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奔榮瑞堂?華灼一愕,下意識地摸摸胸口鳳佩所在位置,滿眼疑惑,既然是投奔榮瑞堂,又為什麽把鳳佩給了她?
雖是疑惑,但她並未急於詢問,而是靜靜地聽華宜人繼續講下去。
“可是誰也不曾想到,六老太爺卻仙逝得早,我們家在汝南的日子雖不好過,但這些年好歹也撐了下來,直到二十年前,十五姑太太突然帶著六老太爺的印信和遺書到來,取走了鳳佩,又時常接濟咱們家,這才讓我們家的日子漸漸過得富足,若不是前年我兄長闖了大禍,打殘了汝南當地一個紈絝子弟,那家人非要我去那紈絝子弟做妾伺候他一輩子才肯放過我兄長,我爹爹與兄長自然不肯,便帶著我投奔了十五姑太太。”
“六哥是我的同母親兄長,他自小聰穎,極受你曾祖父看重,時常把他帶在身邊,便是七哥跟在你曾祖父身邊的時日,都不如六哥來得多,那時我還小,最愛跟在六哥後面跑,後來你曾祖父見我性情比尋常女子要烈一些,怕我會闖出禍來,便把我送到九裡溪老宅,讓生性溫柔的七嫂子開導我。那塊鳳佩也是你曾祖父交給六哥,後來六哥又托給十七弟保管,只是可惜六哥他命短,臨終時又始終記著你曾祖父的待的好,怕他一死,鳳佩的秘密再無人知曉,便把這事最後托給了我。我與六哥原就相厚,且也曾受過七嫂子的恩情,六哥是信得過我……”
十五姑太太這時突然插了一句,這話有點羅嗦,但意思還是表達得很清楚,怪不得華宜人的曾祖父留下這樣的遺言,原來這鳳佩本來就是六老太爺托給他們的。不過……六老太爺寧可把鳳佩托給自己已經出嫁的妹妹,也不留給自己的兒女,顯然是信不過自己的兒女了。
華宜人繼續道:“原本姑太太收了鳳佩,是打算傳給我繼續收藏下去……”說到這裡,她略頓了頓,看了華灼一眼,“這鳳佩原是你們榮安堂的,但並不是姑太太不想還給你,而是當年貴堂的曾老太爺對六老太爺有言在先,子孫中無德行、才乾兼備者,這鳳佩寧可毀之,亦不可物歸原主。姑太太膝下並無親生兒女,而我與姑太太這兩年相處又厚,姑太太認可了我的品行,這才決定把鳳佩傳給我。”
華灼沉默不語,當年曾老太爺是不是有這樣的遺言,她不知道,但想來十五姑太太也不至於騙她,否則這塊鳳佩也不會回到她手上了。榮安堂這些年確實不行,若這鳳佩真的有秘密,只怕還是招禍的根源,哪裡還能平平安安到現在。
只是……她下意識地又摸摸了胸口,鳳佩回來了,難道姑太太是認為她德行、才乾兼備嗎?
“這鳳佩事關重大,我自收藏以後,便時時驚懼,日日難安,直到前些時候隨姑太太進京,聽說灼妹妹也來了,而且膽兒還不小,連惠夫人登門探病,都敢拒而不見,這份膽識可讓姐姐佩服得很,心中頓時便有了將鳳佩送回的念頭,只是礙於六老太爺有話在先,一時也不敢擅做主張,便與姑太太商量了許久,才決定對妹妹一試。”
說到這裡,華宜人起身對她屈了屈膝,道:“還望妹妹莫要怪我。”
“姐姐請起。”
華灼連忙扶起她,笑道:“如今,是否已證明小妹的德性、才乾?”
怪不得上次華宜人送鳳佩回來,卻並不明言這塊鳳佩的用處,先前又說“你若不救我,我自然是不知的”,擺明了就是要把麻煩脫手,但又不敢違背當初六老太爺的話,所以才弄出這麽些事來,如果自己當時抱著少一事省一事的心思,對華宜人不理不問,那麽鳳佩的秘密她就永遠也別想知道了。
“妹妹肯為我這個只有一面之緣的旁系姐姐出頭,德性自不用說,又能想出法子自老祖宗手中強行索人,才乾更無庸置疑。”華宜人沒接受她的攙扶,非把這一禮做足了,這才笑著道。
“可惜我始終只是女兒身。”
華灼輕歎一聲,開始猶豫自己到底要不要知道這塊鳳佩的秘密。知道了又如何,身為女兒身,她是做不了多少事的,而這塊鳳佩的來歷這樣周折,顯然乾系極大,她未必擔得起呀。
十五姑太太立時瞪眼,惱道:“女兒身又如何?便做不得大事嗎?當初我若也如你一般想法,就不會答應六哥接下這塊鳳佩。你若不願要,還把鳳佩給了宜人丫頭,將來的事情便不用你再操心。”
華灼頓時苦笑起來,姑太太不需使這激將之法,鳳佩既然是榮安堂之物,已經到了手,她又怎麽會再交回去。不管鳳佩裡藏著什麽秘密,她是不擔當也要擔當了。
“姑太太,是灼兒失言。”向著十五姑太太微微欠身,她又看向華宜人,緩緩道,“我看宜人姐姐有謀有斷,想來這也是姑太太原本決定將鳳佩傳給姐姐的原因,灼兒年幼,行事思慮或還有不縝之處,今後請姐姐多多幫襯。”
話說到這裡,如果她再不明白華宜人沒有跟著華道安父子走的理由,就真是蠢笨不堪了。華宜人留下,並非為父兄所棄,而是十五姑太太故意留下來給她做幫手的,安排得還很周全,華道安父子是給父親華頊當臂膀使用的,而華宜人則是來幫她,同時還兼有人質的性質,以確保華道安父子不會半途又反出榮安堂。
華宜人見她反應得這樣快,眼中微露笑意,道:“以後還要妹妹多照應。”頓了一頓,她又語歸正題,繼續道:“這塊鳳佩的秘密,說來也簡單,它並非是一件飾物,而是一面印鑒。”
“印鑒?”
華灼失聲,這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其實她也猜過鳳佩的用處,除去裝飾的作用,至多不過是件信物罷了,可是竟然是印鑒,這可真是想像不到。
既然是印鑒,那麽鳳佩的作用就很大了,甚至會大到她無法想像。華灼目光連閃,卻忍不住心中的驚訝,安靜地等著華宜人繼續說下去。
十五姑太太暗暗點頭,處驚不亂,八丫頭在這個時候還能沉得住性子,難得。
華宜人收斂了眼中的笑意,表情變得嚴肅起來,道:“不錯,正是印鑒。灼妹妹,當年榮安堂風光一時,可是自貴府曾老太爺仙逝以後,名下產業莫名消失,十不存一,這裡頭的原因,細追究底,除了當時依附在榮安堂名下的族人們離開時帶走一部分之外,剩下的都是貴府曾老太爺故意隱藏起來的。你可知曉這是為什麽?”
華灼沉默了片刻,低聲道:“是因為子孫無能,守不住這偌大的財富,曾祖父藏財,應是為了保住榮安堂不被人覬覦。”
若是沒有經歷過家破人亡的慘事,她是覺不會體會到曾祖父的這一片苦心。上一世,榮安堂都已經這樣了,都沒有逃過本家和其他嫡支聯手瓜分的下場,更何況是當年那樣偌大的一份家業。
華宜人鄭重地點頭,道:“正是如此,因此貴府曾老太爺當年隱藏了大部分家業,以鳳佩為印鑒,榮安堂後人,只有憑此印鑒,才能重新取回那些家業,並將鳳佩交托給六老太爺保管,可是這事情不知怎麽被榮瑞堂知道了,便逼六老太爺交出鳳佩,六老太爺不得已,又把鳳佩托給了我的曾祖父,並送我們一家遠逃汝南,從此隱姓埋名,誰料想這一去,六老太爺竟還走在了曾祖父的前面,天人永隔……曾祖父臨終前,身後事一概不問,隻將這塊鳳佩交到祖父手中, 囑咐一定要收好……”
華灼五指捏成了拳,不用細想,便也知道,六老太爺多半是被榮瑞堂逼死的,否則正值壯年之時,又怎麽會早逝?她眼中漸漸溢出了淚珠,一直以為榮安堂孤立無援,卻原來,竟曾經有這麽多的長輩,為了榮安堂……為了曾祖父的一個托付,而付出了那麽多。
她卻從來不知道,甚至還怨恨過親族們無情無義,上一世,她寧可投奔舅家,也不去向親族求援,隻當所有的親族都要害她,卻原來是大錯特錯。
十五姑太太欣慰地歎了一聲,道:“有孫女如此,七嫂子九泉之下,亦當含笑。當年六哥曾經探過七哥的口風,七哥卻隻對這失去的家業耿耿於懷,怨氣十足,這才使六哥當時沒有把鳳佩交還榮安堂。後來我暗暗觀察你父親,品性雖正直,但人卻少變通,把鳳佩交給他,只怕還是害了他。直到聽到你的消息……”
“你很好……”
她伸手撫摸華灼的鬢角,眼神比往日慈愛了許多,少了剛強之氣,看上去更像一個和善的老太太。
“你母親臥床之時,你能站出來替她分擔家中事務,已足見孝心,莊子上佃農鬧事,你敢女扮男裝親自出面處理,不拘泥於禮教,可見變通,這次大嫂子做壽,你獨身赴京,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勇氣膽識俱為上選,所以當宜人丫頭提議要試一試你的德性與才乾時,我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