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午後,草薙又一次來到帝都大學。
前一天晚上,他逮捕了松田武久。
松田闖入在成城的術島文夫家的停車場,在試圖逃跑時被在那裡監視的管警察抓獲了。
當時松田手上拿的是放在塑料袋裡的金屬塊,它的太小正好能放在手上。
被逮捕時,他對警察說:「千萬不能靠近水,否則你會後悔一輩子的。」
說這話大概是出於科學家的良知吧。
松田的擔心是多餘的。那個金屬塊,和他所想的東西不一樣。在逮捕他的兩個小時之前,它已經被湯川替換過了。
他潛入木島宅邸偷出來的,只是用顏色塗過的黏土。
「松田承認是他殺死了籐川。」草薙看著湯川疲憊的臉,說道。他看起來心情不太好。
「我覺得他應該是很難對付的,但他在木島老師家裡被捕時似乎已經不抱什麼希望了。」
「他應該知道,即使抵抗也沒有什麼用。」
「也許是。先不說這個。有很多地方還不是特別明白,而且,我也想聽聽你的看法。」
「嗯。」
湯川從椅子上站起來,努了一下下巴,是到這裡來的意思,草薙跟在後面。
書桌上放著個點心罐,裡面似乎放的是水。
湯川從別的桌子上拿起個油紙包,打開後,有一小勺白色的結晶物在裡面。
「離遠點。」
湯川說後,草薙退了數步。
湯川接近點心罐,迅速將油紙裡的東西放了進去,然後自己也從桌子附近走開了。
那東西立即起了反應。從罐子裡面冒出來的,剛開始是火焰。罐子伴隨著激烈的聲響往上跳了起來,裡面的水也四處飛濺,其中的幾滴還濺到了草薙那邊。
「好厲害啊。」草薙拿出手帕說。
「威力無窮吧?這僅僅是很少的量。可能就是這個了吧。」
「這是……」
「是鈾,」湯川說,「它就是湘南爆炸案的元兇。」
「我也從松田那裡聽說了,但還有一點不太明白,」草薙戰戰兢兢地窺視著爆炸完畢的罐子,「真沒想到它厲害到這種程度。對鈉我不太懂,要說是氫氧化鈉、氯化鈉之類,我倒是聽說過。」
「鈉是金屬,但在自然界裡無法持續以單體金屬的狀態提取。就像你剛才所說的,只是存在著某些化合物。像現在我放入水中的鈉,它接觸到空氣的部分就已經酸化了。」
「可金屬爆炸還是讓人覺得有點……」
「鈉不會自己爆炸。就像剛才所說的鈉的反應性非常強,特別是與水反應,就會發熱,成為氫氧化鈉同時產生氯氣。氫氣與空氣相混合就會引起爆炸。」
「不是火柴與火藥,而是水與鈉,是吧?」
「之後就只剩下氫氧化鈉了。氫氧化鈉易溶於水,因此湘南海上沒有爆炸物的痕跡也就理所當然了。」
「可是,我看剛才的實驗,鈉不是一入水就爆炸了嗎?要是那樣的話,犯人籐川哪有逃離的時間呢?」
「問得好!實際上當使用鈉準備引爆的時候,只要做點手腳就能拖延時間。當然這也是不留痕跡的。」
「怎麼辦到的?」
「讓金屬鈉的表面變成碳酸鈉。碳酸鈉是具有穩定性的物質,不危險,而且也易溶於水。」
「做了之後會怎樣?」
「在遇水後不久,碳酸鈉會變成塊狀,鈉就不與水起反應。過一段時間,碳酸鈉會慢慢溶解,當鈉終於暴露在水中的時候——」
「這樣?」草薙在湯川的面前攤開了手掌。
「我覺得籐川應該是偷偷拿著已經做了手腳的鈉,接近梅裡津子,然後,把鈉放在她附近,自己沉下去。或者說,因為她在充氣墊子上,籐川用某種方法把鈉安在了那個充氣墊子上,這也是有可能的。」
草薙點頭,這些話筒單易懂,理科白癡多少也能領會一些。犯人死掉了,明白真相已經不太容易了。
「松田交代說,鈉被盜就是在8月中旬,籐川來學校的時候。」草薙坐在椅子上說。
松田在使用液體鈉進行熱交換系統的研究,籐川進入他的研究室時,把鈉偷出來並不是一件難事。
「那時松田和籐川說了什麼呢?」湯川靠在桌子上望著空中嘟囔著。
「籐川是來發牢騷的。松田是這麼說的。無論是上學時到橫森教授的研究室幫助松田研究,還是進入尼西娜工程那種小公司,全都不順心。特別是尼西娜工程公司讓他做完全不感興趣的工作讓他很鬱悶。他把這之前的鬱悶之火全部點燃了。」
湯川輕輕地搖了搖頭。
「總覺得沒這麼簡單。」
「是很複雜,說真的,對這起事件,我也沒有完全把握好。」草薙取出記事本打開。不僅僅是對鈉做手腳的問題,關於這起事件的背景,他也希望聽聽湯川的意見。
按松田的話來講,就是籐川本來是想進木島教授的研究室的,由於沒有取得重要的學分就沒有去成。那個重要的學分指的是在上大三的時候都應該上的木島教授的課。
「籐川沒有上成課的理由只有一個,他忘記向學生科提交該門課程的申請了。當籐川發現的時候已經過了提交期限,籐川慌忙趕到學生科,希望能夠修改一下。」
「被拒絕了吧,」湯川說,「我們學校的學生科在這點上格外地嚴格,學生們都知道,我自己也有親身體驗。」
「那時冷淡而嚴厲拒絕籐川的就是梅裡津子。」
「原來是這樣啊。」湯川非常贊同。
「之後籐川應該是直接拜託木島教授去了,大概說了什麼請定讓我上您的課之類的話吧。當學生錯過了提交課程申請的時限時,如果得到教授的同意也是可以去上課的。」
「那教授呢?」
「沒有同意,」草薙說,「至於理由,松田也不太清楚。」
湯川把頭稍歪了一下。
「我倒好像知道是什麼理由。」
「是什麼?」
「啊,等一會兒再說吧。後來籐川怎麼樣了呢?」
「沒怎麼樣,最後還是沒有上成那門非常重要的課,因此也就沒能如願地進入木島教授的研究室。沒辦法,他只好到橫森教授那裡去了。」
「結果,他就做自己不喜歡的研究,進自己不喜歡的公司,幹自己不喜歡的工作了。他是不是把這一切都歸罪於那兩個人了。」
「對,兩個人——梅裡津子和木島教授。」草薙揪起頭髮。
「為這個就要殺人嗎?正常人會這麼做嗎?不過松田的意思好像是,籐川患有一種神經官能症。」
「松田他,」湯川睜大眼睛,「說籐川患有神經官能症?」
「嗯。」
「這樣啊……」湯川望著天花板,一副思考著什麼的表情。
「有什麼奇怪的嗎?」
「沒有?」湯川搖了搖頭,「那關於籐川被殺,他是怎麼說的?」
「松田說,當他知道湘南事件,看到爆炸的情形和被害人的名字後就肯定是籐川做的了。當時他檢查了一下實驗室,發現鈉的確變少了。」
松田立即來到籐川的公寓,確認事情的真假。
籐川沒有否認,承認了自己的罪行,不僅如此,還表明自己準備再殺個一人,他就是木島教授。
「從這以後,松田的話就有點難懂了。」草薙皺著眉頭繼續說。
「松田說,籐川說他們都完了,於是他非常生氣,就把籐川殺死了。但是籐川為什麼說『你們都完了』呢?為什麼松田惱火到想殺籐川的地步呢?還有一點不清楚,就是一說到這個地方,松田的話就總是含糊不清。」
「這樣啊。」湯川直起腰,站在窗戶旁邊。
「有什麼線索嗎?」
「也不算啦,也不是什麼深奧的話,哪兒都能聽到的。」
「說來聽聽。」草薙朝他的方向移了下座位。
湯川抱著胳膊在窗前站著,逆著光,很難看到他的表情。
「我們說說能源工學院的前身吧,在以前它叫原子力工學院。」
「啊,是嗎?」草薙想,這個名字比較易懂。
「之所以致名字,是因為人們對它的印象變壞了。改名後,研究內容也進行了一些方向轉換,但以前還在研究的課題都還保留著。松田所進行的研究也是其中之一,即使用液體鈉的熱交換技術。如果說得極端點,它只有一種用途,這你多少知道點吧?」
「不知道。」草薙心裡想,我怎麼可能知道。
「是從燃燒鈽的原子爐,就是所得的高速爐中提取熱的技術。你應該對幾年前,高速增值爐的鈽洩漏事故有印象吧?」
「啊,」草薙點頭,「那個我有印象。這麼說來,還說鈉怎麼怎麼樣了來著?」
「那起事故之後,日本的鈽利用計劃就大方向地轉變了。之後緊接著,又發生了各相關機構隱瞞事故等不好的事情,其方向的轉變就更陝了。轉變過程中當然會對各方面都有影響,反應最快的首先是相關企業,」湯川移動了兩三步,從書櫃上抽出了一本類似小冊子的東西。「說實在的,我也委婉地問過我在尼西娜工程的朋友這件事,果不其然,公司為了鈽利用時代的來臨,做了技術儲備,但從今年開始,與其相關的研究全部收手,好像籐川也因為這個原因,才進行了崗位調換。」
「原來是這樣。那樣的話,我多少還能理解籐川為什麼會得神經官能症。」
雖然籐川進入公司不是出於本意,但至少還能發揮自己的專業特長進行研究。現在,連這也被剝奪了,這下他連人生的方向都迷失了,草鈽想。
「在企業之後直接受到重整影響的,就是研究人員,」湯川繼續說,「事實上松田所進行的那些研究,也是要重新考慮預算的對象之一。」」明白了……」
「松田怕是擔心得不得了。如果把大學的研究課題排陳了,那以前付出的辛苦就白費了,當然也會影響升職。」
聽了湯川的話,草薙想起了松田還是助手這件事。
「畢業生籐川被殺,決定性因素是什麼呢……」
「應談是松田發現殺人者使用的是鈉吧。本柬鈉就給人很危險的感覺,而且還被從大學研究室裡偷出來了……」
「這是決定性的嗎?」草薙歎了口氣。
「松田難道不明白殺了籐川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嗎?他是不是只想著眼前這個男人不解決掉不行。」接著湯川輕輕晃晃頭,「他說籐川有神經官能症,他自己不是也一樣嗎?」
「可以這麼說,」草薙表示同意,「據說松田很怕下雨。」
「他真的是開始不知道鈉放在哪裡嗎?」
面對湯川的疑問 草薙點了點頭。
「從那張停車場的照片來看,他應該注意到,鈉是放在木島教授車上的。那時,教授正為參加國際會議前往大阪,要是下雨,鈉就會爆炸。不,是氫氣會爆炸。總之,他想到可能發生那樣可怕的事,就擔心得不得了。」
「如果不是他有良心,我現在也注意不到木島先生被人盯上了。」湯川朝窗外望去。
「停車場的照片,會讓人認為籐川是出於某些理由盯上了橫森教授的車,但實際上不是這樣。向學生問橫森教授的車是哪一輛,實際上是為了知道在兩輛新車中哪輛是木島教授的。他應該考慮到了,如果在那裡直接說出木島教授的名字,將來爆炸時,學生就會想到是他幹的。」
鈉是用瞬間黏著劑貼在寶馬車內的,然後被湯川用假的替換掉了,特意設了等松田回收的局。
「有件事我想問問你,」草薙面向物理學家的側臉說,「你什麼時候覺得松田奇怪的?」
這個疑問以乎觸動了湯川,他歪著腦袋。
「從你說籐川與湘南事件可能有聯繫時起吧。不過有可能便用鈉這件事,我倒是比這早就注意到了。」
「但你為什麼沒和我說呢?」
「哎,」湯川歪頭想,「為什麼呢?」
「不會是想庇護他吧?」——話剛開了個頭,傳來了敲門聲。
「請進。」湯川應道。
是木島教授。草薙條件反射般地站了起來。
「啊,這段時間多謝照顧。」教授看著草薙,表情柔和起來。
「沒有,也多謝您的幫助。」草薙低下頭。
為了抓住松田。把車子放在成城的家裡,木島教授給予了很多幫助。
木島和湯川說了些工作方面的話,打算告辭了。
「教授。」草薙叫住了他。
木島教授回過了頭。
「您為什麼沒有讓籐川上您的課呢?」
老教授回看他,微微一笑。
「你練過什麼體育運動?」
「柔道。」
「那你應該明白無論有什麼理由,忘記報名的選手都不可以參加比賽,而且,那樣的選手也不可能獲得勝利。學問也是戰鬥,不能對任何人手下留情。」
說完,教授笑了一下,走出房間。
草薙一動不動地站著,呆呆地看著湯川。
湯川微笑著,望著窗外的天空。
「下雨了。」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