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毅然道歉,心中微微有些慚愧,以前隻覺得眼前這個女孩兒心思深沉,現在才知道,她心中自有一片光風霽月。想他自來到京中,所見所聞,莫不是一些勾心鬥角、你爭我奪之事,所為者,不外乎是名、利二字,如今遇事,他所思者,竟也是這些,實是大錯特錯。
華灼笑起來,道:“莊世兄一片關愛之心,我明白。我爹爹說過,凡行事,欲想周全,便應未料勝先料敗,我欲險事,便要有料敗之心,所以這次請莊世兄來,便是想求個萬全。”
莊錚點點頭,道:“華世伯之言,實乃金玉良言,有道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這樣吧,你什麽時候去西弄裡,我陪你一起去。”
“如此就多謝莊世兄了,我已讓劉嬤嬤備了禮物,明日一早便去。”
華灼綻出笑顏,總算說動這個男孩兒了。其實莊錚先前說的,她又何嘗沒有想過,萬一榮瑞堂不接受她的理由,把她出賣給老祖宗,再從榮昌堂那裡討要好處,她的下場就可想而知,甚至連華宜人的下場她都能猜得出來。
這件事無論如何是萬萬不能泄漏的,如果榮瑞堂不能勸阻老祖宗,那就只有反過來,幫著老祖宗掃除一切泄密的可能,華宜人一定會死,連華灼都未必能逃得掉。冒然登門,危險太大,華灼可不相信榮瑞堂的那些長輩們真的跟她講道理,利字當前,誰還記得仁智禮義四個字怎麽寫,上一世榮安堂被瓜分,可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所以她必須有個讓榮瑞堂不敢跟她翻臉的靠山。
只有莊家,現在華灼唯一能靠得上的,只有莊家,準確的說,只有莊錚,就連韋氏都幫不到她。只是這話她不能明著對莊錚說,不然利用的意思就太明顯了,她要讓莊錚自己說陪她一起去,所以稍微使了一點小手段,值得慶幸的是,她對莊錚的性子,摸得還算準,那一番義正辭嚴,竟然真的掐到了莊錚的弱點上。
其實她對族裡的那些長輩們,一點也不相信,寧可相信莊錚這樣毛還沒長齊的少年,也不信那些老奸巨滑之輩,至少,在莊錚的眼裡,她還能看得到真誠兩個字,而那些長輩,除了利益,她不知道他們心裡還剩下什麽。
“明天?”莊錚搖了搖頭,“太快,再晚兩天,我去請位長輩來,有他在,方可保得你、還有那位宜人小姐的安全。”
說著,他又歎了一口氣,道:“原本我今日便是要去請托這位長輩出面救人,不想你突然送信讓我過來,反誤了行程,不過這樣也好,兩下裡共同使力,把握也大一些。”
華灼心裡微微一跳,莊錚竟然真的把她的事放在了心上,那天晚上在馬車裡他並不是隨便說說。用力吸了一口氣,她甩開那突然冒出來的說不清是什麽滋味的感覺,平複了心情,才問道:“不知這位長輩是?”
能讓莊錚說請出他就有把握救出華宜人的人物,絕不是普通人。
莊錚露出幾分尊敬之色,挺了挺腰背,道:“是苦月大師。”
苦月……大師?
華灼瞪圓了眼睛,方外之人?等等,這個名字耳熟得很……大佛寺主持?!莊錚能請得動大佛寺主持?她的眼睛瞪得更圓了,對了,仿佛聽莊靜提起過,莊大老爺和苦月大師是至交,這麽算來莊錚也算苦月大師的子侄輩,但是……但是方外之人,又怎麽會理會這世俗之事?
大佛寺主持,歷來都是國師一脈,地位崇高,世人景仰,更是影響力巨大,苦月大師若肯出面,老祖宗絕對不敢不放人,可是國師一脈,自高祖皇帝之後,就再也不過問俗世,莊錚憑什麽能請得動他?
看到華灼眼珠子瞪得渾圓的模樣,莊錚眼中隱隱有了一絲笑意,這個女孩兒吃驚的表情,其實挺可愛。
“苦月大師,曾出席我的過繼儀式。”
這話一說,華灼頓時就明白了,莊錚過繼到大房,苦月大師是見證人,方外之人,肯為俗世之人為證,可見莊大老爺與他的交情已不是一般的深厚,怪不得莊靜說大佛寺裡,每年只出三擔中冷泉水,莊大老爺就能弄到一些。
有這一層關系,莊錚能請出苦月大師不奇怪,但華家的事苦月大師卻未必方便插手,所以那天在車上,莊錚以血寫婚書,目的並不僅只是給榮安堂一顆定心丸,更是要憑此給苦月大師一個出面的理由,有了這份婚書,雖然只能算私訂,不能算明媒,但已經足以證明華灼是莊家的人,是莊錚的妻子,替莊錚的妻子出面,這個理由也說得過去。
她動了動唇,想說些感謝的話,但看著莊錚一片真摯的表情,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這個男孩兒是真的盡了全力,連他最大的倚仗也請了出來,而她卻在前一刻,還在對他使手段。
許久,她才輕聲問道:“你在信中曾說,要我在京中多留幾日,有位長輩想見我,是苦月大師麽?”
莊錚面上一紅,低下頭,道:“當時我心中仍有些猶豫,其實是我想讓苦月大師見一見你。”
盡管依從了母親的意思,但莊錚對華灼的壞印象一時半刻無法消除,他原是想借苦月大師一雙看破世間的慧眼幫他看一看,這個討母親喜歡的女孩兒,是不是真的值得他全心以對。但方才華灼那一番正氣凜然的話,讓他對她刮目相看,也為自己先前的猶豫而感到有些慚愧。
她有她的風光霽月,只是他以前從來沒有試圖去發現過。
華灼怔了一下,然後笑了,她想多了解一點莊錚,莊錚又何嘗不想多了解一點她,畢竟,他們兩個人將來是要過一輩子的。
“多謝莊世兄坦承相告,那麽就依你的意思,西弄裡晚兩日再去,我隨你先見一見苦月大師。”
約定了時間以後,莊錚就告辭了,畢竟孤男寡女,他不能跟華灼單獨相處太久,時間再長,韋氏心裡恐怕也要犯嘀咕了。
“小姐,苦月大師雖是佛門中人,但畢竟還是外人,這件事情讓他知道,恐怕不太合適吧。”
知道了莊錚和華灼的打算以後,劉嬤嬤有些擔憂,本來讓莊錚知道已經是不得已,好歹莊錚也算自家的姑爺,不是外人,可是苦月大師身份再崇高,也是外人,這種事情偏偏又是不能泄漏的。
“嬤嬤不用擔心,莊世兄既然答應守口如瓶,就不會向苦月大師說出實情。”
對劉嬤嬤所擔心的,華灼還真是沒考慮過,不管莊錚用什麽辦法說動苦月大師,既然他答應了守口如瓶,就一定不會透露半句。
不過不說實情,又怎麽能請得出苦月大師呢?華灼心裡還真的挺好奇的,大佛寺主持,德高望重,佛法精深,誰敢在他面前說謊,誰又能騙得過他去。
大佛寺是京中最大的寺院,也是朝庭赦封的護國法寺,這裡常年香火鼎盛,無論是參佛、敬香還是遊玩、聚會,都是極好的去處。
華灼借口去上香,第二天就帶著七巧、八秀出去了,劉嬤嬤想跟去,但韋氏這裡不能沒人照應著,隻得拎著七巧和八秀兩個人的耳朵,耳提面命他們一定要照顧好小姐,又把護送她們一行進京的陳寧校尉請來,拜托他帶著幾個軍丁護送小姐前往大佛寺。
不是初一,不是十五,卻要去上香,韋氏自然知道這裡面有問題,但想到昨日兒子來說今日要去拜見苦月大師,她自然是會心一笑,沒有再多問多管。
華灼坐在馬車裡,遠遠就聽到了從大佛寺傳來的鍾聲,這叫報時鍾,每個時辰敲響一次,雖然離真正抵達大佛寺還隔了兩條街, 但她幾乎已經能聞到空氣中香燭燃燒的氣味,寧靜,安祥,街上雖然喧鬧,但卻有一種奇異的隔離感。
“小姐,京裡好熱鬧啊,比咱們淮南府熱鬧多了……”
八秀掀開車簾,時不時往外看幾眼,不大一會兒就被街上琳琅滿目、各式各樣的貨品給吸引了,好多新鮮稀奇的玩意兒,尤其是那些掛在貨架上的繡品鞋樣,式樣件件新奇,大多數都是她在淮南府沒見過的。
“那是自然,京城比淮南府大多了,而且天子腳下,自古繁華,有什麽可奇怪的。你快把簾子放下,大街上人這麽多,別讓小姐被人瞧了去。”七巧努力裝出淡定的模樣,但一雙眼睛也忍不住往車簾外瞄去。
華灼聽得一笑,把帷帽戴上,道:“不要緊,難得出來,八秀愛看就看吧,只是頭別伸得太出,萬一不小心掉出車外,就不好了。”
“小姐最好了。”八秀歡呼雀躍。
“小姐你就寵著她吧。”七巧抱怨著,但人已經往車窗口移了過去。
“自來到京裡,就沒消停過,等過了這段日子,閑下來我再帶你們出來逛逛,京中風情,可與別處不同呢。”
不大一會兒,大佛寺到了,也虧得今兒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所以馬車能直接停在大佛寺門口,若換了初一十五或是菩薩生辰日,恐怕在兩條街外就得下車步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