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三狐疑地看著何歡,想從她的表情看出些端倪。他的神情落在呂縣令眼中,又成了另外一番含義。
“為什麽不回答?”謝三催促何歡。
何歡的心思千回百轉,暗暗在心中過濾每一種可能性。片刻,她搖頭道:“沒什麽原因,就是感覺。其實就像謝捕頭說的,等抓到了人自然就能見分曉。”
“是嗎?”謝三反問,突然間又揚聲說:“既然何大小姐什麽都不知道,那麽只能勞煩呂大人,把何家所有人一齊帶回公堂,好好審一審。何家窩藏倭國的細作,說不定是叛賊同黨……”
“謝大人,您這話從何說起?”何歡嚇白了臉,就連呂縣令也錯愕地看著謝三。
謝三低頭審視何歡,一字一句說:“按照衙門的記錄,永記當鋪後面,石頭巷的那進小院,是你們何家的,而倭賊一直就藏在那裡……”
“不可能!”何歡斷然搖頭,就見謝三拿出一份蓋有官府印鑒的屋契。她一把奪過屋契,只見屋主一欄清清楚楚寫著何歡祖父的名字,邊上還加摁了手印。她仔細回想,腦海中壓根沒有任何印象,也沒有聽魏氏、陶氏等人提起過。
謝三一徑盯著何歡,不疾不徐地說:“何大小姐,你堅稱攔截馬車的五人不是倭賊,又拿不出證據,難道不是因為心虛?”
何歡看著謝三似笑非笑的表情,心中恨極。他分明就是挖好了坑,等著她跳下去。偏偏她又不能對他說,那五人是受林夢言指使。她仰頭看他,回道:“謝捕頭,這份屋契到底怎麽回事,我得問過長輩才能回答你。其實薊州人人都知道,祖父已經死了幾十年,誰又能保證,不是同名同姓,又或者是其他呢?”
聽到何歡只差沒有明著控訴他偽造契約,謝三突然間笑了起來。他佩服她無畏無知的勇氣。就像長安說的。他就是太心軟了。才會由著她一次次挑釁他。
何歡暗暗吸一口氣。緩和了語氣,低頭道:“再說,我若是識得那五人,他們又怎麽會攔截我的馬車。那一天。我並不知道謝捕頭就在附近,不可能故意做戲給你看。”
謝三依舊沒有說話,只是任由何歡跪在地上。他正是因為何歡曾懷疑那五人受他指使,才在得知小院屬於何家之後,相信何歡與倭賊無關。只不過她不知情,不代表何家的其他人也不知情,特別是她的三叔何柏海。眼下,她既然如此鎮定自若,他倒要看看。她到底有多大的膽量。
想到這,謝三輕咳一聲,轉頭對呂縣令說:“大人,當日何大小姐的馬車遭人圍堵,在下一邊命長安向衙門求救。一邊拖延時間。事實上,並不止在下一人目睹整個經過。在下挺身而出,不過是多管閑事。或許——”他低頭向何歡看去,感慨道:“或許何大小姐正是覺得在下不該多管閑事,才會大費周章地布局,令林捕頭誤會,在下挾恩勒索何大小姐。”
“大人,謝捕頭。”何歡轉頭對著呂縣令說:“既然那五人住在石頭巷的小院,總有人見過他們,說不定鄰裡間有人知道他們的來歷。”
“何大小姐又說到點子上了。”謝三輕笑著點頭,“你說這話,是不是一早知道,石頭巷是條死胡同,除了你家那間小院,其他的屋子都屬於永記當鋪,當鋪的大門在長橋大街,大夥兒壓根不會看到石頭巷內的住戶。”
何歡一聽這話,心中暗驚。無論是林曦言還是何歡都不知道石頭巷是什麽地方,但她曾經跟著沈經綸去過永記當鋪後面的一個小院子。當鋪每半年一次的競標會就在那裡舉行,她似乎隱約聽過,那個院子是當鋪臨時租下的。
“怎麽,找不到借口反駁我了?”謝三一邊問,一邊朝門外張望。
何歡不想牽連沈經綸,只能順著謝三的話說:“謝捕頭,永記當鋪終日門庭若市,難道有人注意過巷子口的陌生人?”
“何大小姐說起永記當鋪,據我所知,您和當鋪的黃掌櫃多次密談……”
“我的確見過黃掌櫃。”何歡耐著性子,好聲好氣地解釋:“我找黃掌櫃說話,不過是為了典當家裡的一塊屏風。”
謝三看到何歡眼中一閃而過的怒意,誇張地搖頭,又沉下臉說:“這只是你的一面之詞罷了。”
“謝捕頭,你若是不信,大可以問黃掌櫃。”
“問了又如何,說不定你們早就串通一氣,套好了說辭。”
……
呂縣令在一旁看著謝三與何歡你來我往,一人就像窮極無聊的貓兒,把老鼠逼至牆角,他卻不急著撲上去抓捕獵物,只是一味逗著它玩兒;另一人就像陷入絕境的小母獅,正極力掩飾獠牙,她看著溫順無害,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會露出利牙,撲上去撕咬對方。
這會兒呂縣令倒是看出來了,謝三看何歡的眼神,絲毫沒有男人看女人的旖旎情愫,不過這也讓他更加不解,謝三到底是什麽意思?
隱約聽到林捕頭在外頭說話的聲音,呂縣令悄然後退兩步,輕手輕腳走出屋子,招手呼喚林捕頭,壓著聲音問:“到底怎麽回事,抓到當街砍人的惡徒了嗎?”
林捕頭搖頭答道:“回大人,搶走屍首的四人全都蒙著臉,沒人看到他們的容貌……”
“什麽屍首,難道還死人了不成?”呂縣令滿臉震驚。
林捕頭不明白謝三為何什麽都沒告訴呂縣令,他的目光越過呂縣令的肩膀朝屋內看去,就見何歡跪在屋子中央,正偏著頭,不知道與謝三說著什麽。謝三坐在師爺的太師椅上,好整以暇地端著茶杯,時不時瞥何歡一眼。兩人似乎在爭論什麽,可謝三面朝西而坐,謝歡卻面向南方跪著,場面看起來無比怪異。
“大人,謝捕頭沒有向您交待整件事的經過嗎?”林捕頭滿心狐疑。
呂縣令回頭看了一眼,急道:“你先說說,到底怎麽回事!”
林捕頭無奈,隻得把事情的經過詳詳細細描述了一遍,最後說道:“在下和謝捕頭一早已經查明,小院是經由掮客馮驥陽租給永記當鋪的,所得租金歸何柏海,小院大半時間都空置著。因謝捕頭說,馮驥陽牽扯其他重案,不可打草驚蛇,所以在下只需追查劫走屍首的匪徒。”
聞言,呂縣令皺著眉頭問:“這個馮驥陽是什麽人?”
林捕頭答道:“在下剛剛打探了一下,馮驥陽來到薊州不過**年,在掮客這行也算老把式了,口碑和聲譽都不錯。據說,就連沈大爺也請過他尋找心頭好。”
“哦?”呂縣令意味深長地回頭看一眼謝三。
林捕頭在呂縣令耳邊低語:“大人,謝捕頭雖稱呼沈大爺一聲‘姑爺’,可您有沒有覺得,他似乎在針對沈大爺?”
呂縣令沒有回答,只是喃喃自語:“這兩人,我們誰都得罪不起,以後只能小心應對。”說話間,他的目光落在何歡的側臉,低聲嘀咕:“看她說話的神態,和已故的沈大奶奶倒是頗有幾分相像。”
何歡全副精神都在謝三身上,並未察覺呂縣令的目光。見四下無人,她壓著聲音說:“謝捕頭,私通倭賊是重罪,開不得玩笑……”
“我像是在開玩笑嗎?”謝三放下杯盞,身體微微前傾,居高臨下俯視何歡。
何歡下意識身體後傾,躲避他的動作,片刻,她又挺直脊梁,直視謝三的眼睛。
謝三眯起眼睛打量她,薄薄的嘴唇抿成一直線。何歡屏住呼吸,不甘示弱地瞪他,轉瞬間又垂下眼瞼。她雙手握拳,用力撐著冰冷的地面, 牙齒緊咬下唇。
兩人間的僵持雖然只是短暫的一瞬,但對當事人而言,仿佛渡過了一個世紀那麽漫長。何歡忍著怒火,一字一頓說:“謝捕頭,先前是我有眼不識泰山,多有得罪,我願意向你磕頭認錯,但私通倭賊這種罪名,我實在承受不起……”
“你也知道‘承受不起’四字?”謝三猛地站起身,背對何歡冷聲說:“若我不是六扇門的捕快,難道承受得起敲詐勒索的罪名?”
何歡想說,是你潛入沈家在先,勒索我在後,我並沒有冤枉你。可是想著遠在沈家的兒子,再看看自己眼下的處境,她跪著轉身,正對著謝三的側臉說:“謝捕頭,您若是想治我誣陷之罪,我認罪,我向您賠罪,你說什麽就是什麽。”話音未落,她彎腰欲磕頭。
謝三俯身抓住她的肩膀,硬生生阻止她的動作,搖頭道:“我受不起你的禮。”
“那你想怎麽樣?將我關入大牢,還是像呂大人那般,將我當眾打一頓,再扔出衙門?”何歡雖然不斷提醒自己,忍,忍,忍,但她從來不是泥捏的性子,這會兒再也藏不住自己的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