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的地點在城外西南郊區的昭日壇,除了皇上、豫親王姬向明、德親王單政和太師王君實之外,大大小小還去了一百多個官員。而後宮之中,除了太後和皇後必去外,位列三品以上的嬪妃也是規定要伴駕隨行的,所以溫依雪也會同行。
這些人要離開這皇宮,我有一種說不出的輕松感。雖然知道她們的眼線依舊留在宮里,但我的心里卻是放松不少。祭天這種事輪不上我操心,我被孕吐和嗜睡折騰得臉色極差,皇上過來的時候我也沒有情緒應對。皇上似乎並不介意反倒是更加心疼我了,一遍遍囑咐身邊的人要照顧好我。
昭日壇離皇城有一定距離,皇上他們在立春的前一天就動了身,而那幾個負責準備祭天活動的官員早在三天前就去昭日壇。這一走,要到元宵前才能回來。
送行是必須去的,好在今天也不是太難受,依著禮數送走了皇上的車隊後,我們幾個嬪妃站在原地,等著曹寶珍先走。皇後和溫依雪隨駕走了,剩下的我們幾個中,也就曹寶珍品級最高了,是從四品芳儀。我听素娥姑姑說過,曹寶珍是和溫依雪、葉清、薛曉筱同一批進宮的,大約是她父親曹中琦是單家表親,又是戶部尚書的關系,開始封的就是小儀。這一年多來,她並沒有侍過寢,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晉位到芳儀的。
可能是太後、皇後、溫依雪這三個人不在的緣故,大家的表情竟都不自覺地放開了。曹寶珍更是笑道︰“走了走了,人都走遠了,咱們還傻站在這里吹什麼冷風。”說罷,扭著身子先走了。
曹寶珍走後,姜嵐與蕭吟走了上來,看似並不心甘情願地拜別了我。這半年來,這兩個人的關系一直都是很微妙的,偶爾好偶爾鬧,也叫外人看不懂。目前看來,她們是交好的,從她們一起看我的眼神里我就能明白——她們看我並不順眼。姜嵐自然是因為我比她晚進宮卻早侍寢,如今還懷上了孩子。而蕭吟,恐怕是因為如今皇上倚重了我,我成了皇上棋盤上的一顆有用的棋子,與此同時,卻成為了蕭吟棋盤上障礙最大的棋子。
隨姜嵐和蕭吟之後,徐秀兒和沈若婉也上來拜別我。她們兩個一直以來是後宮中最無聲無息的人。無意與她們多接觸,我把目光落在了雲臻臉上,這個丫頭今天確實是反常,也不說話也不笑。
“幾日沒見,好像清瘦了許\多。”我走了過去,摸了摸雲臻的臉,果然是消瘦了下去。
“武姐姐……”雲臻見所有人都離開了,撇了撇嘴,竟一下子抱著我哭了起來。素娥姑姑本想攔住雲臻要她小心我的肚子的,我卻擺\了擺\手示意沒事。雲臻伏在我的肩膀上哭了一小會兒,一邊斷斷續續地說,“……武姐姐,春天來了……雲臻本與曉筱約好了春天去放風箏的啊……怎麼不在了……怎麼就不在了呢……”
我的心被雲臻哭得沉甸甸的,是啊,那不是有句詩就是這麼說的呢,景色依舊在,而當年在一起看風景的人已經不在了。
我不曉得怎麼安慰雲臻,只是一下一下拍她的背。
雲臻哭聲小了,最後哽咽道︰“延翎宮也是,那兩個人在想些什麼,我一點也弄不明白。高興了不笑,難過了不哭,也不曉得到底是個什麼心情……”
我知道雲臻是在抱怨姜嵐和蕭吟,雲臻這個性子夾在那兩人之間確實是沒法過得開心。我原想說“不如雲妹妹搬來延清宮吧”,話未出口就明白不妥,先不說這宮妃搬宮不是我能隨意做主插嘴的,光說現在這宮里的情況我也是一知半解沒有完全弄明白,雲臻搬過來我也沒有時間和精力顧著她,何必多事呢。
想到這里,只好對雲臻道︰“雲妹妹若是覺得在延翎宮無趣,可以來我那里坐坐。我現在不方便四處串門子,一個人也怪悶的,你若得了空,來陪陪我。”
雲臻搖了搖頭,嘟著嘴道︰“皇上經常在姐姐那里,姐姐陪皇上都來不及,哪里顧得上雲臻,來了也是找沒趣。還是姐姐有空的時候,讓碧兒來找雲臻。”
我應下了,雲臻先行去了,而我也坐著特別恩準的轎子回了宮。
一到延清宮門口就見到了方和珞,恭恭敬敬地站在門口,似乎是在等我回來。
“方太醫有事?”
“臣來替武嬪請脈。皇上吩咐臣要日診。”
方和珞依舊是開了些安胎和寧神的藥,我靠在榻子上看著他叮囑小福子煎藥的方法,心里暗自嘆氣。
請胎脈自然是不用日日請的,皇上不過是擔心有人會對我不利,才讓方和珞過來,看看脈象有沒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方太醫,”我一出聲方和珞便回了頭,我道,“柳貴人怎麼樣了?今天也沒見她出來送行,病得真是不輕吧。”
“臣之前就說過,心病還需心藥醫,臣那幾幅方子,幫不了柳貴人。”
我听著听著不由皺起了眉頭,柳碩彥鐘情皇上我原先就明白,我開始得寵的那些日子里柳碩彥除了面色難看之外並沒有病倒,況且她的宮女也說了,柳碩彥真正開始出問題是在薛曉筱死的那天夜里,看來,柳碩彥的心病恐怕不只一例。
“方太醫還是再去看看吧。同住延清宮,她那個樣子,我也不安心。”
方和珞抬頭狐疑看著我,半響才似笑非笑著低下頭,答應了。
皇上走後的第三天下午,碧兒進來說︰“瓊萃樓來了一個宮女想見我。”
那個宮女我之前見過,是柳碩彥貼身的。她進門行了禮,道︰“柳貴人想請武嬪過去說說話。”
她說的小心翼翼,看來也明白這樣不合禮數。我並不想計較這些,帶著素娥姑姑一塊去了瓊萃樓。
那位宮女自稱雲軒,她說柳貴人之前就想來找我,無奈皇上皇後都在宮里,她一個病怏怏的人不能把一個懷孕的宮妃請到自己的屋子里去。可有些話她想說,只好趁著祭天的這幾天請我過去,要責罰也是後頭的事情了。
柳碩彥的房間里並沒有濃郁的藥味,雲軒嘆氣解釋道︰“武嬪要來,就怕藥里哪一味對龍胎不好,剛才開著窗子通了很久的氣了。”
我在柳碩彥床邊坐下,道︰“大冬天的,委屈你了。”
柳碩彥的臉色並不沒有比上次見好多少,憔悴地讓人心疼,不時拿著帕子輕喘。
“有什麼話,就說吧。”
柳碩彥看著我,神情哀傷︰“其實啊,這宮里也沒剩幾個好人了。但好人,都過不了好日子。葉小儀雖然冷漠些,但人其實不錯,以前這延清宮就我跟她住著。我最後一次見她的時候,肚子已經隆起來了,精神也不錯,可皇後說她病了,她就只能搬走了。”
我沒想到柳碩彥會提起葉清,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
柳碩彥也不等我插嘴,繼續說︰“薛貴人也是好人,以前常來找葉小儀,現在卻死了。”說到這里,柳碩彥的眼神突然冷冽了,盯著我說︰“武嬪,你知道薛貴人為什麼會死嗎?”
我懵了,這是我一直想知道也無法知道的事情,難道柳碩彥知道?
柳碩彥盯著我的眼神一點都不放松︰“是因為你。
第三十五章 抱怨
柳碩彥的話如晴天霹靂一般,擊得我說不出話來。
“你不殺伯仁,伯仁卻應你而死。武嬪,你到底算好人還算壞人?”柳碩彥說著說著就笑了,很無奈很悲傷的笑容,“你願意做好人還是壞人?”
我無法回答,我也沒有答案,壞人不易做,但好人更加不易做。
柳碩彥似乎不願意再糾纏這個問題,另起了一個頭:“溫貴嬪這人,你怎麼看?”
“她很皇后走得很近。”
“原先可不是這樣。”柳碩彥輕輕哼了一聲,“是你得寵後才越走越近的,只不過她畢竟是外人,皇后不如信任曹芳儀一般的信任她。可到了眼下,皇后對溫貴嬪可比以前放心多了。”
“為何?”
柳碩彥怔怔看了我一會,道:“臘月初十。”
我震驚地抬頭看著柳碩彥,她卻已經垂下了眼簾不再注視我。我心裡七上八下亂成一團,臘月初十正是薛曉筱中毒身亡的那一天。
“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我輕聲驚呼,“這些話不該跟任何人說的,你應該明白。”
柳碩彥的眼睛依舊垂著,她道:“這一個月來我吃不好睡不好,真的很害怕。思前想後,還是決定說出來。”
柳碩彥的視線停在我的肚子上,她伸手摸了摸,低聲道:“這延清宮,出一個葉小儀就夠了。我只是不想看到,有一天你會走上葉小儀的老路子……”
從瓊萃樓出來,我一直有些恍惚。柳碩彥病怏怏的樣子留在我腦海裡,她今天肯開口,說的應該都是心裡話。
我把這麼些事又串在一起想了想,估摸著臘月初十那日,柳碩彥很可能是看見了什麼,而她看見的正是和薛曉筱的死有關的。所以她才會害怕不安得一病不起,被噩夢糾纏。而且,那件事是和皇后和溫依雪有關的。
素娥姑姑走在後面也是緊鎖著眉頭,回到臥室之後我遣退了所有人,留下她說說話。
“姑姑怎麼看這事?”
“小主,柳貴人說的應該是可信的。”素娥姑姑解釋道,“柳貴人和皇后她們一向處得不好,但是和葉小儀同住延清宮,感情還是不錯,和薛貴人也一樣。現在一個瘋了一個死了,她心底不舒服卻也說不出。”
“溫貴嬪呢?”
“小主覺得在皇后心裡,溫貴嬪是個什麼位置的?”
“可有可無?”
溫依雪雖然有個帝姬,卻也沒有留住皇上,即便是位列三品貴嬪,也是很難再升了。娘家也沒有什麼勢力,對皇后來說,並不是一個要留心的對手。
那麼溫依雪呢,她靠近皇后的目的是什麼?
“薛貴人可惜了,一個犧牲品。”素娥姑姑歎了口氣,搖頭說道。
我一言不發地看著素娥姑姑,柳碩彥的話又在耳邊迴響,薛曉筱是因我而死的,她做了皇后和溫依雪交易的一個犧牲品。
第二日是個好天,晴空萬里。我卻不想待在延清宮裡,說不出的不自在。素娥姑姑雖然不放心,但一大早來請脈的方和珞說了稍微走走不妨礙的,她才應允了我去月暢園裡散散步。
讓我沒有想到的是,我在園裡見到了曹寶珍。
曹寶珍住的毓衾宮離月暢園有不少的路,她會出現在這裡實在讓我很意外。她也瞧看了我,按著規矩我不能對她視而不見,只好過去請安。
曹寶珍正坐在背風的一處小亭子裡嗑瓜子,我剛要動作,她就攔住了我,道:“可別拜,要是出了什麼問題我可說出清楚了。”說完,就讓邊上的太監在椅子上墊好了軟墊招呼我坐下。
“曹芳儀今天興致不錯。”
曹寶珍笑了笑,一邊嗑一邊說:“我從小就不怕冷,就算是大冬天的也能四處走。倒是你,坐一會就回去吧,免得受了冷。”
“在延清宮裡悶壞了,才出來逛逛。”
“你那裡也就是悶點,我那裡可是渾身不舒坦。”曹寶珍把瓜子殼啐到了地上,哼道,“莫名其妙死了個人,還是被毒死的,住得都不踏實了。晚上睡覺都睡不安心,就覺得有人在盯著你。晦氣晦氣!”
我笑了笑,小聲說:“之前不是都不提的嘛,怎麼如今說起來了?”
“上面那兩個在呢,她們不提我能說什麼?跟她們說我覺得自己快撞鬼了嗎?”曹寶珍說到這裡臉色變了變,忙道,“呸呸!百無禁忌百無禁忌!”
曹寶珍說完又念了幾遍“阿彌陀佛”,才繼續說:“溫貴嬪也不曉得怎麼回事,越來越喜歡和皇后待一塊,粘得那麼緊天曉得她怎麼想的。那兩個人有事也就自己說說,完全把我當外人了!”
我賠笑不語,看來曹寶珍並不怎麼喜歡溫依雪。
曹寶珍喋喋不休地說了很多,十句裡有八句是在抱怨溫依雪的。直到嗑完了剩下的瓜子,才起身看著我說:“武嬪呀,今天也就是我們拉拉家常,別的也沒啥。我可沒說過什麼不該說的。”
“是啊,就是兩個在宮裡悶了的人隨便扯扯。”
曹寶珍對我的反應似乎是極滿意的,招呼了人自己走了。我出來久了也覺得有些冷了,便決定回去。
快走到延清宮的時候,就見門口站著一個人。還沒等我看清楚是誰,那人已經跑開了。
我疑惑地看著背影消失的方向,歎了口氣往瓊薈樓走。
小沈子一見我就迎了上來:“小主可算回來了,都把奴才們急壞了,就怕您在外頭凍著。”
“我沒事。倒是小沈子啊,之前誰在我們宮門口晃悠呢?”
小沈子聽見我問話,眼睛骨溜溜一轉,道:“是徐貴人,在我們延清宮外頭來來回回走了好幾趟了。”
徐秀兒?我聞言有些不解,追問道:“就她一個人?沒人跟著?”
“奴才也奇怪呢,就徐貴人一人,誰都沒帶。”
我搖搖頭,這個徐秀兒,從來跟我都是不相往來的,怎麼會獨自一人在延清宮外晃蕩?
“她是來找誰的?”
“不清楚。可能是來找小主的,也可能是來找柳貴人的。”小沈子低著聲音問道,“要不要奴才去打聽打聽。”
“不用,隨她去吧。”
徐秀兒之前給我的感覺是膽小怕事的人,小沈子若是去打聽,恐怕更是要嚇得她不敢來了。如果真有什麼事,她自己自然會上門來,抓准的也就是皇后和溫依雪不在的這幾天,真發生了什麼,在事後被追問起來,也能抵死不認撇個一乾二淨,咬定了就是串門子。
只是這徐秀兒,到底是要找誰?又想要說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