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老祖宗的底限是只要華灼不離開京城就行,如果能擺在眼皮子底下就更好,實在不能,只要人還在京中,也是一樣的,所以故意責怪方氏太生分,說了幾句又留了午飯,然後也就放行了。重要的是,當下她還要留著精力把惠氏壓製住,免得壞了她的打算,倒也沒工夫跟方氏計較,解決了惠氏那點小心思,還怕華灼能跑出她的手掌心麽。老祖宗可不認為方氏的到來能對華灼的婚事產生什麽影響,雖是親生母親,到底只是個婦道人家,做不了多大的主的。
“娘,你如何來得這樣快,路上碰見八秀了嗎?”
磨著方氏敘說了一會兒思念之情,華灼終於整頓心情,理清思緒,然後對方氏來得這樣快、這樣及時而感到無比驚訝。八秀才走了兩、三日,就是長了翅膀會飛,也趕不回淮南府呀,可見母親是一早就從淮南府出發了。
方氏一愣,問道:“八秀怎麽了,你把她遣回來去麽?”頓了頓,倒也不是未要答案不可,又道,“你這孩子任性,竟寫信說不回去過年,教我怎地放心得下,收到你的信便趕回來了……”
原來,華灼自入京後便隔三岔五有信回去,方氏原先見她在京中還算好,又有十五姑太太護著,便暫且放下了擔心,不料華灼竟又寫說不回家過年,信中雖未述究竟,但方氏卻是隱隱覺得有些不妙,也是她愛女太甚,這才有所感應,正巧華煥又送了一筆銀子到淮南府,緩解了華頊的燃眉之急,方氏索性就把雙成姨娘的地位又抬了一抬,抬作如夫人,也就是像明氏一樣,雖說都是姨娘,但地位迥然不同,將來死後能供上牌位入祠堂的。
論理來說,雙成姨娘是丫環出身,又沒有子嗣,斷不能抬作如夫人的,可是年關將近,作為官夫人,少不得要有人情往來,方氏一走,雙成姨娘身份又夠不上,怎麽辦?只能違了規矩把雙成姨娘抬上了如夫人的位置,好在這種事情雖然違了規矩,但只要方氏自己不計較,旁人也不好拿這事兒給華頊入罪,頂多就是說一句府尹大人對妾室寵愛非常,有家風不正之嫌。
然後方氏就把家中事務一股腦兒扔給雙成姨娘去打理,自己帶了些人就往京中趕,半路就遇上了送信回去的陳寧,這還幸虧是有華煥跟著一起上路,他是見過陳寧的,路上陳寧騎快馬與他擦肩而過,讓他一眼認了出來。
看到陳寧帶回的信,方氏嚇得臉上都快沒了血色,萬料不到老祖宗竟然打的是這等主意,女兒入京,簡直是羊入虎口,若早知是這樣,打死她也不會放女兒入京呀,當下緊趕慢趕,一路少得休息,有時還連夜趕路,終於比預計的早了兩日抵達京中,連坐下喘口氣的工夫也沒有,就直接去了榮昌堂。
方氏連跟老祖宗撕破臉皮的心理準備都有了,無論如何她都不會讓女兒在榮昌堂再多待一日,所幸老祖宗的底限比她原先以為的要高一些,饒是如此,方氏也是有種出了一身白毛汗的感覺。
將華灼狠狠訓了一通,直到馬車停在太液池舊宅門口,方氏才暫時收了口,下車進門,此時劉嬤嬤已經讓下人把正屋都收拾乾淨,坐下淨面洗手吃上一口熱茶,方氏才看著被罵得低頭耷耳的華灼,沒好氣道:“坐下,把你入京後的情形細說於我聽。”
華灼本已發現了方氏面上的疲憊憔悴,那眼底即使打了厚厚一層粉也蓋不住的黑色,有心想讓方氏好好休息一晚,但也知道此時自己不老實交代,母親擔憂之下,只怕反而休息不好。
好不容易把入京以後發生的事情都說清楚,已經是一個多時辰之後了,期間劉嬤嬤送了晚膳進來,母女倆個便邊吃邊說,也顧不上什麽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了。
其實說到最後,華灼自己也是大大松了一口氣,母親此時入京,簡直就是一場及時雨,請枯月大師和孫大儒保媒提親的事情有望了,只是莊二老爺那裡,恐怕是趕不及,不知鎮南王府那邊有沒有希望,若是林鳳能說動鎮南王,她與莊錚的婚事,幾乎就是鐵板釘釘,再無意外。
不料方氏聽後,卻是面色不豫,道:“莊家欺人太甚,難道榮安堂還要巴著他們不成,天下好男兒有的是,家世強過莊家的更是不少。”說著,又狠狠瞪了華灼一眼,“你到底是未出閣的女兒家,婚姻大事,父母做主,你自作主張,去見莊大夫人,自取其辱便也罷了,連爹娘的臉也教你丟盡。”
華灼臉上一片熱辣辣的,被母親訓得幾乎抬不起頭來,但忍不住學是小聲辯駁道:“莊家雖有些欺人,但莊世兄待女兒……還是……一片誠意……”
方氏大怒,一拍桌案,道:“小兒無恥,用了什麽花言巧語哄騙了你……”
別人也就罷了,但莊錚這個小王八蛋……華灼可是親口說過討厭的,怎麽才入京幾個月,態度竟然就大變,方氏對莊錚的印象頓時就大壞,以前她還覺得這少年不錯,現在看來,竟是個花言巧語的。
華灼大窘,想辯解一時竟不知道怎麽說,半晌才道:“娘……不是這樣的……”
“不是這樣又是哪樣!”方氏怒不可遏,一轉眼就連華頊也罵上了,“都是你爹那個糊塗蛋,竟把你托給莊二夫人帶上京,看看,看看,中了她的算計吧,幾乎便要誤了你的終身……”
華灼聽得滿頭黑線,韋氏對她固然有算計,但一路上她多蒙照顧,心中實是感激的,嫁給莊錚,與他相敬如賓,舉案齊眉,便算是報答了韋氏的一片維護之情,不想母親心中對韋氏竟是懷有怨恨的,實在是讓她一時間無法自處,好在急中生智,連忙從脖子上把貼身掛著鳳佩取出來,遞到方氏跟前,道:“母親,女兒還有事稟告。”
鳳佩的事情,華灼沒在信中說過,唯一提到的一次,還是問父親華頊有沒有見過鳳佩,具體事由半點不曾透露,實在是事關重大,而信件太不安全,即使是剛才,華灼也沒多說一個字,此時見方氏越來越怒,怕氣出個好歹來,她趕緊拿鳳佩來岔開話題。
方氏雖氣著,但也分得清輕重,一聽華灼的描述,就知道此事非同等閑,哪裡還顧著罵夫君, 怨韋氏,惱莊錚,伸手把鳳佩拿了過去,仔細觀察一番,表情怪異道:“此佩為血玉所製,名貴無比,咱們家中從未收藏過此等珍物。”
但轉念一想,她嫁入榮安堂時,榮安堂已敗落了,舉家上下,只剩下華頊一個人,外帶幾個下人,男人持家時,哪有那麽細心,庫房中少了東西也不知道,更何況公婆還在世時,就已經把家底敗去了大半,只怕就是劉嬤嬤這樣的老人兒,也不知道榮安堂到底敗掉了多少東西,有這麽件鳳佩也不足為奇。
承吉。
鳳佩背面的字落入方氏眼中,忽地臉色一變,道:“果真不錯,真是咱們榮安堂的物件。這字跡我認得,是你曾祖父的手筆。”
“是曾祖父親筆?”華灼一愣,“娘,你怎麽認得,曾祖父似乎並沒有什麽手稿留下吧。”至少她長這麽大,出入父親的書房多少次都沒見過。
“手稿是沒有,但有一本家訓,是你曾祖父親手抄錄的,也是他唯一的遺物,你父親視如珍寶,自不會擺在書房中,因你是女兒家,才沒給你看過,我入京前,你父親把家訓給了雙成,讓她教你弟弟背誦,我偶有見過幾回,你看這個吉字,頂上原是豎寫,你曾祖父卻總愛描成一點,再往下連去,因此一認便認出來了。”
華灼抬眼望去,果見吉字上頭先是一點,然後才連了下去,若非熟知運筆,或是曾經見過,一般人還真不大看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