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後,沈妙言仔細想了一刻鐘,才鄭重地在紙上寫了一個「哦」。
她把墨跡吹乾,暗道這個字真是含義深刻,不僅成功表現出她對他的不重視,還表達出了她身為女人的驕傲與矜持,絕不會叫人看輕了她去。
而且另一方面,也暗含著她對他信箋的理解與回應,表達出她願意與他和好的心思,且與他言簡意賅的信件內容相呼應,在某些方面也顯示出她的言簡意賅比起他的寡言少語更勝一籌。
「哦」這個字,的確含義深刻,用起來甚是順手。
她滿意地用白玉鎮紙把這封信箋壓在矮幾上,又親自把地面那些個紙團撿起來,一張張重新展開舖平,望著上面肉麻兮兮的回信,自己都忍不住起了雞皮疙瘩,暗道得快點把它們燒掉才好。
正在這時,張祁雲在外面喚她去軍營巡查,於是她尚未來得及把那些信箋燒燬,就匆匆換了身男裝,跟著張祁雲往軍營而去。
卻說夜涼在廂房中睡了個午覺,想著怕是自家主子等回信等急了,於是自個兒摸到沈妙言的寢屋,看見矮幾上,右側擺著張紙,上面漫不經心地寫了個「哦」字。
而矮幾右側則擺著一摞紙,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各種情話,什麼「死生契闊,與子成說」,什麼「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什麼「山無棱,天地和,乃敢與君絕!」
總之叫人很肉麻就是了。
他眯了眯眼,暗道大約這摞紙上寫著的才是郡主的回信,於是匆匆拿布包好,就這麼離開了平北王府。
沈妙言晚上才從軍營回來,剛要讓素問把回信交給夜涼,素問卻疑惑道:「夜涼已經離開了,說是拿到了郡主您的回信。」
「什麼?」沈妙言一愣,盯著矮幾上僅剩的那張寫了個「哦」字的紙,心中湧出一股不妙的預感,「素問,你看見我放在這裡的那些廢紙了嗎?」
素問老實回答:「沒有啊。」
沈妙言崩潰抱頭:「糟糕了……」
二十天後,君天瀾終於拿到了夜涼帶來的回信。
冬雪漸融,他坐在明淨的窗邊,握著厚厚一沓信紙,只覺心裡無比踏實。
翻開第一封,只見上面的簪花小楷極為清秀:「日日思君不見君,空飲長江水。」
男人的唇瓣,無法自抑地微微翹起。
翻開第二封,上面寫著一首詩,字跡開始時帶著些許茫然,到最後一句時,卻化為了繞指柔:「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渡。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男人的唇瓣,完全舒展開,弧度竟是從未有過的溫柔與纏綣。
他一封封翻過去,翻到最後的「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時,嘴角簡直要咧到耳根了,只恨不能馬上穿越萬水千山前去見她一面。
夜涼、夜凜、夜寒以及其他暗衛躲在角落裡,望著自家主子傻笑的模樣,好想摀住眼睛在地上打滾,大呼幾聲「辣眼睛」、「辣眼睛」。
不就是幾封信嘛,至於笑成這樣?!
他們英明偉岸、不苟言笑、冷峻威嚴的皇上啊,此刻笑得就像是碰見鄰家姐姐的毛頭小夥兒,傻兮兮的模樣,哪裡還有半分冷漠高貴!
君天瀾整整一個下午,碰都沒碰桌案上堆積如山的奏章,只抱著沈妙言的回信樂呵去了。
直到暮色四合,他才取出珍藏的淡紫色信紙,寫了些日常叮囑的話,吃飯穿衣什麼的,多吃蔬菜啦、不要光吃肉啦、穿衣服不要跟大魏姑娘學穿得太暴露啦、春要捂秋要凍所以春天不能一下子把襖子斗篷都扔掉啦吧啦吧啦,凡是能想到的都給一一寫上。
他這次話倒是多了,寫了整整八大頁紙,才終於呼出一口氣,算是寫完了。
抬眸時看見唸唸在對面爬來爬去,於是他伸手把唸唸拎過來,按著唸唸的小爪子蘸了蘸墨汁,在信箋一角蓋上了個萌萌的小手印。
算是讓妙妙用另一種方式,看到唸唸的成長吧。
福公公疑惑道:「皇上,您過去都舍不得讓小太子碰到冷水的,今兒這是怎麼了?」
「呵,」君天瀾冷笑,仔細給信紙熏上熏香,聲音冷淡,「朕的女人重新原諒朕了,誰還把這小崽子當成寶?」
福公公默默扶額,好嘛,這很強勢。
君天瀾的信箋尚未送到沈妙言手中,沈妙言已經準備帶著北郡的戰士們上戰場了。
連澈作為她的行軍先鋒,於三日前帶著三萬人馬離開了北郡城,正南下朝大梁城而去。
沈妙言本定於今日率軍跟上,剛在素問的伺候下穿上特別定製的細鎧,外面響起鬧哄哄的聲音,竟是魏懿闖了進來。
魏懿臉色黑沉如土,「我問你,你的好弟弟,可是把我女兒拐走了?!」
沈妙言尚未來得及束髮,滿頭青絲披散在腰間,身著銀白細鎧,抱著垂紅流蘇的頭盔,聞言挑眉道:「沒有吧?就算有,筠兒不是連澈的夫人嗎?帶上她又有何不妥?」
「胡鬧!」魏懿不悅,眼圈都紅了起來,「筠兒身子嬌弱,連風都吹不得,哪裡能上戰場?!用好藥補品養著,筠兒也不一定能再活半年,如今若是上了戰場……」
他簡直不敢想像!
沈妙言並不知道這些事情,表情凝重了些,正色道:「我騎快馬追過去,想來應當來得及。」
魏懿如今全然是半退隱的狀態了,跌坐在大椅上,頹然地抱住腦袋,哪裡還有過去的意氣風發。
他縱橫半世,權勢與美人他都有,唯一放心不下的,卻是他的一兒一女。
好不容易解決了這雙兒女的婚事,誰知……
沈妙言望了眼他鬢角的霜白,心中莫名沉重了些,轉進房中,讓素問幫她梳好髮髻戴上頭盔,轉出來對魏懿道:「我走了,我會儘量找到魏筠,把她送回來。」
魏懿仍舊抱著頭,不言不語。
沈妙言帶著韓敘之和素問,大步離開了澄光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