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在白天,事故現場T字形路口的車流量也很小,幸好如此。所以在這並不寬敞的道路上,草薙可以毫無顧忌地停放自己那輛尼桑陽光跑車。
事故現場那台飲料自動售貨機的下半部分也被燒黑了,它還原封不動地像被展覽似的放在那裡,上面貼了張」故障中」的紙條。
「有『故障中』這種說法嗎?」湯川看著紙條,小聲地問道。
「只說『故障』,意思不就已經表達清楚了嗎?」湯川又說。
「根據那些青年的證言,」草薙全然不在意湯川的話,獨自解說起來,「死者山下良介所站的位置好像就在這兒。」然後他站到距離自動售貨機兩米左右的地方。
「死者是面朝哪個方向站著的?」湯川問道。
「應該是面朝自動售貨機的方向吧。因為其他幾個年輕人把他圍在了中間。據說有兩個人坐在椅子上,另兩個人站在摩托車的旁邊。」
「裝了汽油的塑料桶放在哪裡啊?」
「就放在自動售貨機的旁邊,下面還摞起了四個裝啤酒的箱子。據向井和彥的證言說,當時好像是用報紙包著的。」
「啤酒箱。」湯川環視了四周問道,「怎麼會有那樣的東西呢?」
「這點是疑點之一。」草薙指著路東的方向,「看!能看到那個酒館的招牌吧,我猜就是從那裡拿出來的。」
「那酒館的人怎麼說呢?」
「根本沒有一點線索。」
「是嘛!」湯川走到自動售貨機的旁邊,把右手水平地放在胸前,「四個啤酒箱摞在一起,大概就這麼高吧!」
「差不多。」
「這麼說塑料桶就放在這上面?」
「嗯。」
「那麼,」湯川向前走了大概兩米,「被燒死的青年就站在這個位置,面朝著自動售貨機的方向?」
「就像你說的那樣。」
「原來如此!」
湯川抱著胳膊在自動售貨機旁踱著步,草薙擔心這個時候說話會打擾他,只好默默地瞧著他。
過了一會兒,物理學研究室的年輕副教授終於停下了腳步,抬起頭。
「這和等離子無關。」
「哦?何以見得?」
「草薙!關於這個案件你是怎麼想的?是有人故意所為呢,還是只是一件普通的突發事故?你覺得是哪種?」
「正因為我不知道,才來找你商量的啊!」草薙皺緊省頭,搔了搔頭,表情又嚴肅起來,「我覺得是故意所為。」
「根據是什麼呢?」
當然是那個裝了汽油的塑料桶啦,很難想像這只是有人隨意所為,我總覺得是什麼人為了出這樣的事故才有意放在那兒的。」
「我也有同感,那麼下一步我們所要考慮的是,兇手到底是如何製造這起事故的?我敢斷言,沒有留下其他任何痕跡,因為能夠引起塑料桶燃燒的等離子現象可以在任何條件下發生,這是根本不能實現的。」
「但是,你剛才不是給我演示了等離子嗎?」
「當然,如果能把整個事故現場都放進微波爐中,那就另當別論啦!」湯川皮笑肉不笑地對草薙說。
「如果不是等離子,那麼到底是什麼呢?」
「目前還無法斷言是什麼。」湯川用右手的食指按了按太陽穴,「青年的頭部起火是問題的關鍵所在。頭部竟然會比塑料桶先燃起來!」
「這話應該是可信的吧!」
「這話是事實。」
「噢?我想聽聽你是根據什麼說的?」
「如果是塑料桶先著火,火焰隨後再躥到青年的頭上的話,那麼和頭比起來,臉不是應該先被燒壞嗎?因為死者是面朝著自動售貨機站著的,對吧?正因為燃燒的位置是後腦勺,所以可以斷定火是從頭髮開始燃燒的,只是為什麼燃燒的位置是和瞼相反的後腦勺呢?」
草薙不禁「啊」地喊了一聲,心想聽他這麼一說,還真是如此呢!
「我以為,先是青年的頭著火,然後才是塑料桶著火。既然能起火,那就一定是受熱了。究竟是什麼熱量,依次傳向了青年的頭和塑料桶呢?這麼大的熱量,其他青年應該也能感受得到呀。可是據你所說,其他青年在塑料桶裡的汽油著火之前並沒有感受到特別的熱。」
「的確如此。」
「為什麼能夠進行這種局部加熱呢?」湯川左手叉在腰上,右手托住下巴陷入了沉思。
「帝都大學的年輕副敦授也束手無策了嗎?」
「首先有件必須考慮的事情。」湯川說完這話,往那條從事故現場向南延展的馬路望去,可是馬上又搖了搖頭說,「難難說……」
「什麼?你想到什麼了嗎?」
「不是,即使現在告訴你也無濟於事,還不如我們去咖啡店坐坐呢,一邊喝咖啡,我也好一邊慢慢地理一下頭緒。」
「好啊,好啊,一切聽從你的吩咐就是了。」草薙一邊掏口袋裡的鑰匙,一邊向跑車走去。
坐進車裡之後,湯川開口說道:「在去咖啡店之前,你能開車在這附近慢慢轉轉嗎?我想看一下街道的樣子。」
「啊?街道的樣子有什麼參考價值嗎?」
「有可能啊!」
「是嘛。」草薙模稜兩可地點了點頭,發動了汽車,然後按照湯川所說的那樣慢速行駛。這哩只有些民房和小商店,完全是一條毫無特色的馬路。
「假如這個案件是某人故意所為的話,」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湯川說,「那他的目的到底是什麼呢?謀殺嗎?」
「現在還沒有考慮這個問題的必要,不管怎樣,事實上已經死了一個人。」
「是針對那個山下良介的謀殺嗎?」
「不知道是否針對他,也可能是針對他們全體的,但是只有山下他一個人死了。」
「那些傢伙總是在那裡集合嗎?」
「關關這一點還有幾個證人。據說這些傢伙在每個週四、週五、週六的晚上一定都會在那裡聚集。」說完這話,草薙覺得稱這些證人是「受害者」或許更恰當些。
根據草薙對附近居民的詢問,瞭解到他們對這些傢伙的評價極差。這裡的車流量很小,本來很安靜,可是自從選些年輕人找到這個地方之後,這份安寧就沒有了。即便到了深夜,他們也依舊我行我素地騎著摩托車轟來跑去,大聲喧嘩。最過分的是,有時候他們居然扔了滿地垃圾就一走了之。
這種旁若無人的擾民舉動自然令人反感,要是有誰想懲罰下他們,製造了這樣的事故,從情理上說也是可能的。
如果這次發生的案件確屬犯罪,那它的真相究竟是怎樣的呢?草薙依舊找不到什麼眉目。
他一邊琢磨著,一邊轉動著方向盤,大約過了一個區的距離,就駛進了一條窄小的街道。繼續向前,他在一個小的拐角處拐了個彎。道路兩邊的風景並沒有什麼變化,還是一些小平房和公寓立在道路的兩側。過了一會兒,終於有了個較大一點的建築,看起來好像是街道工廠。它附近有好幾家承包或再承包大企業工程的工廠。
不一會兒,草薙就開著車返回了最開始的地方。
「事故發生那天是星期五吧?」湯川問道。
「嗯。還想看看其他地方嗎?」他問湯川。
「不用了,去喝咖啡吧!」
「領旨。」
正當他們從事故現場開始徑直向南行駛時,視線裡突然出現了一個小女孩。她就是在事故發生當晚跌倒在路邊,被草薙抱起來的那個小女孩,還穿著那天的那件紅色運動衫,並且也和那天一樣,還是一直昂著頭盯著上面看。
「你這孩子……還這樣的話,小心會摔倒的哦!」草薙在經過她旁邊的時候喊道。
「你認識這個孩子?」湯川語氣生硬地問道。草薙想起湯川這個人以前就特別討厭小孩子。
「不算認識,只是在事故發生當晚,她跌倒了,然後我把她抱起來了。」
「噢!這麼回事啊。」
「你還是一如既往地討厭小孩子啊。」草薙瞅了他一眼說道。
「小孩子太缺乏邏輯性了,」湯川說,「和缺乏邏輯性的人打變道在精神上會很累的。」
「你要是這麼說的話還怎麼和女人交往呢?」
「很多女人也很有邏輯性的啊。至少也存在著同樣多的沒有邏輯性的男人。」
草薙苦笑了一下,他固執的性格還是和學生時代一樣啊。
「剛才那個孩子好像在尋找什麼東西,」湯川問,「是氣球嗎?」
「那孩子,上次也是像那樣的抬著頭看,然後就摔倒了。」
「哎呀!」
「大概……」草薙回想起了那晚的情形說,「她說有什麼紅線。」
「啊?」
「她一會兒說能看到紅線,一會兒又說看不到什麼。當時我沒能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就在這時。湯川一把拉住剎車手柄,由於車速突然下降,車體劇烈地左右搖晃起來。
草薙慌忙踩了剎車,停下後驚訝地問,「你要幹什麼?」
「趕快返回去。」
「啊?」
「原路返回,快!回到剛才孩子那兒!」
「孩子那兒?為什麼?」
湯川用力地搖著頭:「現在沒有時間給你解釋,即使和你解釋了,你也無法理解,無論如何還是先返回去吧!」
湯川的語氣裡根本就沒有給草薙留下考慮的餘地。草薙在鬆開剎車踏板的同時轉動了方向盤。返回到原地的時候,所幸那個小女孩還在,她還是像剛才一樣在向上搜尋著什麼東西。
「問問那孩子。」湯川說。
「問什麼?」
「當然是關於紅線的事情啦!」
草薙回頭看了看他的臉,其實他之前根本沒有打算和湯川說這些離奇的話。
停下車,草薙向女孩的身邊走去,湯川跟在了後面。
「下午好。」草薙向女孩打招呼,「膝蓋的傷已經好了嗎?」
起初女孩的表情充滿了警惕,但是看起來她似乎並沒有忘記草薙的模樣,表情又漸漸緩和起來,輕輕點了點頭。
「你在看什麼呢?上次也是這麼朝天空看。」草薙一邊說一邊也朝天上望。
「才不是呢!就在那兒。」雖然女孩指著上面,但是草薙還是不清楚女孩所說的那兒到底是哪兒。
「能看到什麼?」草薙又一次問女孩。
「哦,能看到根紅線。』「紅線?」似乎並沒有聽錯。草薙仔細地盯著女孩所指的方向,卻什麼也沒有看到。
「看不到啊!」
「嗯,是看不見了。」女孩遺憾地說,「之前是可以看見的。」
「之前?」
「嗯,發生火災的那一天。」
「火災那天!」
草薙看了眼湯川,他正皺著眉頭端詳著女孩。草薙真想告訴他用這種表情盯著小孩看會把孩子嚇壞的。
這時,正對面房子的門突然打開了,出來的人正好是上次他碰到的女孩的母親。看到有陌生人在和自己的女兒聊天,她感到很驚訝。
「你好!」草薙打了聲招呼,「看起來你女兒的膝蓋已經沒什麼事了。」
這句話好像喚醒了女孩母親的記憶,瞬間她的臉上浮現出和藹的笑容。
「啊,上次真的要謝謝你呢!」然後她禮貌地低下頭致意,「那,這孩子剛才是在……」
「我剛才是想向她打聽點有趣的事,上次她說她看到紅線的那件事。」
「啊?!」母親表情很尷尬地說,「她總說些莫名其妙的話,怎麼可能看到那種東西呢?」
「是怎麼回事呢?」
「真是件無聊的事。上週……呀,那是週幾來著?」
「是週五吧!」草薙說,「據你女兒說是在發生火災的那個晚上。火災那天是星期五。」
「啊,這樣啊。嗯,對,的確是在那天。大約在晚上11點多的時候,這孩子突然急忙向外面跑出去,說是看到了什麼紅線。」
「對啊,我從二樓的窗戶向外看就看到了。」女孩在旁邊說,「然後我就跑出去看,真的是有。」
「你看見那線是在哪個方向?」
「嗯,太概就在那位叔叔頭部的位置。」女孩指著湯川的頭說。
湯川很不高興地微微皺了下眉頭。
「那條紅線是什麼樣子的呢?」草蘼問道,「一直延伸著,筆直筆直的。」
「筆直?」
「她的意思是說,沿著馬路的方向筆直地延展下去。」母親替她女兒解釋道。
「那您也看見了嗎?」
母親搖了搖頭。
「聽女兒這麼一說,我也跟著出去看了,但是什麼也沒有看到。」
「不是啊,有嘛!」女孩的聲音激動起來,「媽媽來的時候,還正好能夠看見的嘛!」
「但是媽媽的確沒有看到啊。」
「我告訴你就在那兒啊,你卻一直說看不見,然後就真的看不見了。」
湯川此時來到草薙的身後,在他耳畔低語道,「那真的是條線嗎?」看得出來,他還是討厭親口問小孩子問題。
「那真是一條線嗎?」草薙問女孩。
「我不知道,但是特別細,筆直筆直的。」
湯川又低語道:「你摸到了嗎?」
「你摸到了嗎?」
「沒有,我夠不著啊!」
草薙回頭看了眼湯川,好像在徵詢他是否還有別的問題。
「在這附近,還有其他人看見了嗎?」湯川小聲說道。
草薙轉身向母女倆詢問了這個問題。
「我沒有向鄰居確認這件事,連我都沒有看到,所以我想這可能是孩子的錯覺吧!」
「不是,不是嘛!」女孩都快要哭了似的喊道。
湯川可不想在這裡聽到小孩子的哭聲,所以他拽了一下草薙的衣角。草薙向母女倆告別後離開了現場。真不知道究竟是話題中的哪一點引起了湯川的關注。那條紅線究竟是什麼?草薙一點兒頭緒都沒有,總之,他目前要做的就是不要打擾湯川。
草薙的愛車還停在原來的位置,並沒有被貼上亂停車的罰單。他掏出了鑰匙,打開了駕駛室旁邊的車門,但是湯川卻沒有進車的意思。
「抱歉,你自己先回去吧。」他說,「我想去散步。」
「那我陪你一起去吧,一起走走怎麼樣?」
「這樣啊,不,我想一個人走走。」湯川直截了當地說。草薙在十多年前就知道這個傢伙只要這麼說,別人再說什麼都是徒勞。
「那我等你的消息。」
「嗯。」
草薙鑽進了車,啟動之後透過後車鏡,發現湯川又返回了原路。
「紅線,什麼紅線?」他自言自語著,卻絲毫沒有任何靈感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