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玉拉著華灼進入水榭,裡面已坐著兩位評判,其中一個正是秦鄄,自是不需要介紹了,另一位卻不認識,但倪玉一介紹說她姓柳,華灼就知道她是誰了。
柳若蘭,倪玉之前就提過她,她不是江南郡最有才情的女子,卻是最受人讚譽的,性情溫良賢淑且不說,為人處事以不偏不倚而出名,由她做評判,最為公平公允,所以那些誰也不服誰的才女們,最有可能公推了她出來當評判。此時見果真是她來當評判,華灼不由得暗暗佩服,倪玉為了這次的雅集,真是費了不少心思。
彼此見了禮,柳若蘭態度還算溫和,她與華灼不熟,又不是熱情開朗的性子,自然親熱不起來,倒是秦鄄借機把對華灼的不滿表現出來。
“大家都早就到了,獨你一個人晚來,竟是半點兒不見慚愧呢。”
柳若蘭雖性子淡一些,卻並不是個愚鈍之人,聽出秦鄄的語氣有些衝,不由得奇怪地望了一眼,暗自嘀咕:方才倪小姐介紹說她們兩位原是表姐妹,怎麽如今瞧來,似乎有些不睦呢。
華灼自然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跟秦鄄拌嘴,抿著唇淡淡一笑,道:“早前去給姑太太請安,衣裳穿得素淨了,姑太太不喜,說今兒是表姐和表妹做東的大日子,我穿得不好,豈不是不給你們面子,責我回去換了衣裳來給姐妹們捧場,因而來得遲了一些。我雖心有不安,但想不會給表姐、表妹丟臉,便也覺得坦然了。”
秦鄄啞然,華灼抬了祖母出來,讓她再想埋怨都不行,再埋怨,豈不是就是在埋怨祖母了麽,雖說祖母不是親的,而且只是繼室,但是這麽多年積威已深,祖父素向敬愛十分忍讓七分,父親是祖母一手帶大,雖非親生勝似親生,她可沒膽子去說祖母的不是。
見秦鄄不說話了,華灼也就見好就收,轉而對柳若蘭道:“我們三人,姐姐最為年長,又素有公允之名,一會兒評判時,便以姐姐為尊,不知姐姐意下如何?”
柳若蘭微微欠身,道:“都是評判,何必分尊下,咱們三人各評各的,以道理為上。”
“就依蘭姐姐的,以道理為上。”秦鄄身為主人,哪肯以柳若蘭為尊,只是華灼先開了口,她不好反對,免得無故得罪了柳若蘭,現在柳若蘭自己謙讓,她自然是趕緊讚成。
“既然柳姐姐和鄄表妹都尊道理為上,那我自然依從。”
華灼彎起了眉眼,其實她也是想以道理為上的,先前所言,不過是堵住秦鄄而已,因為若讓柳若蘭先開口,她必是謙讓,推秦鄄這個主人為尊,秦鄄可不會說什麽道理為上,肯定是當仁不讓,那時華灼便不好反對了。
就在三人說定時,便有丫環傳了一張詩箋進來,道:“這是張小姐所做的秋雨詩,請三位評判。”
既是秋風雅集,又是金秋時節,因此今日的題便是一個秋字,秋風秋雨秋花秋果秋水秋鳥秋葉,任是什麽,隻消有個秋字便成,若作詩,韻腳不限,若作畫,可入畫者也是眾多,自由度極大,因此更容易讓這些才女們發揮她們的才思。
秦鄄還未看詩,便先笑開了,道:“張姐姐素來多悉善感,倪姐姐擬個秋字為題,她便來個秋雨愁人,這詩不須看,便知定然是催人淚下的。”
華灼不了解那位張小姐,低看詩箋,打眼便見一句“淚眼零秋雨”,果然是淚下了,頓時失笑,隨口評道:“詩意含愁,幽怨不盡,雖淚多,卻未免有些刻意,我評個中上。”
秦鄄一臉鄙視地看著她,道:“你又不懂得詩,藏拙便好,不要瞎評,張姐姐這首詩意境極好,將秋雨之愁寫得入木三分,依我看,該是上上才對。”
柳若蘭忙打著圓場,道:“這首秋雨,愁意入味,自是好的,只是這才是第一首詩,便給上上,若之後有更好的,便不好下評了,依我看,便給個上評,兩位妹妹以為如何?”
華灼又是失笑,她以前是評慣了杜宛的詩,因此眼界未免高些,老實說,這首秋雨詩她給出中上之評,已經是寬厚了。
“既然是道理為上,不如咱們把各自的評語寫下,張懸出去,誰評得有道理,看的人心中自然有數。”她沒接受柳若蘭的圓場,沒辦法,十五姑太太要她在雅集上出風頭,作詩作畫她不會,隻好在品詩鑒畫上下功夫,順帶再把自己的書法亮一亮相,不說博個滿堂彩,至少也得讓人印象深刻。
她這話掐著道理,柳若蘭和秦鄄也無從反對,於是很快三份不同的評語就懸掛到歌舞台上,由著才女們各自觀看,在場都是才女,誰的評比較公允,各自心中有數。又有眼力比較高的,已經盯著華灼的字仔細欣賞起來。
約莫一柱香的時間,陸續有五、六份詩稿送進水榭,華灼低頭寫評,竹青忽然快步走進來,送上一份墨跡未乾的詩稿,道:“華小姐,這是我家小姐的詩作,秋風、秋雨、秋花、秋水共四首,我家小姐說了,柳小姐的評語不偏不倚若靜水行舟,無什麽新意,秦小姐好吹捧,評來無趣,獨華小姐這一份,偶有妙評,因此旁人的評我家小姐也不要了,只要華小姐一句妙評便成。”
柳若蘭還好,她的公允是出了名的,倪玉這麽說也算不得貶低她,但秦鄄的臉色一下紅到了脖子底下。
華灼知道倪玉又是在偏幫自己,不過這樣未免太不給秦鄄面子,而且柳若蘭心中也未必高興,沉吟了片,便道:“倪姐姐看重我,我自要十二分地用心,不過今日雅集,有三位評判,非我一人,自還應與柳姐姐、鄄表妹共評之。”
竹青側首道:“我家小姐還說了,此詩一出,余者皆不必評了。”
“哼,好狂的口氣,大儒之女,也未見得有大儒之才。”秦鄄惱極,劈手從華灼跟前奪過那份詩箋,“我確要看看倪姐姐有什麽底氣出此狂言,真視我江南無人了麽。”
待看清詩箋上所書的四詩首,她才臉色一沉,竟是半晌無言。
“好詩便是好詩,由不得人不服,倪小姐這四首秋詩,果真是今日絕唱。”柳若蘭公允之名不是虛傳,看後亦是歎服,把詩箋重新遞回華灼手中,“華小姐,依我看,這四首詩俱可評為上上也。”
“就依柳姐姐的意思。”華灼自是沒有異議,倪玉這四首詩確實壓了前面這些詩稿一頭,而且這麽短的時間裡,連做四首,單憑這才思,就已經不負她才女之名了。
“柳姐姐可真會抬舉人。”秦鄄嘀咕了一句,卻也沒敢硬是說倪玉的詩不好,只是心中仍有氣惱,於是隻給了個上評,評語也多寫了幾句,硬是雞蛋裡頭挑骨頭,挑出字體不夠工整的小毛病,其實倪玉哪裡是字寫得不夠工整,只是四首詩一氣呵成,筆鋒間帶了些連貫而已。
柳若蘭沒說什麽,華灼也是一笑置之,若三人都評上上,她還擔心倪玉風頭太過要引人群起而攻,此時秦鄄給個上評,正好壓一壓倪玉的風頭。
隨後倪玉的詩連帶三位評判的評語便都張懸出去,才女們輪番欣賞過後,便再也無人送詩稿入水榭,顯然是無人能寫出超過這四首的詩來,索性便藏拙了。華灼倒是對這些女子們有了些改觀,本以為她們都是心高氣傲誰也不服誰的,但現在瞧來,卻並非如此。江南女子,也自有其可愛之處啊。
無人再作詩,自然便是作畫了,不過作畫是細致活,並非三兩筆便可速成,因此水榭裡,三個評判便都閑了下來,秦鄄坐著氣悶,索性便出了水榭,自去看姐姐秦甄抄錄詩稿,她幫著整理成冊, 因倪玉的緣故,今日詩作雖不多,但與會者人手一份,總共四、五十份抄下來,也不是片刻工夫就能完成的。
華灼懶得動彈,便坐在水榭中與柳若蘭閑聊,柳若蘭的性子是極好的,且在這些小姐們中間頗有人緣,便給華灼一一介紹這些才女們,誰好作詩,誰擅書法,誰精於畫,她了然於胸。
正聊得興起時,忽有一位少女走入水榭,站在一邊望著華灼隻笑不語。華灼先還沒注意到她,直到看柳若蘭忽地轉頭笑問“祁妹妹所為何來”,她才跟著看到那位少女。
少女這才上前幾步,道:“我來求字一幅。”
於是柳若蘭也望著華灼笑了起來,道:“妹妹的好字,可有人欣賞了。”
華灼也是心裡喜歡,道:“陋字不堪入目,見笑了。”
那位祁小姐顯然是性情開朗之人,聞言立時道:“若是如此,那我的字,便該全拿去扔了。”
“姐姐過謙了。”華灼輕笑起來,立時便對這少女心生好感。
“我都是說真的,華姐姐,我方才在外面看你的評,評語中肯不說,那字也是力道十足,女子之中,字體多見婉約娟秀,如姐姐這般仿佛帶有崢嶸之風的,實是罕見。”
華灼面色微紅,道:“祁妹妹過獎了,莫再誇我,不然我可要汗顏了。”說著,她取過紙筆,“妹妹要什麽字隻管說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