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件解決後的第三天,草薙坐在出租車的副駕駛位置上趕著去帝都大學。坐在後面車座上的是上村父子倆。
「真的在一個小時之內就能完事啊?今天我還有個採訪呢,四點之前必須返回新宿。」上村的語氣裡很明顯地表現出了不滿。突然有人闖進家裡,自己又被強押著進了出租車,他生氣也是理所當然的。
「應該很快就會結束。他說在我們去之前會準備好一切的。」
「我不知道你們打算做什麼樣的實驗,但如果要改變我的信念,那是不可能的。不管怎麼說,那天忠廣看到了不能看到的東西,這就是事實。那個案件裡原來被你們懷疑的人,最終不也被證明是冤枉的嗎?」
「我們是因為找到了真正的罪犯,才證明那個人是被冤枉的,並不是被什麼不在現場的證據所證實的。」
「那是一回事。那個人是冤枉的,不就說明我們所主張的證據是正確的了,也就是說那天在那裡的確停了一輛紅色Mini Cooper車,然後我們家忠廣就看到了,而且是從一個絕對看不到的地方看到的。」
「這個嘛,你說的到底是可能還是不可能,就看我們一會兒的實驗啦。」
聽了草薙的話,上村宏的鼻子哼了一下:「最終的結局就是丟人現眼。我可事先聲明啊,要是荽驗失敗了,我會把這事報道出去的。你們可要有個心理準備啊。」
「嗯,這個啊。」草薙回過頭去敷衍地笑了一下,又馬上轉過頭來。其實他也是提心吊膽的。全然不知湯川要搞什麼名堂。
到了大學,草薙領著上村父子向理工學院的教學樓走去。物理學第十三研究室就是湯川所在的辦公室。
他敲了下房間的門,裡面傳來了「請進」的聲音。草薙打開了門。
「來得正是時候,我們剛剛準備好。」穿著白大褂的湯川站在實驗桌旁邊說。
「我把他們兩個帶來了。」草薙說完,看到站在旁邊的人不禁大吃一驚。居然是竹田幸惠。
「竹田夫人,你怎麼也在這兒?」上村也驚奇地問。
「湯川老師給我打電話了,說讓我幫忙弄個試驗,我也很感興趣。我想一定要幫這個忙。」她笑著說。
「你居然記住了她的電話號碼?」草薙問湯川。
「這沒什麼難的,我買咖喱麵包的時候,那個袋子上印著她的電話號碼。」
「啊……」聽他這麼輕鬆地一說,草薙感到很掃興。但他馬上覺得可能那時他就預料到了今天的狀況,所以才買了咖喱麵包。
「我雖然不知道你要幹什麼,但是希望你能快點,總之我現在很忙。」上村巡睃著湯川和草薙的臉。
「不會耽擱你太久的,你吸一支煙的工夫就結束了。帶煙了嗎?」湯川問上村。
「帶了。這裡可以吸嗎?」
「通常是禁止的,今天例外。請在這裡吸。」湯川把煙灰缸放到實驗桌上。
「那就不客氣了。」上村從上衣口袋裡掏出煙,叼一根在嘴裡點著了。
「我也可以吸嗎?」草薙邊掏煙邊問。
湯川略顯厭煩地撇了撇嘴,最後還是輕輕點了點頭,草薙感激地點著了煙。
「這是什麼?」上村指著實驗桌上並排放著的兩個水槽問。
那是兩個長50厘米左右的長方體水槽,每個裡面都放了大約七成的水。
「你別碰!現在,裡面的水正保持著特別微妙的狀態,你要是晃動它們的話就會破壞掉整個平衡哦。」
聽了湯川的話,正要摸水的草薙慌忙把手縮了回來。
湯川從白大褂的口袋裡又拿出一樣東西,是在開會的時候用來提示幻燈片位置的激光指示燈。
「上村先生,即使那家食品工廠的大門全都開著,從你家的窗戶也不可能看到堤壩,這可是你說的?」
「嗯,是我說的沒錯。」上村眼裡露出了挑釁的目光。
「我也親自去確認了那裡的地形,的確如此。即使在大門全部開放的時候,你家和Mini Cooper車之間的位置也不可能用直線連起來,通常也就無法互相眺望了。這麼說的前提是光是按直線傳播的。」說完,湯川打開了激光指示燈的開關。「竹田女士,麻煩你把屋裡的燈關下。」
竹田答應了一聲「好」,把牆上的開關關掉了。因為窗簾也被嚴實地拉上了,屋裡一下變得昏暗起來,這樣就能清楚地看到從激光指示燈裡發出的光是按直線傳播的。
草薙這才明白他為什麼允許大家抽煙了。因為他以前說過,在屋子裡煙塵飛揚的時候更容易看到激光。
「但是,」湯川把激光照到上村的前胸上,「當光線發生彎曲的時候,會怎麼樣呢?不是能看到本不應該看到的東西了嗎?」
「光線發生彎曲?」上村說完之後又認可地點點頭,「你是說有鏡子那樣的東西吧。如果用鏡子反射,這也是可能的。可哪有鏡子呢?哪裡又有那麼大的鏡子呢?」
上村剛說到一半,湯川就開始搖頭。
「誰說是鏡子了。你還是安靜點好好看吧,好了,我們開始。在這兩個水槽當中,左邊的那個盛著普通的水,現在讓激光通過那裡。」說完,湯川把激光指示燈慢慢指向左邊的水槽。忠廣發出「啊」的一聲驚呼。他個頭比較矮,正好能從側面看到水槽。
激光的光線在水槽的側面發生了很小的折射,然後又直射進水裡。
「附帶提一下,我在水裡混入了少量的牛奶,這是為了能更清晰地看到激光。」湯川說。
「光彎曲了。」忠廣抬頭看著爸爸說。
上村突然吐了口氣。
「不用反射也可以發生彎曲?光在水裡傳播時會發生彎曲,這是理科的常識。但是,那個現場哪有那麼大的水槽呀?」」你真是一個急性子的人,」湯川顯得有些厭煩,「光在水槽裡發生折射的現象,現在先不考慮,我想讓你們看的是,光線在水裡還是直線。」
「這個是肯定的,它在同一種媒介裡是直線。」
「下面我們再讓光線通過另一個水槽。」湯川把激光指示燈又轉向右側的水槽。
「啊!」這次是草薙最先發出聲音,接著忠廣和幸惠也發出了「哇」的驚呼,上村則瞠目結舌地站在那裡。
進入水槽裡的光,並沒有接直線傳播。在光向下走的時候慢慢彎成曲線。很明顯,它可以用「彎曲」來形容。
「怎麼回事?」草薙問。
「當然是在水裡做手腳了。」湯川說,「這是糖水,上面的濃度低,下面的濃度高。光從低濃度介質向高濃度介質傳播的時候,就發生了彎曲,而且濃度越高,折射率越大,所以,光線越往下越彎曲。」
「原來是這麼回事啊。」草薙把臉貼到水槽上,「我還是平生第一次見到這種現象。」
「可能你是第一次見到它,但你應該知道有個自然現象,和它有相同的原理。」
「是嗎?怎麼回事?」
「前些日子,」湯川走到牆邊打開了電燈的開關,「上村先生不是告訴我們那個事故了嗎?」
「事故?」上村一臉受到突然襲擊的表情,「什麼?什麼事故?」
「那天,你家對面那家食品廠發生了事故,」草蓬說,「那家工廠便用大量的液態氮來冷卻食品。那天儲藏罐破裂了,液態氮流了出來,工廠的部分地板都被凍起來了。」
「這就是那個時候形成的標本。」湯川把那個斷了一半的運動鞋拿在手裡給大家看,「它是迅速冷凍之後,被什麼撞折的。解凍後就變成了現在的樣子。」
看到那只破鞋,上村多少也有些吃驚。
「居然會有那種事?它和今天的試驗有什麼關係嗎?」
這也是草薙想知道的事情,他也把目光移向湯川。
「液態氮一流出來,廠裡的人都很慌張,他們覺得必須立刻換氣,就打開了大門。結果怎樣呢?盛夏的熱空氣流到廠裡去了。那一刻,工廠的地面是寒冷的氮氣,上面則是熱空氣,形成了密度差非常大的氣體層,」湯川手指著那個盛糖水的水槽說,「雖然液體和氣體是有差別的,但光線通過它們折射的原理是一樣的。」
「就是說,如果當時有激光通過廠區,也會發生剛才那樣的彎曲了?」
「應該是這樣的。」湯川看著草薙點點頭。
「要是這樣的話……最後會怎麼樣呢?」
「當我們通過工廠向對面看的時侯,看到的物體並不在它本來的位置。也就是說,能夠看到平時看不到的東西,比如堤壩。」
「會有這樣的事……哎呀,原理上是這樣的。」草薙嘀咕道。雖然他在頭腦裡能夠理解,但是一時還沒有形成什麼清晰的意象。
「我剛才不就說了嗎,你應該很清楚那個有著相同原理的自然現象。」湯川接著說,「就是海市蜃樓。」
「啊!」草薙點點頭。
在一旁一直聽他們說話的竹田幸惠也有所領悟地點著頭。
「不是,才不是什麼海市蜃樓呢!」上村好像要把什麼砍斷似的向下揮動右手。
「竹田女士不也看到了嗎?那時,工廠的大門不是一直關著嗎?」
「我去工廠調查的結果是,大門打開的時間的確很短。」草薙說。
「不,不是的,喂!忠廣你跟他們好好講講!那天你飄浮在空中,然後看到了那景物!」
但是,少年沒有認同父親的話。
我沒有在什麼空中飄浮啊,」孩子哭起來,「我只是覺得身上輕飄飄的,爸爸就說我飄在空中……」
「忠廣!」上村歇斯底里地喊了起來。
湯川走到忠廣身邊,蹲了下來。
「你老實告訴我,你到底是怎麼看到那個景物的?是不是工廠的大門開著,你才看見對面的。」
忠廣沉默地思考了一會兒,一臉茫然地搖了搖頭。
「不知道,可能是這樣吧,我那時候很迷糊,記不得了。」
「是嗎!」湯川摸著少年的頭,「沒關係,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沒有證據證明那是海市蜃樓啊,」上村說,「一切只不過是推理而已。」
「是的。但是你說他是靈魂出殼不也沒有證據嗎?」
湯川的反問讓上村啞口無言。就在這時竹田幸惠開口說話了。
「上村先生,你別再提這件事了,我都知道啦!」
「知道啦……知道什麼了?」
「你在忠廣畫的畫上做手腳了。我看到週刊雜誌上刊登的照片後特別驚訝,忠廣最初畫的畫沒有那麼清楚,雖然看上去也是紅車,但是原來沒有白色的車頂和輪胎。這些都是你後來添上去的吧?」
她的指證似乎都是事實,在這個證據面前,上村的臉痛苦地扭曲著。
「那是因為……我為了讓大家更容易理解我的話才那麼做的。」
「你在說什麼呢?這不就是欺騙嗎?你想教會忠廣這個嗎?」幸惠盯著上村質問道。
上村咬了咬嘴唇無言以對。最後,他好像做了什麼決定似的拉起了忠廣的手。
「你給我演示了一個很有深意的試驗,非常感謝!但是,這也不是什麼決定性的證據,作為參考意見我會考慮的。一會兒還有約會,我先告辭了。」
「上村先生……」
他無視幸惠的呼喚,拉起兒子疾步走出了房間。
聽著漸漸走遠的腳步聲,房間裡剩下的三個人都沉默了。
「你不去追一下嗎?」草薙問幸惠,「就算為了那孩子。」
幸惠如夢初醒,和他們兩人告別後,飛跑了出去。
草薙和湯川面面相覷,長長出了一口氣。
「你不是也可以和小孩子面對面說話了嗎!」草薙說。
湯川把白大衣的袖子挽起來給他看,他的手腕上有些紅色的斑點。
「這是什麼?」草薙問。
「風疹。」
「啊?」
「還是不要去做自己不習慣的事情為好。」湯川說完這話,將窗簾徹底拉開了。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