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灼努力讓自己平靜,可是心中的震驚卻始終有如起伏的潮笑,一波一波不見斷絕。如果不是她定力還算好,幾乎現在就有衝回去打開十五姑太太給的蠟丸一看究竟的打算。
“金掌櫃,我有個姐妹過幾日生辰,我欲為她選一樣好玉作禮,不知貴店有些什麽好玉,可否推薦一二?”
慢慢飲過半盞茶,華灼終於讓自己平靜下來。
金掌櫃笑眯了眼,道:“敝店的好玉,但凡雕琢成型的,都有畫圖造冊,二位小姐稍候,小人這便去取。”
說著,便退出了雅室。
莊靜立刻就湊過來,道:“你與程妹妹才認識多久,真要送她一塊好玉麽?她家裡那樣的情況,只怕是你肯下本錢,她還不敢收呢,依我看,還是選塊瑪瑙,撿雕功好一些的就成,這樣既不顯得特別珍貴,又討人喜歡。”
華灼想了想,莊靜這話倒也不無道理,戶部侍郎大人是出了名的清廉儉省,她的禮若是太重,只怕程寧還不敢收呢。
但嘴上卻道:“不著急,我今兒帶足了銀子,不單是買玉,瑪瑙、寶石、琉璃、珍珠什麽的,都要買一些,年節快到了,這些正好用來打穗子、結纓絡、造首飾,備著送禮,我心中喜歡程妹妹,自然是想撿最好的送給她,你提醒得原也不錯,等會兒挑選的時候,我再細細思量。”
莊靜頓時眼神閃亮,連忙道:“我也有?”
華灼一笑:“自然有,也是最好的玉,一會兒圖冊取來了,你隻管挑中意的就好。”
“我倒不喜歡玉,撿個瑪瑙就成,不過我一會兒還真得好好挑兩塊玉,一塊是給宛兒姐姐挑的,一塊嘛……”莊靜附耳過去,低聲道,“是給我二哥挑的,隻不知你舍得不舍得?”
華灼臉一紅,正要啐她一口,這時門簾一動,金掌櫃已經取了圖冊過來,厚厚的一本,可見這金石堂裡,好玉還真不少。
“拿來,我先選。”
莊靜急不可待地讓碧璽接過圖冊,翻看起來。
也不知這造冊的畫師是什麽人,一手畫功還真不錯,不但把玉製的器物畫得栩栩如生,而且旁邊還以蠅頭小楷將玉的顏色、大小、重量、品質、產地、雕師甚至連瑕疵也寫得一清二楚,令人一目了然。
華灼也走過去,與莊靜一道細看。
金掌櫃明顯不是多話的人,見她們翻看圖冊,便退到一旁,束手而立。
“這個如何?”
莊靜很快就看到一件喜歡的玉器,那是一隻玉茶盞,羊脂玉雕成,內壁純白,而外壁上則泛著幾縷淡黃色,被巧匠精心雕琢成一株吐蕊之蘭。若只看外表,這隻玉茶盞價值不菲,但旁邊的蠅頭小楷裡卻寫明,因杯底有一道細若發絲的裂紋,因此這件玉器只能算中品偏下,可實而用之,收藏無益。
華灼一看就知道,這是莊靜給杜宛挑的,杜宛愛茶,送她茶盞再合適不過,便點了點頭,對金掌櫃道:“這一件且先記下。”
金掌櫃一揖手,笑道:“小姐們好眼力,這件玉器雖有憾處,但玉質極好,且雕功亦甚為精巧,拿來送禮,不但實惠而且不失體面。”
“金掌櫃真會說話。”
華灼笑了笑,又低頭繼續看圖冊。不一會兒看到一頂玉冠,不由得心中一動,忍不住想到,莊錚若戴上這頂玉冠,白玉襯著他俊美的面龐,怕不知怎麽好看呢,只可惜莊錚還未到弱冠之年,不能戴冠,不然……想著便有些面紅耳赤。
“咦……有血玉呢……”
莊靜突然驚咦一聲,華灼心裡一驚,鳳佩的質地正是血玉,此時忽地聽莊靜驚呼,她忍不住就看了過去。
果然是一塊血玉,不過拇指大小,血玉原是極罕見的,既然是拇指大小的一塊,也是十分珍貴。這塊血玉被雕成了玉蟬的模樣,正適合做個扇墜兒。
“可惜……”
莊靜一臉的惋惜之色,她覺得這塊血玉十分適合二哥,吊在扇兒上,正好能跟二哥眉心的胭脂痣相映成輝,到時候不知要迷死多少懷春少女呢。但血玉價值太昂貴,她怎麽也不好意思開口讓華灼買下來。
華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裝做漫不經心的模樣,道:“這塊血玉好是好,只可惜小了些,金掌櫃,不知貴店可以這樣大小的血玉?”
她比劃出鳳佩的大小,試探著問著。
血玉本就是罕見之物,像鳳佩那樣大小的,更是罕見無比,恐怕幾十年也未必能出現一塊兒,她試探的目的,就是想知道那鳳佩,會不會就是從金石堂裡出來的。
金掌櫃笑道:“這樣稀罕物件,甚是少見,便是這玉蟬兒大小的,敝店眼下也隻獨這一樣,小人在這裡做了二十多年工,總共也才出了十幾件血玉。”
華灼失望地垂下手,也許那月下美人衣袖上的繪紋,只是個巧合罷了。
“不過……”金掌櫃頓了頓,卻又道,“倒是聽說,敝店還真曾經有過小姐所說的那麽大的血玉,不止一塊,還是一對兒,那已經是四、五十年前的事兒了,小人也是聽敝店的老掌櫃偶爾提起過,也不知道是被什麽人買了去,小姐若真想要,小人給留意著,不定什麽時候,又出這麽一對兒。”
華灼眼神一閃,四、五十年前,那不正是曾祖父還在世的時候?難道自己身上這塊鳳佩,真是出自金石堂?而且還是一對兒,也就是說,除了這塊鳳佩,真的還有另一塊龍佩?
無數的疑問在她的腦中盤旋,很想當場就把鳳佩掏出來,問個清楚,但是……不行,那樣做太冒失了。
“那樣大的血玉,還是一對兒……”莊靜聽了,只是咂舌,不知得多有錢的人,才能買得去,她拉了拉華灼的衣袖,低聲道,“別想著血玉了,好是好,可是太貴,把你賣了也買不起,咱們繼續瞧別的。”一邊說她一邊快速地翻著圖冊,忽地瞧見一物,露出喜悅的笑容,道,“快瞧,這件也很好啊。”
那是一隻玉帶扣兒,四四方方的形狀,正面雕著傲雪青竹圖,竹本謙謙君子,玉又喻君子五德,相配之極,寓意好,雕工又好,玉質也算上佳。
華灼正是心不在焉的時候,打眼一過,覺得這玉帶扣兒送與莊錚也還合適,便讓金掌櫃記了下來。然後又挑了十幾樣雕工精致的小玩件、小掛墜,便讓金掌櫃把實物取來,和莊靜細細挑選了一翻,連那玉茶盞和玉帶扣兒在內,總共選定了八樣小玉器和一盆玉樹銀花的盆雕。這盆雕是預備著臘八的時候送到榮昌堂去的,老祖宗既請了她過去,總不能空著雙手呀。
莊靜想要瑪瑙,瑪瑙不似玉器貴重,沒有圖冊,金掌櫃直接抱了一匣子上好的瑪瑙過來,讓莊靜當面挑選,擇了小半天,莊靜終於選定了一串瑪瑙手珠,由七種不同色澤的瑪瑙串成,戴在腕上,繽紛奪目,十分好看。
華灼倒是沒挑,直接要了一百顆不同色澤的瑪瑙珠子,隨後又撿了一些黃豆和米粒大小的各色寶石,金掌櫃見她出手大方,高興得很,索性又送了她一匣子上好的琉璃珠,至於珍珠,金石堂是沒有的,華灼倒也不是一定要買珍珠,這些瑪瑙珠子、琉璃珠子還有各色寶石,已經足夠她年節時做禮了。
最後一算,這些東西加起來,整整一千兩一百兩,原還有零頭,金掌櫃做主抹去了,雖比想像中貴了一些,但考慮到京中物價本就比旁的地方貴幾分,而且又在年節上,什麽東西都在漲價,而且她挑的那幾件玉器品質都是不錯的, 那些寶石雖遜色一些,但黃豆大小的也值不少錢,這個錢數也不算太誇張。
至此,華灼手上可用的銀兩就不多了,再想花大錢,就得找方大掌櫃去要錢,劉嬤嬤去付帳的時候雖然沒說什麽,但華灼還是她的臉上看出了幾分心疼。
華灼也有些心虛,自己是不是太敗家了?她反省著,但卻一點兒也沒有後悔的感覺。
“你們榮安堂,真的敗落了麽?”
莊靜聽到金掌櫃撥打著算盤報出來的數字以後,眼神都呆滯了。一千一百兩,就這麽花出去了,華灼連眼都沒眨一下。她忽然有些醒悟,怪不得大伯父沒有一口反對與榮安堂聯姻的事,反而還默認了。榮安堂雖然不是宗室,可是絕對比那個鎮國將軍府有錢多了。她之前看華灼住舊宅,吃用都不是太精細,隻當榮安堂與自家的情況差不多,今天看華灼揮金如土還不眨一下眼,這才知道,人家是有錢沒花在明處。
華灼白了她一眼,道:“胡扯什麽,我帶上京的錢,便都花在這兒了,以後再這樣,就得吃西北風去。走吧,去糕餅鋪子,你也只能打我這一回秋風了,下次就是我去打你的秋風。”
榮安堂?
正在收起銀票的金掌櫃動作驀然一僵,迅速轉過頭來,卻只見一行人已經出了雅室。似是突然想起什麽,便在金掌櫃轉過頭時,華灼也對七巧低聲耳語了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