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站在舞台上的四個少女,坐在觀眾席上的草薙不禁瞪大了雙眼。無論怎麼看,他也無法想像她們只有十三四歲。她們不僅妝化得濃艷,連表情也非常的成人化,還頗有女人味。她們的穿著都很大膽,暴露得已經超過了搞笑的程度。他想,身為警察,即使在鬧市上看到這些女孩子,他也絕不會對她們進行說服教育的。
節奏感強勁的音樂響了起來,四個少女開始跳舞。草薙再次被震撼了,一瞬間,他甚至忘了自己是在體育館裡。
「這些少年到學校是幹什麼的?難道還學接客?」草薙小聲問坐在旁邊的妹妹森下百合。
「這種程度,你就大驚小怪啦!」森下百合盯著舞台,「聽說有的少女還把老師誘惑了呢!」
「真的嗎?」
「美砂說的,去年的畢業生裡,就有人懷了老師的孩子。」
草薙還沒來得及喊「哎呀」,頭就開始搖個不停。
今天,妹妹的女兒在文化節上登台演出,妹妹邀他一起來觀看。其真實的原因是她想給女兒照相,而她自己不會,所以請草薙來幫忙。雖然今天是星期天,但是妹夫臨時出差了。
就這樣,草薙拿著照相機和妹妹一起來了。
在進入體育館的時候,他看了海報,感到很吃驚,上面寫著「舞蹈選拔賽」,說是站在舞台上表演。他原以為這是戲劇表演。
「呀!下一個就輪到美砂表演啦。」
百合碰了碰草薙的膝蓋,草薙趕緊準備好相機。
主持人介紹之後,五個女孩子上台了。草薙透過鏡頭看著她們,再次目瞪口呆。
她們都穿著鮮紅的旗袍,從腰部以下。旗袍就開岔了。會場上滿是口哨聲。
「現在的女孩子都是那樣的。」離開體育館時,百合說。
「妹夫的苦惱是可想而知的了。」
「他現在習慣了。以前可沒少和女兒吵架。」
「深表同情啊!」
妹妹呵呵地笑了。身為母親,她好像並不反感女兒變得這麼成人化。
「我去叫美砂。你和我們一起吃飯好嗎?謝謝你來照相,我請客,不過這附近都是些家庭小餐館。」
「沒關係。」
「那你在這裡等我吧。」
目送妹妹返回體育館之後,草薙的目光停在旁邊的劍術訓練場上,那裡貼了一張「神奇物品博物館」的海報。
他想也許這可以消磨時間,就向入口走去。
他經過那個看起來百無聊賴的前台工作人員,走了進去。
展品還真是奇奇怪怪的。有「用甲子園(日本高中棒球聯賽決賽球場)的土燒成的磚」,它有幾個小圓洞,旁邊貼著個說明:在告別賽中失利後,全隊悔恨的淚水滴出了這些洞。有一張舊地毯,看起來像是隨便在哪兒撿的,旁邊有這樣的解說:飛天魔毯(只是過了飛行年限而光榮退役)。
他一邊走一邊想,這可真是浪費時間啊。但當他走到掛在牆上的一件陳列品前時,他停住了腳步。
這是件用石膏做成的人臉,註解是「起死回生的死人面具」。那是一張緊閉雙目的男人的臉,額頭中央有一個像黑痣樣圓圓的、大大的突起。年齡無法判斷,但可以肯定,這絕對不是中學生的臉。
它的造型極縣逼真,顯然不是雕刻出來的。
草薙推測,這是用橡膠或其他什麼材料從真人臉上翻模,再澆注石膏凝固而成的。聽說最近出現了一種可以在幾分鐘之內定型的橡膠。
但是,即便如此——當他凝視這張石膏臉的時候,一種奇怪的感覺油然而生,他不知道心中萌生的不安到底是什麼。想了一會兒,他才明白其中的原因。
他是一名刑警,在搜查一科負責處理兇殺案件,理所當然地有很多接觸屍體的機會,死者的瞼上都有一種奇怪的表情,這是他迄兮為止總結出來的經驗。死人閉著眼睛與活人閉著眼睛相比,有根本的區別——不是膚色光澤這些物理上的區別,而是面部整體的感覺不同。
牆上掛著的,是用死人的臉翻模製成的面具。
「是這麼回事。」草薙心想但同時又覺得,「難道是……」
很難想像中學生會拿真正的死屍的臉來翻制模具。
他心神不寧地看了看其他的展品,然後朝出口走去。他心裡對那個死人面具念念不忘。
這時,走進來兩個女人,看起來都是三十歲左右。她們根本沒有注意到草薙,逕直向館內疾步走去。要說是中學生的滑稽展品吸引了她們,這也未免過於迫切了。
她們衝到那個死人面具跟前。
穿套裝的女人說:「就是這個。」
穿連衣裙的沒有馬上作出反應,而是呆呆地站在面具前。這種表情絕對不同尋常,因為草薙發現,她旁邊那個穿套裝的女人臉色越來越慘白。草薙注意到,穿連衣裙的女人那瘦小的肩膀在微微顫抖。
「真的,這就是?」穿套裝的女人問。
穿連衣裙的女人彎下了腰,哽咽著說:「是哥哥,沒錯,他就是我哥哥。」
穿連衣裙的女人名叫柿本良子,據說在東京一家保險公司工作,穿套裝的女人是本校的音樂老師小野田廣美。她和柿本良子從中學時代起就是好朋友。
「請問小野田廣美女士,你看到這張面具後,發現它和柿本進很相似,是嗎?」草薙邊看記錄邊確認。
「是的。」小野田廣美挺直了腰點點頭,「我的丈夫和柿本先生是老朋友,兩個人經常一起去打高爾夫球。聽說柿本先生前些日子失蹤了,我們都很擔心……」
「你看到這個的時候一定很吃驚吧!」草薙用圓珠筆指著桌子上的石膏面具。
「是啊,本來,」小野田廣美的喉嚨動了動,嚥了口唾沫,「開始覺得不可能,但是實在是太像了,連黑痣的位置也完全一樣,所以我必須告訴她。」然後她看了一眼在旁邊低著頭的柿本良子。
「你覺得他就是你哥哥嗎?」草薙問柿本良子。
她小聲回答「是」,眼圈又紅了起來。
這會兒是在這所中學的會客廳裡。剛才草薙發現她們看到那個面具反應很異常,就上前詢問她們。果然不出所料,是和一個案件有關聯。
事情的起因是,死人面具的臉酷似今年夏天失蹤的柿本良子的哥哥柿本進一。
一個消瘦的男人坐在離她們不遠的鋼管椅子上,他就是創建這間「神奇物品博物館」的理科俱樂部指導教師林田。
「老師,關於這件事,你有沒有聽說過什麼呢?」草薙指著死人面具問。
林田老師立刻挺直了腰板。
「啊,這個,嗯,關於這些我完全……嗯,這個展覽完全是交給學生自己籌辦的……嗯,我們要重視學生的自主性嘛。」他的話裡充滿了推脫的語氣,恐怕是在擔心承擔什麼責任。
傳來了敲門聲。林田站起來,打開了門。
「啊,都在等你呢,快進來吧。」
進屋的是兩個男生,一個戴著眼鏡,另個額頭上長了不少青春痘。像現在的大多數男孩子一樣,他們都身材細長。
他倆的名字分別叫山邊昭彥和籐本孝夫。戴眼鏡的是山邊,他手裡拿著個四方形的盒子。
「這是你們做的吧?」草薙交替看了他們一眼,問道。
兩個中學生相互看了看,輕輕點了點頭。草薙覺得,從他們的表情看,他們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這個臉的形狀,你們是怎麼弄出來的?」草薙問,「是在模型上灌石膏?」
山邊撓了撓頭,怯生生地嘀咕,「是我撿來的。」
「撿的?」
山邊把拿來的箱子打開,取出一樣東西遞給草薙.「這是?」草薙睜大了眼睛。
這是一張金屬面具。不,確切地講,是一張與人臉的凸凹恰好相反的面具。孩子們就是用它灌石膏做成那個面具的。
草薙不太清楚這是一種什麼樣的金屬,它的厚度看起來和裝飲料的鋁罐差不多。
「你是在哪裡撿到的?」草薙問。
「在葫蘆池塘。」山邊說。
「葫蘆池塘?」
「是自然公園的一個池塘。」籐本在旁邊說。
他們倆是在上個星期天撿到這個金屬面具的,山邊一下就想到可以用它來做石膏而具,結果做出來比預想的還好,於是他們就驕做地拿它來參加展覽了。
「還有什麼要補充說明的嗎?」草薙問。
「好像沒有什麼了吧。」山邊向籐本徵求認可,籐本默默地點了點頭。
「池塘裡有什麼變化嗎?」
「變化?」
「就是,有沒有什麼和平時不一樣的地方?你發現什麼了嗎?」
「可我們並不經常去那個池塘。」山邊撅了撅嘴,籐本看起來也不想說什麼。
柿本良子在旁邊一直用不安的眼光盯著這兩個中學生。草薙問她:「聽到葫蘆池塘,你有什麼線索嗎?你哥哥經常去那兒散步嗎?」
「從來沒聽說過。」她搖了搖頭。
草薙搓了搓臉,目光落在自己的筆記本上。
應該把這個案件歸到哪一類,他無從判斷。雖然做判斷這種事並不是他的責任,但他不知道該如何向上司報告這樁怪事。
「那麼,刑警先生……」林田老師很客氣地說,「假如這個面具的原型的確是這位女士的哥哥,那有什麼問題嗎?」
正當這個貌似怯懦的老師說到這裡時,再次響起了敲門聲。
「來啦。」林田打開門向外看。
「請問,柿本小姐在這裡嗎?」
「是我嫂子。」柿本良子叫道。
「請讓她進來。」草薙對開門的男子說。
在林田做出反應之前,門就被外面的人推開了。進來的女人大約三十五歲,一頭長髮胡亂地攏在腦後,顯然是驚慌先措地跑過來的,連妝都沒來得及化。
「嫂子,這……」柿本良子指著死人面具。
那女人充血的雙眼一看到那個面具,立刻就瞪大了。
「和你丈夫——像嗎?」草薙本想這麼問,但他發現根本沒有這個必要。
女人用右手掩住嘴,發出了嗚咽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