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姑太太突然暴出一句粗魯不堪的話,嚇得華灼手一抖,兩隻眼睛幾乎瞪圓了。豪族出身,四品誥命,竟然說出這樣粗俗的話來。
“當年我嫁給你姑老太爺的時候,可沒理會過什麽父母之命。”
十五姑太太顯然並不在乎揭自己的短,恐怕當年私奔那件事,她根本就是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吧。
“女兒家的夫婿,必須是自己挑的才能合心意,你才見過幾個少年郎,又怎麽分得出好壞?別把莊家那小子當個寶,我瞧他也不怎麽樣,已經十四、五歲了,還隻懂得在家中廝混,像我秦家兩個孫兒,十二歲時,就已經考入六安書院就讀了,一點也不懂得上進的東西,將來怎會有出息。”
莊錚,不懂上進?
華灼好一陣無語,據她所知,莊錚在家中,只要無事,便是手不釋卷,經史子集,皆有所涉獵,自從過繼到莊家大房以後,莊大老爺更是對這個唯一的香火寄予厚望,請了當世名儒孫通授論,商山隱士道玄授易,而且莊大老爺本身就通史,更是時時言傳身教,這樣還叫不懂上進,那什麽才叫上進?
至於莊錚到現在也沒有進書院求學,那並不是他不想去,而是名儒孫通認為莊錚已過了啟蒙之時,普通書院教不了他什麽,而好的書院卻是精益求精之地,莊錚身為他的弟子,又豈能在學問未精之時去,因此跟莊大老爺事先就說了,要莊錚跟他學論三年,略有小成後,才去書院求學。
這些都是韋氏平時閑著沒事跟她說的,目的就是在她面前說莊錚的好話,其中未必沒有過譽之辭,但基本上應該還是屬實的。
有心想給莊錚辯解幾句,但看十五姑太太似乎成見已深,她唯恐越描越黑,隻得忍了下來,琢磨著回頭跟劉嬤嬤說說,讓她在秦嬤嬤面前多說些莊錚的好話,再通過秦嬤嬤把話傳到十五姑太太耳朵裡,雖周折了些,但效果一定比她現在辯解來得好。
於是華灼便順著十五姑太太的口風,道:“姑太太說得是,想來兩位表兄定然都是一時俊傑。”
十五姑太太狠狠瞪她一眼,道:“什麽兩位表兄,是一位表兄,一位表弟,你表兄長你六歲,表弟隻比你小幾個月,你還有五位表姐兩位表妹,可惜她們要麽嫁了,要麽都隨你兩個表叔在任上,不曾有人陪我進京,不然倒可與你做個伴。”
華灼一砸舌,這秦家可真是人丁興旺,雖說男嗣不多,可女兒還真不少。
“都是姑太太持家有方,這才家旺人興。”她說著好話兒,心中暗自還真有些羨慕,若是榮安堂也有這麽多人丁,可就熱鬧多了。
十五姑太太臉一沉,道:“莫提這個,我這輩子,也就落了這點虛名而已。”
華灼一愣,這才想起,兩位表叔都是秦姑老太爺的原配正室所生,雖說是由十五姑太太撫養長大,但到底是不是親生子女,論親近,那些表姐妹、表兄弟還不如她跟十五姑太太來得親。一時間,她倒有些理解十五姑太太為什麽對她這麽好了。
“姑太太,有灼兒在呢,你隻管把我當成你的親孫女兒,灼兒也像侍奉親祖母一樣侍奉你,若是我有做得不對的地方,你該打就打,該罵就罵,灼兒心中只有喜歡,絕無怨言。”
幾句話哄得十五姑太太又露出幾分笑意,罵道:“你這張嘴不知生得像誰,隻懂得說好話兒哄我……”說著又歎道,“我年輕時脾氣太倔,你莫學我……當年在你家老宅時,七嫂子常勸我要懂得退讓,可我偏不曾聽她的話,臨老了,才知道當年七嫂子勸我的話兒,句句皆是金玉良言。”
華灼聽她提起自己從未謀面的親祖母,心中頓生向往之情,能讓性情剛強的十五姑太太直到如今都念念不忘,真不知當年親祖母又是何等的風采。
“姑太太,灼兒願時時聆聽教誨……”
十五姑太太現在對她的教誨,必然都是當年親祖母教誨過十五姑太太的,華灼心潮起伏,隻覺得十五姑太太真如她親祖母再世一般,令她心中不由自主地生出慕孺之情。
“你有這份心就好。”十五姑太太拍拍她的手,露出一絲疲憊的神色,“今日你且先去吧,叫秦媽進來伺候我歇歇,折騰了一整日,累得很。”
華灼連忙道:“就讓我服侍姑太太……”
“不用,你堂堂一個千金小姐,伺候人的活兒怎麽做得,讓你走就走,莫再留下招我生氣……”
華灼幾乎被轟出了正房,一時也是哭笑不得,知道十五姑太太就是這脾氣,也隻得作罷,出來喚了秦嬤嬤,細細問了十五姑太太平素的三餐飲食及作息,這才讓秦嬤嬤進了屋。
回到秀閣,把剛才問到的消息一一寫下,她便叫七巧把白嫂叫了過來。
“這是十五姑太太愛吃的食物和忌口,還有每日用餐的時辰,你拿去記下,以後一日三餐,便按這個來,不可出一絲差錯。”
白嫂不識字,拿了紙出來便尋來自己的女兒白雪兒,白雪兒平素跟在劉嬤嬤身邊,倒也認了些字,一一念下來,卻讓白嫂笑道:“這位姑太太好伺候,不沾犖腥隻食素,每餐都要飲一兩花露燒,唔……上了年紀的人牙口多半不好,怪不得要把菜燒爛些……這個容易,只是用餐時辰比咱們平素要晚了小半個時辰,白雪兒,你去通知大夥兒,以後咱們的用餐都比往日晚小半個時辰。”
“哎……”
白雪兒應了一聲,便滿宅子飛跑,去通知大家夥兒。
而這個時候劉嬤嬤卻來找華灼,道:“小姐,怪不得十五姑太太來得這樣晚,她竟是先同榮瑞堂的三老太爺去了榮昌堂。”
華灼在正房跟十五姑太太說話的時候,劉嬤嬤也沒閑著,拿了一堆的點心、糖果去哄那個跟在十五姑太太身邊看上去還不滿十歲的那個小丫頭。
小丫頭名喚兆雪,開始嘴巴還緊,但到底不是劉嬤嬤的對手,費了不少時間,終於讓劉嬤嬤哄開了嘴,幾塊點心下肚,一把糖果往兜裡一揣,便把十五姑太太一天的行程都說了出來。
“是為了宜人姐姐的事?”
華灼一驚,第一個反應就是十五姑太太是為了華宜人而去,這樣神速,倒是出乎她的意料,本來她還想,讓華閭拿著苦月大師的名貼先去要人,那樣老祖宗必然會疑神疑鬼,懷疑事情泄漏到外人耳中,然後三老太爺再去說情,老祖宗就知道這事瞞不了人,害怕犯下欺君之罪,自然是順水推舟賣個人情給三老太爺,華宜人就放出來了。
可是現在事情反了過來,三老太爺先去了,老祖宗定然心中不悅,大抵是不會願意讓榮瑞堂插手榮昌堂的事,再說了,無憑無據的,她不認,三老太爺也沒辦法,畢竟這件事情太嚴重,一旦泄漏,整個華氏一族都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所以三老太爺鐵定拿她沒辦法。
但老祖宗前腳推了三老太爺,華閭後腳就拿著苦月大師的名貼上門,這就變成了脅迫,老祖宗有可能會懼於苦月大師的名望地位而被迫放出華宜人,但這個舉動也相當於被狠狠打了一巴掌,讓她在三老太爺面前顏面丟盡,榮昌堂和榮瑞堂之間,必然產生矛盾。
到這個時候,華灼這個始作俑者,可就裡外不是人了。
到底是有心,還是無意?對十五姑太太那麽著急把三老太爺拉去榮昌堂的行為,華灼忍不住又開始有些懷疑起來。
沒辦法,這個時間實在是拿捏得太準了, 這一手不僅離間了榮昌堂和榮瑞堂,同時還把她往漩渦裡又推進了一步,也使得十五姑太太在這個時間搬到太液池舊宅變得更加合理,正如十五姑太太說,她來就是來護著華灼的,不然老祖宗雷霆大怒,華灼一個孤身在京的弱女,還真的招架不住。
更讓華灼無奈的是,十五姑太太這一搬,短時間她想溜回淮南府以避老祖宗之怒的打算也成了泡影。
“兆雪那丫頭沒聽到老祖宗與三老太爺、十五姑太太說話,但多半不會錯的,就是為了宜人小姐的事,但想來事情談得不順,三老太爺出來的時候,臉色悻悻的,十五姑太太也生氣呢……”
劉嬤嬤的話無疑是證實了華灼的猜想,老祖宗果然沒賣三老太爺的面子,估計是壓根兒就沒承認有這回事。
“嬤嬤,快……派人去榮瑞堂攔下閭堂兄,別讓他今天去榮昌堂人……”
雖是這樣吩咐,但看看外面的天色,離晚膳已經不遠,華灼知道,恐怕已經遲了。
“小姐,這是為何?”劉嬤嬤愕然,趁熱打鐵不好嗎?
華灼苦著臉,把自己的分析說出來,劉嬤嬤一聽,臉色頓時大變,道:“小姐分析得有理,老祖宗那個脾氣,肯定是拉不下這個臉面的,非得把氣出在小姐身上不可……”
不敢再耽擱,她轉身就派人去榮瑞堂,只希望還趕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