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笑道:“我也願再聽一回,當時那曲子雖是悼百花芳魂的,難得的竟是一掃悲涼之氣,將那百花渲染得大氣磅礴,別有一股子肅殺之氣,鏗鏗巾幗,莫過於此,燕狂雖精於音律,到底只是公侯府第嬌養出來的錦雞金雀,敗於莊妹妹之手,也非無因。”語氣中,心平氣和,顯然並無半點嫉妒之意,倒是把當初燕狂對她的評價,狠狠給回擊了一番。
莊靜大笑,道:“這話我愛聽,那我就再奏一曲。”
然後曲聲一起,卻有些不得勁兒,只聽琴聲錚錚,卻再無當日的氣勢。華灼微微搖頭,一轉念卻是明白了,當日莊靜是被氣得心中大怒,含憤而彈奏,自然能奏出其中的幾分真意,如今卻是滿懷離緒,肆意放縱,一心求個最後的快活,哪裡還能記得當日的氣憤之情,這原就難奏,連杜宛這個譜曲之人都彈不好,更何論莊靜。
幾個女孩兒也聽出不對,面面相覷時,莊靜停了手,一推琴,懊惱道:“今日心境不對,彈不出那時的感覺了。”
華灼忙替她打圓場,道:“正是這個理兒,今兒原是程妹妹的好日子,彈奏那樣的曲子,豈不敗興,不如換個喜慶的,來一曲百鳥朝鳳,可好?”
白露輕笑道:“百鳥朝鳳要有笛子和鳴,咱們中可有會吹笛的?”
程寧眼神一亮,抿唇笑道:“我哥哥會,我教人請他來,唔……容姐姐別臉紅呀,我不讓他進來,就讓他在外頭吹。”
李玉容輕啐了她一口,低著頭沒吭聲。
金雪取笑道:“這可怎麽成,別凍著了表哥,容姐姐不心疼,我和寧表妹還心疼呢,就讓他進來吧,這屋裡都不是外人,若實在有人不好意思,躲到屏風後頭去就是。”
李玉容斜瞪了她一眼,道:“莫胡說,莊妹妹,白妹妹,還有兩位華妹妹可都是還沒出閣的女兒,怎麽好輕易見外男。”
金雪咯咯笑道:“你究竟是護著她們,還是不敢見我表哥,若你說一句不敢見,我便也不多說什麽了。”
李玉容被她噎得大窘,氣極便作勢要打她,金雪連忙逃開,邊笑邊道:“這可就惱羞成怒了麽,我要叫舅母和表兄來救命了啊……”
她話音還未落下,便聽外頭傳來一聲輕笑,道:“雪兒又闖了什麽禍,倒要教我來救命?”
簾子被掀起,卻見一個衣著素淨的婦人走了進來,和程寧相似的一張圓臉,全身上下雖無一絲華貴裝扮,但眉眼之間,卻有著十分的溫柔和善,令人望之而心生親近。
“拜見母親。”
程寧忙起了身,然後一眾女孩兒都跟著起身行禮,或是口稱伯母,或是敬稱程夫人,只有金雪,不管不顧地撲到程夫人的懷裡,道:“舅母,表嫂欺負我呢,你要給我做主啊。”
李玉容臉色大羞,氣得幾乎跺腳,道:“你還敢惡人先告狀?”
程夫人失笑地拍了一下金雪,道:“休要欺負玉容,她素來是好的。”
金雪一嘟嘴,道:“我就曉得,玉容姐還沒進門呢,舅母就已經護著了,等將來嫁進程府,還不得當寶一樣供著,可憐我和寧表妹,都成沒人疼的了。”
“說什麽混話呢。”程夫人嗔笑一聲,不再理這胡攪蠻纏的丫頭,轉而目光在白露、莊靜及華灼姐妹二人的身上一一掃過,笑道,“今兒寧兒過小生日,你們能來賞光,是寧兒的榮幸,寒舍簡陋,也沒有什麽好招待的,我這個做長輩的,也只能親自下廚做了幾碗長壽面,你們一道吃了,算是討個吉利。”
“能吃到伯母親手做的面,該是咱們的榮幸。”白露笑道。
“白家侄女的嘴巴,越發見得甜了。”
程夫人命身後提著食盒的丫頭上前,把做好的長壽面取出來,然後盯著華灼看了兩眼,忽地道:“這位便是華家八小姐吧?”
華灼連忙微微欠身,道:“有勞夫人垂問,正是華灼。”
程夫人露出笑容,道:“寧兒心心念念要登秋水台一覽太液池風光,都是托了你的福,才讓她遂了心願,我這做母親的深感欣慰,特地備了份謝禮,一會兒你們散了,到我這裡來。”
華灼一愣,這事兒都過去好些天,程夫人怎麽這時候說要送什麽謝禮,不禁抬頭看了一眼,見程夫人也正看著她,眼中頗有深意,心中頓時反應過來,怕是程夫人私下有什麽話要說,這才讓她過去,忙便回道:“我與程妹妹一見投緣,彼此相交,都是情分,哪敢當得什麽謝禮,倒是華灼身為晚輩,該給夫人請安才是。”
程夫人笑起來,又對金雪道:“看看,華八小姐可比你知禮得多,以後別再欺負玉容了,不然我可不幫你。”然後又對華灼道,“你既與寧兒姐妹相稱,以後便叫我一聲伯母,我瞧你知禮守規,是個好姑娘,以後多與寧兒、雪兒和玉容交往,尤其是寧兒,她生性內向,相處得好的幾個姐妹,今日便都在這裡了,你與寧兒只見了一、二次,便得她信任,可見真是與她投緣的,你們能常來常往,我瞧著心裡也高興。”
華灼連忙應了一聲“是”,程夫人這才又道:“我在這裡你們也不自在,便先走了,今兒務必要玩得開心些,缺什麽隻管使人來報,我替你們都備齊。”
說著,便帶了丫環又離開了。
程夫人前腳一直,程寧便招呼道:“面涼了不好吃,你們都別鬧了,趕緊先趁熱吃了。”
幾個女孩兒便也給小壽星面子,不再鬧騰了,吃了面,腹飽懶動,便更沒有興致去鬧,金雪說要到院子裡走走,消消食,拖了莊靜一道,兩個女孩兒嘻嘻哈哈的,又交頭接耳,走時偷偷地瞄了李玉容一眼。
李玉容也算慧質,瞧這樣兒大有不妙的感覺,怕金雪天不顧地不管的鬧出什麽讓她難堪的事來,又添個莊靜最愛湊熱鬧的,忙跟了上去,寸步不離地盯著。
華灼給了華宜人一個眼色,讓她陪著程寧、白露閑聊,然後便借口更衣,出了屋子,隨手拉了個在外面伺候的程家丫頭,便往程夫人屋裡去了。
程夫人的屋子,便如她的人一般,收拾得素淨整潔,一塵不染,但掛著的幔帳、屋裡的家什、擺設,看得出明顯都是用了多年的舊物,幔帳褪了色,家什磨了漆,擺設的款式都是老舊的。
“你來得竟比我想的還快些,到底是聰慧的,比寧兒強。”
程夫人讓丫環上了茶水,然後才道。
“寧兒妹妹心思純淨,敦厚可親,都是伯母教養得好。”華灼道。
程夫人笑了,道:“我才說白丫頭嘴甜,你倒比她也更強些。可惜我不曾見過你母親,不知是怎樣的性情,才教養出你這樣會討人喜歡的。”
“我母親與伯母一般的溫柔端莊,待人和善,若是能相見,一定會與我同程妹妹一般,一見投緣。”
程夫人這下子連眉眼中都帶上了笑,看華灼的眼神也多了幾分親昵,道:“賢侄女的嘴呀,就會哄人高興,只是在秋水台時,你怎麽就專挑嚇人的話講,讓寧兒回來後,做了好幾回惡夢呢。”
華灼一愣,瞬間就醒悟過來,正題來了,程夫人竟然是為了她那些隱隱暗指民亂的話而來,想來一個婦道人家,哪裡會管這些,多半是程侍郎有所觸動,又或者別有原因, 授意程夫人來細問究竟的。
想透了其中的關竅,她便靜下心來,道:“我原也是想起父親眼下正忙著修築河堤,一時思念,忍不住就跟程妹妹說了這些,並非有意嚇著她,請伯母不要見怪。”
她一邊說一邊悄悄望了程夫人一眼,見這位夫人仍是眼含笑意,便知道並沒有真的怪她,心中略略斟酌了一番,便大著膽子道:“只是我也想著,新安江堤壩多年失修,早已如紙糊的一般,前幾年未出大災,不過是天之幸,安知下一個汛期便能安然渡過?兩岸黎民百姓,何止百萬,一旦受災,十幾年前北郡慘狀,豈不再現於世?如今我父一心築壩,已籌得近半數修河款,只是一人之力,難以回天,若此時朝庭能恩澤一二,於國於民,皆有大利……再者,天下糧倉有三,南平郡雖不如江南郡富庶,但也佔了半個糧倉之地……”
她細細把淮南府、乃至於整個南平郡的狀況都詳述了一遍,雖然不敢有誇大之辭,但一旦有水患,那成千上萬畝的良田土地必然顆粒無收,勢必影響賦稅,而且到那時候朝庭也要救災賑糧,戶部的壓力可想而知,所以程侍郎身居其位,自然也要有些憂患之心。
程夫人沉吟片刻,方笑道:“你說的也不無道理,只是這等子事,不是我們婦道人家該想的,朝庭也有朝庭的考量,你便是多想了,也無濟於事,不如放寬心,多想想你自己的事情,聽說……莊侍郎夫人一直沒有見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