。哥你說一百米是多高?」
「我看有我們家的茅屋的兩個那麼高。」
「我看還不止。」
我牽著郝珺琪的手繞著擎天石柱小心翼翼地走。天空不知什麼時候布滿了烏雲。太陽悄悄地藏到了雲層的後面。
石柱腳下長滿了荊棘,還生長著一種我叫不出名兒的植物,每一根莖上都有許許多多尖尖的刺。我們的手多次被這種刺劃破。
有一種藤沿著石壁往上爬,藤蔓上的橢圓的深綠色葉子一片疊著一片。已經是冬天了,它的葉子竟然還是深綠色的!我印象里,所有的藤蔓在冬天都會枯萎,比如黃瓜的藤蔓,比如南瓜的藤蔓。
「快看,哥,快看!」郝珺琪忽然激動地叫起來。
「什麼?」
「梅花!好大朵的梅花!」
我沿著郝珺琪的手指方向看過去,在石柱的石身上,大概在我兩三個人高的位置,一棵梅花樹從石壁里長出來斜伸向天空。枝椏上長著一朵碩大的梅花!
血紅血紅的梅花,好似一個喇叭,無比艷麗,無比惹眼。
我驚異之極。
「看見了嗎,哥?」
「看見了。奇了怪了,哪來的這麼大朵的梅花?更奇怪的是怎麼只有一朵?」
「說不定還有呢。我們還沒有繞完一圈呢。我們再找找吧。」郝珺琪極為亢奮。
「好。」
我們繼續沿著石柱走,等我們走完了一圈才發現,整個石柱以及石柱四周有且只有這一株梅花樹,有且只有這一朵梅花!
「真可惜。怎麼就這麼一朵呢?」郝珺琪不無遺憾。
「是啊。還真有點詭異。」
「哥——」
「不是詭異,是奇異。哥用錯詞了。哎,琪琪,你注意到沒有,天好像越來越暗了。」
「是啊,不會就天黑了吧?」
「哪裡的事?現在還是上午呢。可能要下雨了吧?怪,之前還晴得很。」
「那我們趕快回去吧。」
「怎麼可能?我們好不容易上來了,怎麼能空手下去。我去把那朵梅花摘下來送給你。再說,這也是信物,讓瘦子他們信服的信物。」
「可是,這麼高怎麼摘得到?」郝珺琪睜大了眼睛。但我看得出她眼睛裡充滿了渴望。
「你不知道哥很會爬樹嗎?」我自信地說。
「可這是石柱。」
「沒事。你等著瞧好了。」
我小心翼翼的撥開那種帶刺的植物的枝椏,走近石柱。
「哥,一定要小心。」
我沖郝珺琪笑了笑,「你放心,沒事的。」
我仔細觀看石壁。查看哪個地方可以落腳,哪個地方可以抓手,我精細到設計好第一腳落在哪裡,接著第二步踩在何處,同時雙手抓握哪個地方。
查看完畢,我吸了一口氣,便開始攀爬。天似乎更暗了。依稀有閃電在遠遠的天邊劃破天空。
我屏住呼吸往上爬。我每往上蹬一步,天空就似乎暗一層,我越往上爬天空就似乎越暗。我的心著實緊張起來。
不錯,確實很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