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伯德太太走進餐車廂時一副氣呼呼的模樣,簡直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告訴我,誰是這裏的負責人?我有一些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說,真的非常重要。我只想盡快把這些情況告訴負責處理這件案子的人,你們幾位先生要是——」
她的目光在這三個人身上轉來轉去。白羅向前探了探身子。
「對我說吧,太太,」他說,「可是,請先坐下來。」
赫伯德太太一屁股坐到他對面的椅子上。
「我要對你講的是這件事:昨天晚上這列火車上發生了兇殺案,而兇手曾經到過我的房間。」她特意停頓了一下。
「你確定沒有弄錯嗎,太太?」
「當然沒弄錯!怎麼會弄錯呢?我絕不是信口開河。讓我一五一十地告訴你。我已經上了床,睡了。突然我醒了,房裏一片漆黑,可是我知道房裏有個男人。我簡直嚇得說不出話。你知道我的意思吧?我躺在床上想:『天哪,這下我可沒命了!』我的感覺簡直無法形容。這些可怕的火車,我想,腦子裏盡是人家說過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我還想:『不過無論如何,他搶不到我的珠寶首飾。』你知道,我把它們放在一隻絲襪裏,藏在我的枕頭底下。這樣睡起來是不怎麼舒服,腦袋下面凹凹凸凸的,你知道我的意思吧……我說到哪兒了?」
「您發覺房間裏有一個男人,太太。」
「啊,是啊,我躺在那裏閉著眼睛,心裏琢磨著該怎麼辦,我還想:『幸好我的女兒不知道我遇到這種倒楣事。』後來,不知怎麼的,我突然靈機一動,便用手去摸服務鈴,摸到後便使勁按,想召喚管理員。我按了又按,可是絲毫不見動靜。哎呀,我可以告訴你,當時我的心臟都要停止跳動了。『天哪,』我心裏想,『也許車上的人全被他們殺光了。』當時火車停著沒開,周圍異常安靜。我只是繼續按鈴。後來我聽到走道上有人朝這邊走來,接著有人叫門,才鬆了一口氣。我大叫『進來』,同時把電燈扭亮。這時,真叫人難以相信,房間裏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聽起來赫伯德太太非但不覺得鬆了一口氣,反倒像是戲劇出現了**。
「然後怎麼樣呢,太太?」
「呃,我把發生的一切告訴了管理員,可是他好像不相信我的話,他似乎以為我是在做夢。我要他在座位底下搜查,雖然他說那底下根本藏不下一個男人,顯然那個男人已經逃走了,可是他確實曾經到過我房間。管理員哄我的樣子真叫我生氣!我不是那種胡編瞎說的人,呃……我還不知道您貴姓大名呢!」
「我叫白羅,太太。這位是鐵路臥車公司的董事布克先生,那位是康士坦丁醫生。」
赫伯德太太咕噥著說:
「很高興見到你們,真的。」接著就再度開始她那喋喋不休的獨白。「現在我也不想說自己當時頭腦很清醒。但我當下以為那是隔壁房間那個男人——就是遭到謀殺的那個可憐蟲。我叫管理員看一下兩個包廂之間的隔門,我確定門栓沒有插上。我很快就看到確是如此,當場就叫他插上,他離開後,我又起來用一只手提箱頂住那扇門以策安全。」
「當時是幾點鐘,赫伯德太太?」
「這個,我實在說不上來,我沒有看錶,我心裏煩死了。」
「那麼您現在的看法是怎麼樣的呢?」
「哎,可以說事情再明顯不過了。兇手就是曾經到我房間來過的那個男人,不是他,還會是誰呢?」
「你認為他後來去了隔壁房間,是嗎?」
「我怎麼知道他到哪裏去呢?我眼睛閉得緊緊的。」赫伯德太太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天哪,真嚇死我了!要是我女兒知道——」
「太太,您不認為您在房裏聽到的聲音,是從隔壁,也就是從被害者的房間傳來的嗎?」
「不,我不這樣認為,白什麼先生——哦,白羅先生。那個男人就和我在同一個房間裏。而且,我還有證據。」
說著,她洋洋得意地拽出一只大手提包,一打開便伸手往裏面去掏東西。她先後取出兩條乾淨的大手絹,一副角質框眼鏡,一瓶阿司匹靈,一包瀉鹽,一管綠色透明的薄荷糖,一串鑰匙,一把剪刀,一本美國運通公司的支票簿,一個長相極為平凡的兒童的照片,幾封信,五串假的東方念珠,還有一件小小的金屬品——一顆鈕釦。
「你看到這顆鈕釦了嗎?這並不是我的鈕釦,不是從我的衣服上掉下來的。這是我今天早上起床時發現的。」
她把那顆鈕釦放到桌上,布克先生湊近一看就叫了起來:
「這是我們臥車服務員制服上的鈕釦啊——」
「這一點我可以解釋,」白羅溫和地向赫伯德太太說:「太太,這顆鈕釦可能是管理員在搜索你的房間或是替你鋪床時,從他的制服上掉下來的。」
「我真不懂你們這幾位先生是怎麼一回事,看起來你們除了提出反對意見之外,什麼事都不做。你們聽好了:昨天晚上入睡之前,我在看一本雜誌。我要熄燈時把那本雜誌放在窗前那只小箱子上面。聽懂了嗎?」
三位男士表示都聽懂了。
「很好。管理員是從近門處蹲下來探視座位底下的,然後他過來栓上了通往鄰室的門,但是他不曾走近窗口。而今天早晨,這顆鈕釦卻好好地放在那本雜誌上面。這怎麼解釋呢,你說說看?」
「這,我可以稱之為一項證據,太太。」白羅說。
赫伯德太太聽了,氣似乎稍微消了一點。她解釋道:
「我最討厭別人不相信我的話。」
「您已經向我們提供了極有價值和極有意思的證據。」白羅安慰她,「現在,我可以問您幾個問題嗎?」
「啊,可以,可以。」
「既然您對雷契特這個人不大放心,您怎麼沒想到要把隔門鎖上呢?」
「我鎖了。」赫伯德太太立刻回答。
「噢,是嗎?」
「這個,實際上是,我問過那個瑞典女人——一個討人喜歡的人哪——那扇門是否已插上門栓,她說插上了。」
「您自己怎麼會看不見呢?」
「因為我已經上了床,而且我的手提包掛在門把上。」
「那時候是幾點?」
「我想想。應該是過了十點半或十點四十五分左右。那位瑞典女士到我房裏來問我有沒有阿司匹靈。我告訴她我放在手提包裏,她就自己取了出來。」
「當時您已經上床了嗎?」
「是的。」她突然笑了起來。「可憐的人,當時她心情很不好。她進來之前曾走錯房間,開了隔壁房間的門。」
「雷契特先生的房間嗎?」
「是啊!你可以想像,當所有的房門都關著時,要找人是多麼困難。她走錯房間,心裏很氣惱。雷契特似乎大聲笑她。我猜想他可能還說了些不三不四的話,氣得她渾身發抖,可憐喔。她告訴我:『啊——我弄錯了,真丟臉。他不是個好人,他說:「你太老了。」』」
康士坦丁不禁竊笑,赫伯德太太瞪了他一眼,他馬上收斂起笑容。
「他太不正經了,」她說,「竟敢對一位女士說出這種話。旁人聽到這類事情是不應該笑的。」
康士坦丁醫生立刻道歉。
白羅又問:
「之後,您還聽到雷契特先生房裏有什麼動靜嗎?」
「可以說有,也可以說沒有。」
「怎麼講,太太?」
「這個——」她頓了一下,「他打鼾。」
「原來如此!他打鼾來著?」
「可厲害呢!前一晚打得我一夜沒睡。」
「您發現房裏有個男人而受到驚嚇,之後就沒再聽到他打鼾了?」
「那——白羅先生,怎麼還聽得到?他那時已經死了。」
「噢,是啊,是那樣。」白羅說,可是神情有些迷惑不解。「赫伯德太太,您還記得阿姆斯壯綁票案嗎?」他問。
「記得啊,當然記得。可是竟讓那壞蛋逍遙法外!嘿!我真想親手宰了他。」
「他並沒有逍遙法外,他已經死了,昨天晚上死的。」
「你該不是指——」赫伯德太太興奮得想要站起來了。
「沒錯,就是雷契特。」
「哎!哎,竟是這樣。真想不到!我一定要寫信告訴我女兒。我昨晚不是說過,那個人看來絕非善類嗎?我說對了吧!我女兒總是說:『只要媽媽有什麼預感,你可以老本全拿出去打賭,包準沒錯。』」
「赫伯德太太,你認識阿姆斯壯家裏的人嗎?」
「不認識,他們的生活圈子很小。不過我聽說阿姆斯壯太太非常討人喜歡,她丈夫非常愛她。」
「好吧,赫伯德太太,您已經幫了我們很多忙,真的。或許您願意告訴我你的全名?」
「當然可以。我的全名是卡洛琳.瑪莎.赫伯德。」
「請你把住址寫在這兒好嗎?」
赫伯德太太照著做了,她一邊寫還一邊講話:
「我真是不敢相信——卡賽第在這列火車上——我是有預感的,不是嗎,白羅先生?」
「是的,太太。順便問一下,您有沒有緋紅色的絲綢便袍?」
「哎喲,這問題真怪!不過我沒有。我帶了兩件便袍,一件是粉色法蘭絨的,打算坐船時穿;另一件紫色綢料的是本地產品,是我女兒送給我的。你問這做什麼?」
「這個,太太,昨晚有一個身穿緋紅色便袍的人,不是走進了你的房間就是走進了雷契特先生的房間。正如您剛才說的,當所有的房門都關上時,要辨明房間是很困難的。」
「沒有穿緋紅色便袍的人進來過我房間啊!」
「那她一定是進了雷契特先生的房間。」
赫伯德太太噘起嘴,冷酷地說:
「那我也毫不意外。」
白羅向前湊近了一些:
「這麼說,你聽到,隔壁有女人的聲音囉?」
「我不知道你為何這樣猜,白羅先生。我真不知道。不過,呃,事實上,我是聽到了。」
「可是剛才我問你有沒有聽到隔壁房間的動靜,您只說聽到了雷契特先生的打鼾聲。」
「但那也是事實,有一段時間他是打鼾來著,至於另外的時間——」赫伯德太太雙頰微紅,「這話說出來不大好聽。」
「您聽到女人的聲音時,是幾點鐘?」
「我不確定。我只是醒了一會兒,聽到女人說話的聲音。這聲音很明顯是從隔壁傳來的,所以我就想:『嗨,他就是那種人,這也不足為奇。』後來我又睡著了。這類事情,要不是你逼問我,我是不會向你們三位陌生男人說的。」
「這是發生在您發現那個男人之前還是之後?」
「哎呀,這不又是廢話嗎?要是他已經死了,那個女人還能跟他說話嗎?」
「對不起。您一定認為我很愚蠢,太太。」
「我想即便是你,偶爾也會糊里糊塗的,我只是無法相信他就是那個惡棍卡賽第。我女兒會怎麼說呢……」
白羅俐落地幫這位好心的太太把東西一件一件放回手提包,然後領著她走到門口。
赫伯德太太要離開時,他說:
「您的手絹掉了,太太。」
赫伯德太太看著他遞過去的那條小手絹。
「這不是我的,白羅先生,我的手絹在這兒。」
「抱歉。因為上面繡著字母H ,我以為——」
「這,這真怪了,不過這手絹絕對不是我的。我的手絹上繡的是C.M.H三個字母。而且我的手絹是實用的東西,不是巴黎的那種華麗玩意兒。那樣的手絹對鼻子有什麼好處呢?」
三位男士似乎都答不上話,然後赫伯德太太就大搖大擺地走出了餐車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