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咱們今天走不了吧?”
華灼心裡記掛著父親,出了前廳後緩過一口氣來,終於忍不住還是有些抱怨。
方氏也有些無奈,道:“只能明日再走。”好在她已經修書一封派人快馬送回淮南府,多少還是放心了些。
想法是美好的,現實是殘酷的,隔日榮安堂一行到底還是沒走成,這一天,發生了好幾件事情,徹底把方氏預定的行程給拖了下來。
先是華煙死活不跟惠氏回去,惹急了,她竟然真敢往桌案角上撞。惠氏被她嚇得臉色發白,又氣得要死,到底知道這個女兒的脾性,不敢強逼,把華煙留在榮安堂了。
本來惠氏的意思是,隻讓華煙留宿一夜,第二天一早她一定把女兒接走,絕不耽誤榮安堂的行程,但是不知道誰走漏了口風,華煙離家出走的事情竟然讓老祖宗知道了,把惠氏叫過去狠狠罵了一頓,然後怒道:“她既然要走,我隻當沒這個孫女兒,就讓她永遠別回來了。”
不但是不讓華煙回來,還把她帶出來的丫環下人全部招回了榮昌堂,並且勒令華大老爺和惠氏不許私下派人照顧華煙,連一分銀子都不許給。惠氏心疼女兒,自然是苦苦求情,老祖宗一怒之下,奪了她的管家之權,交給明氏代管,同時還命惠氏到佛堂誦經百日,替已經故去多年的華老太爺祈福,不足百日半步不許出佛堂。
老祖宗顯然是氣壞了,先是華灼突然訂親,打破了她早就預定好的盤算,那倒也罷了,沒有華灼,雖然有影響,但只要華煙還在,榮昌堂依然還有騰飛的希望,可是這個親孫女兒實在太不懂事了,好好的前程不要,竟然還鬧出離家出去這一手,不知天高地厚,膽大妄為,她就是故意要斷了榮昌堂與華煙之間的關系,讓這個不知好歹的親孫女兒知道,沒有榮昌堂替她撐著,她在外頭一天好日子也沒得過,有本事她就在榮安堂待著,看看寄人籬下是個什麽滋味,早晚要讓這沒良心的丫頭有哭著回來的一天。
華煙料不到老祖宗竟然如此絕情,不但把她帶出來的丫環下人全部招了回去,還帶走了她的金銀鈿軟,連點私房錢都沒留下,只剩下幾件衣裳散亂地扔了一地。
“還是讓我死了吧……”
她大哭大鬧,心碎若死,祖母無情,母親也不管她了,爹爹、兄長竟無一個敢出來幫她說句話,現在更是連條活路都不給她留了。
“攔著,快攔著她……”
方氏指揮著丫環們上前扯住華煙,悔得腸子都青了,早知道這個侄女竟成了個燙手的山芋,甩都甩不掉,她昨天就該死活讓惠氏把人帶走。
華灼在旁邊沒吱聲,只是帶著七巧和宮彩兩個,幫著把地上散亂的衣裳全部撿了起來,疊好放回箱子中。
“四嬸娘,你別攔我……我這樣活著,還不如死了……總好過被他們給賣了……”華煙哭得氣都快喘不過來了,說話聲斷斷續續,拉扯中,發絲亂成一團,衣裳也扯歪了,狼狽得一蹋糊塗。
方氏歎了一口氣,從妝台上取了把木梳,輕輕替她梳發,口中道:“你別鬧了,他們不要你,嬸娘總不會趕你走,你在我這兒愛待多久就待多久,雖說你不是我的女兒,我也不假惺惺地說什麽會視你如女,但總能管你吃穿不愁,等過一陣子,老祖宗氣消了,你也冷靜地好好想一想,回去認了個錯,難道還真不讓你進門不成,眼下是在氣頭上,老祖宗難免火大,你若鬧著尋死,豈不是更讓老祖宗難堪……”
“我有什麽錯……”華煙哽噎著,淚痕糊了脂粉,弄成一張花臉。
“好,你沒錯,沒錯……”
替她把頭髮挽成兩個尖尖的椎髻,方氏順著她的話兒柔緩著語氣應和,轉頭又對六順道:“去打盆水來給六小姐洗臉,這都哭成一只花貓兒了。”
華煙“啊”了一聲,連忙拿帕子擦臉,結果臉上越發地糊成一團,她看了一眼鏡子,便沒再看第二眼,抽噎著道:“四嬸娘你取笑我。”
洗過臉後,重新換了一身整齊的衣裳,華煙總算不再鬧了,其實是方氏答應不趕她走,讓她有了幾分倚仗,若是此時榮安堂再趕她出門,她真是連往哪裡去都不知道了。心裡甚至暗暗發狠,只要老祖宗和母親不改變主意,她就一輩子不回榮昌堂。
看她不鬧了,方氏終於松了一口氣,說了句“好好休息,我留了兩個丫環在外頭伺候,要什麽你隻管使喚”,然後對女兒一使眼色,離開了華煙的房間,母女倆個走在廊中,頗有些相對發愁的氣氛。
“娘,若留著六姐姐,咱們便走不得了。”華灼沒沉住氣,此時她歸心似箭,恨不能現在就插了翅膀飛回淮南府去。
方氏歎氣道:“總不能把她一個人扔在這兒……”猶豫了片刻,才又道,“灼兒,你就留下陪著她吧。”
不能把華煙留下,也不可能帶著她一塊兒走,淮南府那邊母女倆個又都掛著心,沒奈何,方氏只能考慮著留下女兒,反正親事已經訂下了,她也不怕老祖宗再打女兒的主意,眼下淮南府那邊的事情更加緊迫,方氏身為府尹夫人,她能起到的作用肯定比華灼來得大,所以思量來思量去,還是只有讓華灼留下來最合適。
華灼真心是一百個不願意,但想想華煙有今天,她也是有一定的責任,如果不是她把莊家的婚事給搶了,惠氏也不會對華煙入宮這件事這樣心動,就這麽把華煙扔下不管,她心中也有些不安。
“那女兒就依娘的意思……”
她心裡暗自盤算,頂多半個月,不,是十天,她會盡量設法把華灼送回榮昌堂,然後再趕回淮南府,就算是送不回去,大不了她花點錢到人伢行裡買幾個伺候的人手,再把這棟舊宅交給華煙,留下一筆銀子,夠華煙衣食不愁地過個一年半載的,其實她才不相信老祖宗會容華煙這樣逍遙自在地在外面過日子,頂多半年,肯定會把華煙接回去,只不過是華灼自己等不起這個時間,就當花錢消災好了。
母女倆個剛剛議定,就看到劉嬤嬤匆匆走來。
“夫人、小姐……京中酒樓出事了……”
華灼當時就心裡一跳,有種大事不妙的感覺。
方氏訝異道:“京中酒樓出什麽事了?”
不怪她訝異,方大掌櫃十分能乾,這些年經營京中酒樓,大事小事都是他一手解決,報到方氏這裡的時候,通常都是已經處理完畢的結果,除了年底盤帳,這些年方氏幾乎就沒為京中酒樓的事情操過心,所以劉嬤嬤突然跑來稟告說京中酒樓出事,不由得她不驚訝。
劉嬤嬤看了一眼華灼,只看小姐的表情,她就知道關於舅老爺的事情,小姐還沒有跟夫人說,猶豫了一下,禁不住方氏的催問,反正夫人遲早也是要知道的,隻道如實稟道:“出、出人命案子了……有個跑堂的夥計……讓舅老爺給……打死了!”
“什麽!”
母女倆個同聲驚問。
“劉嬤嬤,你方才說什麽?”方氏驚叫過後,緊跟著便又問道,“哪個舅老爺?”
這話問得有些好笑,還能是哪個舅老爺,榮安堂統共就那麽一個舅老爺,但是方氏又怎麽可能想得到兄長一家竟然會搬到京中,以至於問出這麽一句傻話來。
“娘……”
華灼腦子裡亂轟轟的, 一時間竟不知道怎麽跟母親解釋清楚,還是劉嬤嬤心裡有數,道:“夫人,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們回屋細說。”
其實哪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只不過是借著這個時間讓方氏定定神,好有個心理準備。從這裡一路走到方氏的屋裡,華灼也漸漸冷靜下來,事情既然出了,總是要解決了,不能慌,也不能亂。
“說吧,究竟是怎麽回事?”在屋裡,方氏繃著臉坐了下來。
“娘,是這樣的,前段日子,方大掌櫃說,舅老爺常到咱們家酒樓吃酒,我讓劉嬤嬤打聽了一下,才知道舅舅一家都搬入了京中……”
華灼輕聲把方家人搬入京中的原因講了出來,一邊說一邊暗暗觀察方氏的臉色,唯恐母親一時接受不了,氣暈過去,但方氏卻始終只是繃著臉,看不出絲毫怒氣來。
“賣了祖田……好,很好,娘家發達了,我該高興是不是……”
聽華灼說完了方家人搬入京中的前因後果,方氏不但沒怒,反而呵呵笑了兩聲,卻是笑得華灼全身都發了寒。
“娘,舅舅此舉雖然有忤逆不孝之嫌,但是好歹如今手上寬裕了,一家人日子都過得很好……”
華灼還想說兩句好聽的,方氏一揮手,打斷了她,轉頭看向劉嬤嬤,問道:“打死酒樓夥計又是怎麽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