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警察局搜查科的草薙俊介開著愛車趕到事故現場的時候,火已經熄滅了,消防隊也要收工了,連看熱鬧的人也開始紛紛數去。
在下車向案發現場走去的時候,他看見了一個穿著紅色運動衫的小女孩也正前走來。她的體型和臉都很稚嫩,看起來也就剛上小學,不知為什麼,她一直仰著頭往前走,看起來像是在尋找著什麼東西。
這樣走路可很危險啊!他剛要喊,女孩好像被什麼絆了一下,跌倒了,大哭起來。
草薙趕緊跑上前去抱起女孩,女孩的膝蓋流血了。
「啊,真不好意思!」一位貌似女孩母親的女人跑了過來,「不是說了讓你和我一起走嘛!真不好意思啊。真是的,要是在家裡好好待著就好啦。」
草薙本想說:與責備女兒相比,大半夜的跑到火災現場看熱鬧不是更糟糕嗎?最終他還是忍住了沒說,只是默默地把女孩交給了她母親。
「我真的看到上面有一條紅線呀,真的有嘛。」女孩邊哭邊說。
「哪兒有那種東西呀!哎呀!衣服弄得這麼髒!」
「我看見了呀!紅色的線!很長很長的線,真的有!」
紅色的線到底是什麼呢?草薙思索著離開了母女倆。
到達事故現場的時候,完全被燒黑的馬路中央站著幾個男子,其中一位就是草薙的上司間宮警官。
「我來晚了,對不起!」草薙跑上前去說道。
「辛苦了!」間宮微微點了點頭,他身材矮胖,脖子也很短,雖然看上去挺敦厚老實的模樣,可是目光卻很犀利。不過,與警察的身份相,他看起來倒更像一名普通行業的上班族。
「縱火嗎?」
「不,現在還說不準。」
「有汽油味。」草薙抽動了一下鼻子。
「好像是放在塑料桶裡的什麼東西燒著了。」
「塑料桶?為什麼這裡會有那樣的東西呢?」
「不知道,你看看那個!」間宮手指著滾到路邊的一個物體。
那物體看上擊的確像是用來裝油的塑料桶,以側面為中心的大部分都被燒熔了,已經無法辨認原形。
「已經向被害者詢問了事故的原因,但是他們卻完全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間宮搖著頭說。
「被害者是些什麼人?」
「不滿二十歲的五個男孩。」間宮之後又生硬地補充道,「還死了一個。」
正在做筆錄的草薙懷著厭惡的心情記錄下了這些內容。雖說死人是常有的事,但是,總與死亡事件打交道絕不會給人帶來什麼好心情。
「你能在這附近走訪一下嗎?我覺得被騷亂驚醒的人並不少!從外面看有幾家的屋裡還亮著燈,你可以去那裡看一下。」
「明白了。」草薙一邊回答一邊環顧四周,馬上就注意到旁邊拐角處的一座公寓裡,有幾家的確還亮著燈。
公寓是一座老式的二層建築,幾戶大門並排地對著東西走向的馬路。樓梯大概是在與馬路相反的南側,所以只有側面的房間才有窗戶,而能夠看到事故現場的也只有東北角的房間了。
在草薙走近公寓的時候,恰好遇見一個小伙子正要進一樓東北角的房間。他從口袋裡拿出鑰匙,剛要往門的鑰匙孔裡插。
「打擾一下。」草薙在小伙子的背後向他打招呼。
小伙子轉過身來。他看上去只有二十出頭,個子很高,穿著件灰色的工作服,好像是剛去過便利店的樣子,手裡還提著個白袋子。
「剛才,就在那邊發生了火災事故,你知道嗎?」草薙拿出證件之後,手指著T字形路口的方向問青年。
「哦,知道啊,真是太可怕了!」
「當時您在屋裡嗎?」草薙看到大門上貼的門牌是105號。
「在。」小伙子回答。
「事故發生前有什麼變化嗎?比如聽到什麼奇怪的聲音,或者看見什麼沒有?」
「這個嘛!怎麼說呢?」小伙子側著頭說,「我呢,當時正在看電視,但也確實知道那些傢伙好像發生了什麼騷亂。」
「你說的那些傢伙是指那幾個騎摩托車的年輕人嗎?」
「是。」小伙子稍微歪了下頭,「每到週末他們總會來這裡,也不知道他們是從哪兒來的,即使到了凌晨兩三點鐘,也還是鬧哄哄的。這附近原本是個僻靜的好地方。」
說到這裡,他輕咬了一下嘴唇,彷彿平日裡的憤恨都飽含其中了。
那些傢伙真是遭天譴了——草薙話到嘴邊又嚥回到肚子裡,意識到這句話不夠慎重。
「有誰留意到這事了嗎?」
「留意?誰會呢!」小伙子聳聳肩膀淡淡地笑了一下,「在現在的日本,好像沒有人會費那個心思吧!」
草薙點點頭,心想這話也確實有道理。
「從你的房司裡可以看到現場嗎?」
「看得見……應該吧,本來……」青年含糊不清地回答道。
「怎麼回事呢?」
聽草薙這麼一問,青年就打開了門:「你進去看看就明白了!」
於是草薙就朝屋內張望了一眼,這是間不足八塊榻榻米大的一居室,只在前面有個小廚房。一張床,一個書架和一張玻璃餐桌,這就是小伙子的全部傢俱了。桌子上放了個無線電話,不過草薙覺得在這種地方恐咱很少會用到它。書架上堆放的錄像帶和其他生活日用品的數量遠遠超過了書的數量。
「那麼窗戶在哪兒?」
「裡面。」小伙子指著書架說,「沒有地方放書架了,沒辦法只好把窗戶堵上了。」
「原來如此啊!」
「幸虧它了,正好還能多少阻隔一下外面的噪聲。」
「你真聰明啊!」
「住在這兒附近的人全都這麼做的。」
「噢?」草薙的目光落在了和電視機相連的耳機上。可能是因為噪聲太大了才用這個來看電視吧,可這樣一來,假如有什麼異常聲響的話,他也不太可能聽得見啊。
草薙接著說了些「真感謝啊」、「這真是很有價值的信息」之類的話。雖然沒有什麼實際收穫,但這麼說的確是對別人配合自己工作的一種扎節。
「那個……」小伙子說,「你也要去205號房間調查嗎?」
「你說的205號房間是在你樓上吧!嗯,我正有這個打算。」
「這樣啊!」看樣子小伙子想要說點什麼。
「怎麼了?」
「嗯,這個嘛,事實上,」小伙子遲疑了一會兒開口說,「樓上住著個叫前島的傢伙,他說話不行。」
「說話不行?什麼意思?」
「就是不能說話,或者說他是個啞巴!」
「啊?!」
草薙覺得很意外。幸虧他事先告訴了自己,否則自己如果貿然前去調查的話,他一定會不知所措的。
「我和你一起去怎麼樣?」小伙子說,「那傢伙和我關係相當鐵!」
「這樣合適嗎?」
「沒事兒。」本已經進了屋的小伙子又重新穿上了運動鞋。
這個熱心的年輕人名叫金森龍男。據他講,住在205號房間的人叫前島之一,雖然說話不行,可他的聽力卻沒有一點兒問題。
「他耳朵的聽力比咱們強多了,所以嘛,那些傢伙製造出來的噪聲快把他折磨瘋了。」金森邊爬著扶手都生了銹的樓梯,邊和草薙說道。
剛敲了下205號房間的門,裡面馬上就有了回應。從打開的門縫裡可以看到一張年輕而消瘦的臉。他看起來比金森還年輕,下巴很尖,臉色蒼白。
前島發現深夜來訪的人之中有金森,馬上顯出比較放心的樣子,但即便如此,他看著草薙的目光也還是顯得很戒備。
「他是刑警,是來調查剛才發生的事故的。」
在金森介紹的同時,草薙掏出警察證件向他出示。前島稍稍遲疑了一下,然後將門敞開。
房間的佈局當然也和金森的一樣,只是東側的窗戶並沒有像金森的房間那樣被堵上。首先映入草薙眼簾的是與這間狹小房間極不相稱的超豪華的組台音響,還有堆放在床上的大量盒式磁帶。草薙心想他肯定是個音樂發燒友。在牆邊堆滿了相當多的袖珍本叢書,數量之多令草薙大吃一驚。沒有一本雜誌,全都是小說。
一個以讀書和聽音樂為愛好的青年——這就是眼前這位前島給草薙留下的瞬間印象。他想,這樣的年輕人對那些不顧及別人感受、肆意製造噪聲的傢伙們可能早就恨之入骨了吧。
草薙就站在門口,開始盤問前島:「剛才發生火災的時候,你在哪裡?」
前島聽到問話後,毫無表情地用手指了指床,意思好像是說在房間裡。
「在做什麼?」草薙接著問道。前島身上正穿著開領短袖襯衫,房間內的床也還沒鋪,應該是還沒有睡覺吧。
前島轉過身指了一下放在窗邊的電視機。
「看樣子是在看電視。」金森把草薙已經看明白了的意思又解釋了一遍。
「在事故發生之前,你就沒聽到什麼聲音,或者從窗戶看到外面發生了什麼嗎?」
前島兩手插進了運動衫的口袋裡,冷漠地搖了搖頭。
「噢,是這樣啊,那能允許我進去一下嗎?我想看一著窗外的狀況。」
聽草薙這麼一說,前島點了點頭,手向窗戶的方向伸了一下,好像是說「請」。
草薙說聲「失禮了」,就脫鞋進了屋。
窗戶的正下方是一條南北走向的馬路,來往車輛很少,這個時間段更是沒有一輛車經過。草薙突然回想起剛才金森說過,這裡本是個僻靜的好地方。
左下方就可以看到發生事故的T字形路口,現在還有幾個搜查人員在那裡來回巡視,像是還在找什麼線索。
草薙離開了窗戶,目光不經意地落在旁邊的揚聲器上,那上面放著一本書,是布拉德伯裡的《火星編年史》。
「這是你的書嗎?」草薙問前島。
前島點了點頭。
「是嘛,這本書很難讀懂的。」
「你也讀過嗎?」金森詢問道。
「很久以前是打算讀來著,但是很受挫,大概我不是那種適合讀書的人。」
本以為會招來嘲笑,誰知金森井沒有笑的意思,只是呆呆地聽著,前島也只是默默地看著窗外。
即使來這裡搜查,也弄不到什麼線索——草薙立刻就下了這個判斷。
「如果想起什麼的話,希望能和我聯繫。」他說著便離開了205號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