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氏接過金鐲,笑道:“八妹妹是有福氣的人,戴過的鐲子,自然也沾了福氣,你若送新的,我還不願收呢,舊的正好。”
小惠氏這時上前幾步,也笑道:“可真巧了,竟在這裡遇上姨娘和二弟妹,我請了八妹妹吃茶,既遇上了,大家一起吧。”
小惠氏準備的地方,是一處涼亭,左右植桃種柳,又有黃鸝兒在柳枝上鳴叫,確實是閑坐賞玩的好地方。華灼心思不在吃茶賞玩上,待坐定後,便狀似隨意地問道:“怎麽不見六姐姐?”
小惠氏當場就僵了臉色,梁氏欲言又止,歎了一口氣,什麽也沒說。只有明氏淡淡道:“她呀……自你去年離開後,與老祖宗鬧了些不愉快,如今被送到了莊子上,正閉門思過呢。”
華灼愕然,算算時間,這閉門思過也有一年時間了吧,老祖宗竟然這麽久都沒有把華煙接回來,難道想讓她一個姑娘家在莊子上把青春都虛耗了不成?乍然間,她突然明白為什麽先前看到惠氏時,這位大伯母的臉色有些憔悴呢。
不過……六姐姐這也算遂了願,沒有進宮,只是不知她現在心中是慶幸呢,還是後悔。自見到玨姑姑的親面之後,華灼發現明氏還真沒有說錯,華煙的容貌確實是有幾分像玨姑姑,依著聖上用寒冰棺來收殮玨姑姑的這份情意,若她去年入了宮,受寵幾乎是必然的,甚至封妃也不無可能。這樣的榮寵,與此時的困境相比,孰高孰低,只怕也是見仁見智。
思量了片刻,她輕輕撮了一口茶,道:“老祖宗素來疼愛六姐姐,只怕發落六姐姐到莊子上,也是一時之氣,如今她身子不適,正該是六姐姐侍疾的時候,怎麽還不把六姐姐接回來,好歹,也要成全六姐姐一片孝心啊。”
華煙性子雖然有不討喜之處,但本性終是不壞,所以華灼覺得自己還是應該替她說幾句話。仔細想想,華煙比她年長一歲,去年就該及笄了,可是人被關在莊子裡,這及笄之禮,恐怕都沒辦吧。不辦及笄之禮,與華氏一族門當戶對的豪族就不會有人上門提親,低一等的人家,只怕惠氏和華煙自己也瞧不上,這樣拖下去,不用兩年,華煙的歲數就大了,再想尋門好親事可就更難了。老祖宗這一手,還真是狠毒,誰不順她的心,她就要不如誰的意,關住華煙,擺明就是要壞這個孫女兒的好姻緣。
小惠氏心中暗道,六妹妹落到這下場,還不是你害的,若當初你順了老祖宗的心意,此時六妹妹早就入了宮,哪會落到現在的下場,婆婆為了這事,想盡辦法,還時不時遷怒到她這個兒媳婦身上,害得她這一年裡,沒少吃婆婆的掛落,真是池魚之殃。這樣想著,她便有些不大高興,聽了華灼的話,更覺得仿佛在瞧笑話一般,於是沒好氣道:“快別提接六妹妹回來的事,老祖宗聽了,只怕氣得病更重了一些,那時六妹妹別說盡孝,不被人罵一句不孝就是好的了。”
華灼微微皺眉,這又是什麽話來,她一番好心,便是不成,也不用這樣頂回來。
小惠氏醒悟過來,眼下這位八妹妹不可輕易得罪,於是連忙又緩了語氣,笑道:“不提掃興的事兒,八妹妹,吃茶。”
梁氏這時卻道:“我倒覺得八妹妹說得有理,不管老祖宗氣不氣六妹妹,總該讓六妹妹回來侍疾,不然傳了出去,對六妹妹的名聲不好,那些愛嚼舌根的人,才不會管是不是老祖宗不肯讓六妹妹回來,他們只知道老祖宗病了,六妹妹卻沒有回來侍疾。姨娘,你說呢?”
她說了一段話,最後卻是向明氏討主意。老祖宗惱了華煙,連帶見了惠氏也生氣,偏又病了,遲遲不見好,華大老爺便責怪惠氏照顧不好家中,惠氏是兩頭受氣,還要操心女兒的事,也是怨氣頗多,管理內宅時,便越見嚴厲,弄得下人們怨聲載道,偏又鬧出幾回事情,都是明氏出面打的圓場,華大老爺不順心時,也是到明氏房中居多,因此接不接回華煙的事,還要看明氏肯不肯拿這個主意,只要明氏同意了,華大老爺差不多也就同意了,惠氏自是更不用說,想女兒都快想瘋了,至於老祖宗那裡,便有華大老爺去應付,親生兒子去關說,老祖宗再不高興,也要給個面子吧。
明氏看了華灼一眼,半是嗔惱半是玩笑道:“你這丫頭,一來就給我尋事兒,裡外都不討好,人家正主兒都沒求我呢,你著急什麽。”
華煙能不能回來,關鍵就在華大老爺身上,這一點明氏又不是傻子,怎麽會看不到,可是華大老爺是個不愛多事的人,寧可舍了女兒來安撫老祖宗,也不願為了女兒而觸了老祖宗的楣頭。眼下榮昌堂裡,惠氏兩頭受氣,根本就求不動華大老爺,幾個做兄長的也都不想為了一個妹妹而討了父親和祖母的嫌惡,唯一能在華大老爺跟前替華煙求情的,只有明氏,也只有明氏說的話,華大老爺能聽的得進去。
可是,明氏憑什麽要替華煙說話,華煙回來了,她又得不到好處,還白白便宜了惠氏,她就是幫了這個忙,惠氏也不會感激她,華煙也不會尊敬她這個姨娘,反而還招了老祖宗的不高興,沒有足夠的好處,她怎麽肯出這個頭。
所以明氏就笑罵了一句,把這事兒給推開了,理由就是小惠氏這個華煙的親嫂子都沒開口求人呢,華灼一個隔堂的姐妹,替華煙說什麽好話。
小惠氏沉下了臉色,她怎麽可能開口求明氏,讓惠氏知道了,還不得讓兒子把她給休了。惠氏就算是想女兒想瘋了,也不會去承明氏的人情,否則這事兒也不會拖到今日,早就開口請明氏幫忙了。
華灼眼明心亮,一看明氏和小惠氏的反應,自然立時就明白其中的糾結,隻得收了口,低頭繼續品茗。可是經這麽一個插曲,終究沒了氣氛,小惠氏坐不大一會兒,就托詞還有幾樁事情要處理,走了。明氏也借口小孩兒不宜在外頭久待,讓梁氏抱著華湄回了怡閣,待到涼亭裡只剩下她和華灼時,才一指點在華灼的額頭上,道:“偏你多事。”
華灼笑嘻嘻地,給明氏添了茶,這才道:“我可都是為了姨娘好,這才出的主意,不想姨娘竟是不領我的情,侄女心中很是委屈啊。”
“那便是我誤會你了,竟不知八小姐還是為了我。”
明氏眼眸兒一轉,那風情便自眼角眉梢流了出來,雖已不是綺年玉貌之時,卻是保養得體,依舊是冰肌雪膚,更兼得風情萬種,看得華灼心裡一顫,倒是有些明白,明氏憑什麽能牢牢牽住大伯父的心。
說笑了兩句,華灼才神色一正,道:“姨娘,我方才說的並非玩笑,榮安堂正是用人之際,侄女有一片求賢若渴之心,只是卻不知姨娘可有壯士斷腕之意。”
明氏坐直了身體,認真凝視了華灼片刻,確認她不是玩笑之後,這才沉吟起來。
華灼知道她在猶豫,索性便添上一把火,道:“若是二嫂子這一胎生的男孩兒,今日這話我便也不說了,女兒雖是貼心,但到底不能幫二堂兄在榮昌堂立足,早晚是要被分出去的,雖說有姨娘在一日,榮昌堂也虧待不了二堂兄,但他日若是姨娘不在了呢?二堂兄不是那等精明能乾之人,榮昌堂又家大業大,不愁無可用之人, 到那時……恕侄女說得不好聽,榮昌堂一腳踢開二堂兄,還真是輕而易舉。但我榮安堂便不同了,眼下正是用人之際,尤其是二堂兄喜愛交際,在這京中人面廣,正是榮安堂目前最需要的人,且榮安堂人丁少,可用的人手更少,二堂兄若肯過來,自是倚以為重,托以大任,旁的不說,掙下一份安身立命足以傳家的產業,卻還是大有希望的。”
幾句話間,她就點明了二堂兄華煥的窘境。華煥是庶子,論理兒,成家立室之後,就該分出去成為旁支了,是明氏得大伯父的寵愛,這才多留了幾年,如果華煥是個讀書的料兒,將來自有一番前程,倒也不用明氏為他操心,可是他偏偏不是,書讀不好,卻最愛呼朋喚友,飛鷹走狗到處遊玩,上至宗室子弟、官宦少爺,下至販夫走卒、小吏捕役,都與他有往來。這樣的性子,一旦離開了榮昌堂,怎麽過得下去,就算梁氏有個賺錢的繡坊嫁妝,只怕也禁不住華煥這樣敗下去。
明氏當初肯與榮安堂結盟,不正是為了給華煥求個保險嗎。如果梁氏生下的是個男孩兒,就是榮昌堂的長孫,只要小惠氏的肚皮一天沒動靜,華煥就還能在榮昌堂裡穩穩地待著,可如今卻是個女兒,明氏便是再得華大老爺的喜歡,也無法繼續把兒子留在身邊,頂多就是給華大老爺吹吹枕邊風,在華煥分出去的時候,多給他兩座莊子鋪子,可是坐吃山空又能支撐多久,而且有惠氏在,華大老爺就是想偏心,又能偏多少,他畢竟不是只有華煥一個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