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華灼給老祖宗請安,老太太和顏悅色地訊問。
“西山的梅花,開得極好,紅的,白的,粉的,還有那綠色的,竟是侄孫女兒從未見過的呢。”華灼微笑著應道。
“少見多怪,我還見過黑的。”華煙在一邊撇嘴。
平素老祖宗是免了她的請安的,也不知道今天是怎麽回事,竟起了個大早來了,照舊不給華灼好臉色。
“淮南府是小地方,自然不像京裡,什麽珍奇異草都有,我也比不得六姐姐見多識廣。”華灼笑笑,看著華煙的眼神竟隱隱有些可憐。
這女孩兒隻道老祖宗偏疼她,若是知道老祖宗心裡打的是什麽主意,恐怕就未見得還能這麽驕傲了。再喜歡的孫女兒,到頭來也不過是用來攀龍附鳳的一件工具而已,更可憐的是惠氏,只怕想也沒想過要送女兒入宮,不然恐怕早就跟老祖宗鬧翻了。
老祖宗笑呵呵的,道:“皇城腳下,自然是百物匯集,不論是那吃的、用的、穿的、賞玩的,什麽稀罕玩意兒都有,八丫頭見識少,煙兒你可得有個姐姐的模樣兒,沒事兒帶著妹妹多出去逛逛。西山也有一株墨梅呢,只怕是八丫頭沒尋見,若是煙兒也跟著去了,就不會錯過觀賞的機會。”
華灼心中一驚,知道老祖宗恐怕是疑心什麽,正要開口糊弄幾句,卻聽華煙搶著道:“老祖宗,她眼皮子那麽淺,帶她出去丟我的臉呢。”
說著,還向華灼抬了抬下巴,一臉的不屑,偏偏眼角上又透著一抹藏不住的暗喜,顯見是惠氏跟她說了什麽,讓她覺得莊家未必會跟榮安堂聯姻,於是整個人又變得神采飛揚起來。
她今天起個大早,該不會就是過來示威的吧?
華灼腦中靈光一閃,突然隱約觸摸到華煙的心態,一時間啼笑皆非,倒忘了要說的話。
“渾說什麽,正是她不懂,才要你帶出去漲漲見識,你這丫頭,我曉得你是嫌麻煩,就隻當是幫老祖宗我做回事,回頭少不了你的好處。”
老祖宗笑罵一聲,指尖點在華煙的腦門上,輕輕敲了幾下。
華煙心不甘情不願地道:“既是老祖宗的意思,我也只能勉為其難吧,誰讓我最聽老祖宗的話呢。”說著,那得意洋洋的眼神就又向華灼飄了過去。
“六姐姐放心,以後出去,我只看,不說話,絕不給六姐姐丟臉。”
華灼信誓旦旦,但心裡卻微沉,老祖宗這是在幫她揚名呢,只要多出去走動,華煙混的那個圈子,不是豪族女兒,就是宗室貴女,比之她先前所在的官宦千金圈中,更勝一籌,最重要的是,華煙混的這個圈子,更容易把名聲傳進宮中去。
若不是她已經知道老祖宗的打算,恐怕還真以為老祖宗是對她好呢,一旦放松警惕,他日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真是教人心寒,看來以後她必須守拙,再不能像過去那樣唯恐不出名,處處爭先了。
之後華煙果然又帶她出去了三四回,見過的人還是上回在崔家園子裡的那些,雖說華灼已經盡量不表現什麽,衣裳隻撿那些素淨的穿,徹底遮去了自己的光彩,但一來二去,到底還是混了個臉熟,便又有人拿燕狂那事兒打趣她。
這一日還是在崔家的園子裡,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燕狂竟來了,旁邊還跟著章亦樂,正與在園中吃酒烤肉並賞梅賞石的女孩兒們撞了個正著。
當時華灼正做著破壞風景的事,崔家下人在亭子裡準備了一副烤肉架,旁邊還掛著一大塊鹿肉,八秀幫著割了幾片,她便串在竹簽上烤,冷不防風向忽轉,烤肉時產生的青煙便撲上了她的臉,她被熏得連連咳嗽,忙扔了竹簽轉過去,就一眼看到了轉過假山並肩而行的二人。
“啊……是章五……咦,旁邊那個是誰?”
有個女孩兒眼尖嘴快,叫了出來。顯然女孩兒們到崔家園子來聚會不是一次二次,而章亦樂借住在園子裡,也不是每次都避開,他畢竟年紀還小,雖說避嫌但也不是那麽嚴苛,所以常來園子的女孩兒們基本上都見過他。
“虧你還是京裡的女兒,怎麽連燕狂燕二少都不認得?”
論名氣,燕狂的名氣顯然遠在章亦樂之上,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麽認識的,反正當認出燕狂之後,本已打算避開的女孩兒們頓時打消了念頭,三三倆倆聚在一處,或是遙遙道個萬福,或是交頭接耳低聲說笑,時不時還偷偷瞄一眼。
燕狂年紀約在二十一、二之間,比起章亦樂那個小毛頭來說,明顯風姿勝出不少,長身玉立,一襲狐裘穿在他身上,華貴潔淨,更顯得卓爾不群。也難怪這一群正值妙齡的女孩兒們不願意就這樣避回屋中,這樣的美青年,才華橫溢,又是公侯府第出身,誰不想多看幾眼,而且章亦樂雖然年紀小一些,但也是唇紅齒白俏少年呢。
於是華灼咳得更厲害了,她用帕子捂住唇,拚命想忍住,這樣的場合若是她猛咳不止,也太招人注意了,忍了又忍,忍得她眼淚都快出來了。
崔妙音迎了上去,道了個萬福,笑道:“燕二少,此路不通,還是請回吧。”
章亦樂喳喳呼呼道:“表姐你今日邀了人,怎麽也不跟我說一聲,我請燕二哥來作客,若這樣就打發回去,可不是我最沒面子麽。”
華灼聽得一陣好笑,這少年依稀還是小時的性子。八秀遞了杯熱茶過來,她飲了幾口,終於把那股咳嗽的感覺壓回了喉嚨裡。
燕狂清亮的目光繞了一圈,作揖笑道:“不知諸位小姐在此聚會,冒然闖來,失禮了。燕狂就吹奏一曲,當作賠罪。”
崔妙音待要拒絕,卻聽身後傳來鄭毓的聲音。
“一曲可不夠,若是燕二少肯吹上三曲,我們姐妹不僅不怪你,還請你吃酒同樂。”
豪族女孩兒們聚會,燕狂未得邀請冒然闖入,確實於禮不合,大家都尷尬,但是吹曲賠罪,卻又變成了極風雅的一件事兒,女孩兒們不以為意,燕狂的簫又是極拿得出手的一項絕活兒,兩下一合拍,尷尬變成佳話。
華灼有些詫異,擅闖的事就這麽輕易揭過去了,那以後女孩兒們的聚會,豈不是可以由著男子冒然闖進來?
一曲幽聲渺渺而來,悠然清靜。
有精通音律的女孩兒“啊”了一聲,道:“這是漁樵問答,需得琴聲相和呢,你們誰有膽子操琴?”
女孩兒們面面相覷,燕狂的張狂她們便是沒有領教過,也聽說過,曾經有多少自信於音律上造詣不低的女孩兒在跟燕狂和過一曲後被奚落得摔琴者有之,哭泣者有之,更還有發誓再也不碰琴的。
“你們怎麽都不吭聲,平時一個個都愛吹呢,關鍵時候竟都畏縮不前,都是沒用的。”
“崔姐姐,你精於音律,便和上一曲嘛,催我們做什麽呢?”
原來那女孩兒便是崔家的一個嫡支女,名叫崔妙歌,聽出燕狂吹的是後,就知道,雖然名為賠罪,可是這位燕二少還真不是個甘於認錯的,在曲子上做了手腳,若是女孩兒們無人敢和,傳出去那臉可丟大發了。尤其是做為主人的的崔妙音,更加沒臉,同為崔家女兒,她自然不能坐視不理,崔妙音沒臉,就等於崔家所有的女兒都沒臉,所以才催著人上前和曲。
崔妙歌氣急道:“我學的是箜篌,若是會操琴,還用得著找你們。懷玉妹妹,你不是學過琴麽?”
被點名的的女孩兒連忙搖手,道:“我才學了一年,後來便再也沒練過,早就生疏了。”
幾個會琴的女孩兒都偷偷地往後退去,誰也不想出這個頭,不和曲,頂多是大家一起沒面子, 可是如果逞能和曲,那就是別人丟一分面子,自己獨丟九分面子,還指不定要被燕狂奚落一通,這算盤誰心裡算不出清楚。
“我說你們都躲什麽,不是有位‘知音人’在這裡麽,哪裡輪得到你們幾個著急呀。”
也不知道是誰叫了這麽一聲,女孩兒們的目光頓時就全落在華灼的身上,雖然華灼已經澄清過事實了,但是正所謂死道友不死貧道,有人上去頂著總比她們自己上前被落面子的好,於是華灼曾經的澄清頓時就選擇性被遺忘了。
“還愣著做什麽,我記得有人帶琴過來了,趕緊的借給‘知音人’用用。”
這聲音幸災樂禍,不用看也知道,除了華煙再沒旁人,也隻她最樂得看華灼的笑話,不說解圍,反而落井下石。
“喂,你們能怎麽這樣,我家小姐早就說過,那日在秋水台上撫琴的人不是……”
八秀怒了,上前就要說理,卻被人搶白道:“這裡哪有一個丫頭說話的份,退下。”
“你……”
“八秀,退下。”華灼開口淡淡道,“這裡不用你說話,一旁伺候。”
八秀咬著唇角退到了一旁。
華灼抬眼緩緩掃視那些女孩兒們,面上表情淡淡的,眼神亦是淡淡的,卻不知怎的,被她掃視過的女孩兒們,竟都有些心虛,不敢與她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