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看著他的眼神,分明寫滿了喜歡。」沈妙言不慌不忙地把最後一件長裙掛好,「喜歡他又不是什麼丟人的事,何必藏著掖著?」
「你說的倒是輕巧,我如今貴為皇妃,除了皇上,莫非還能喜歡別的男人?!」徐思嬌冷笑,「再說了,我和他,還是名義上的兄妹——」
她忽然止住話頭,雙眼瞪圓瞭望向沈妙言:「你套我話?!」
沈妙言在繡墩上坐了,挽袖斟茶:「我不過是好奇鎮國公府的家事罷了。你既不是徐政德的女兒,卻被他百般蹂.躪羞辱,甚至他還用你換取榮華富貴……這樣齷-齪的男人,你為何要給他賣命?」
徐思嬌咬牙切齒:「果然,我今兒沐浴時,你分明看出了我身上的傷痕是他留下的!」
沈妙言呷了口茶,淡然自若地環顧寢屋,「這裡佈置簡單,毫無脂粉氣,可見你其實並不喜歡那所謂的榮華富貴。牆上掛著半舊的馬鞭,菱花鏡上墜著即便褪了色也舍不得扔掉的護身符,可見你是念舊之人。」
她頓了頓,緩緩抬眸看向徐思嬌,「你不喜歡鎬京,不喜歡皇宮,你想回西北,對不對?既如此,何不投靠君天瀾,把你父親干的醜事,全部抖出來?他若倒台,你也能得到自由不是?」
徐思嬌盯著她,眼神中狠光流轉,似乎是沒想到自己藏得那麼深的心思,竟然被這個女人三言兩語就全部說了出來。
她冷哼一聲,「你們都覺得我傻,可我才不傻。我知道皇上喜歡你,也知道他不過是在與我逢場作戲。但那又如何,若我連逢場作戲的機會都沒有,於徐政德而言,我就是顆廢棋。生或者死,在他眼中,不過是無關緊要的小事。沈妙言,我不是你,我必須有價值,我才能活下去!」
沈妙言歪了歪頭,在今夜,忽然起了仔細打量這個女孩兒的心思。
從西北賀蘭山腳下,跋涉千里而來的小姑娘,看上去不過十六七歲。
小臉圓潤,近乎麥色的肌膚,透著健康的紅潤。
漆黑雙眼中的神情,倔強得令人驚嘆。
她是牧羊人的女兒,原本可以與她的親姐姐,在賀蘭山腳下牧羊放牛,長大後嫁給一位身體結實的牧人,生下很多很多兒女,度過幸福的一生。
可如今,她與她的姐姐都捲進了鎬京這場權勢的博弈之中,不能退出,不願退出。
精緻嫣紅的唇角微微勾起一個弧度,沈妙言在夜風中嘆息出聲,「徐思嬌,你和你姐姐,一點兒都不像。」
「像不像由我說了算,你算什麼東西,根本就不瞭解我和我姐姐!」徐思嬌說完,抬手指向門外,「你滾出去,不許你再待在我的房間裡!」
沈妙言無所謂地起身,抬步離開。
她在隔壁耳房歇下,卻是徹夜無眠。
及至凌晨過後,她隱約聽見隔壁響起窸窸窣窣的動靜。
她坐起身挪到床尾,好奇地趴在窗弦上向外張望。
只聽得「吱呀」開門聲響,她藉著廊下微弱的燈籠光,看見徐思嬌抱著個包袱,貓著腰、踮著腳尖,鬼鬼祟祟地沿著簷下長廊往前走。
她挑了挑眉,迅速下床,只著輕羅白襪,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繞過亭台樓閣,避開巡邏的家丁,沈妙言一路跟著徐思嬌進了徐家的祠堂。
夜裡的祠堂,透著詭譎的陰森感。
守在門口的侍衛見是徐思嬌,忙恭敬行禮,打開門請她進去。
沈妙言躲在桂花樹後,眼睜睜望著她消失在門後。
她咬了咬牙,君天瀾那廝後來又給她喂食了壓制血統和功夫的升級版丹藥,她如今輕功也用不成,根本沒辦法潛到屋頂,偷看徐思嬌在裡面幹什麼。
正惱怒時,一道黑影從背後覆下。
琥珀色瞳孔微微放大,她正驚疑自己是不是被發現了,卻很快嗅到一股冷甜的龍涎香。
君天瀾大掌覆在她的腰間,將她抱住,足尖點地,悄無聲息地掠上了屋頂。
穩穩落下後,沈妙言撫開他的手,輕輕揭開一片瓦。
只見祠堂中燈火黯淡,無數牌位立在條案上,高低錯落,面前各置著一盞青銅香爐。
徐思嬌滿臉鄭重地焚起三根線香,對著其中一座牌位,傾訴了會兒,才將線香小心插到那座牌位前的香爐裡。
沈妙言猜測,那牌位該是徐思琪的。
她盯著徐思嬌,這個女人半夜三更地偷偷來祠堂,應當不只是拜祭她姐姐這般簡單吧?
果然不出她所料,徐思嬌很快打開包袱,把裡面的一套衣裙拎出來抖開。
那是一套繡滿了金線鳳凰的鳳袍!
它在黯淡的燈火下流光溢彩,給整座祠堂都添了不少光輝。
而徐思嬌滿臉謹慎地環顧過四周,才迫不及待地穿上了鳳袍。
她站在燈火中,揮著華麗寬袖,小圓臉上噙著滿滿的笑容:「姐姐,這是我讓嫿兒她們繡制的,花了很久很久,才繡好呢!」
她凝著那座牌位,「姐姐,你活著時,一直都想穿上這身衣裳,只可惜……」
她抬袖擦去眼角的淚花,努力綻出一個甜甜的笑臉,「雖然我也沒資格穿這身衣裳,可我願意偷偷穿給你看,你瞧漂不漂亮?」
她說著,在原地旋轉了一個大圈。
裙襬飛揚的模樣,自是極美的。
旋轉罷,她低頭,望著漸漸垂落的寬大重紗裙襬,笑容又有些黯淡。
她抿了抿唇瓣,自言自語道:「漂亮自然是極漂亮的,可是,我仍舊想念咱們穿破舊衣裙,在賀蘭山腳下的大草原上,跳舞牧羊的歲月……
「大漠,孤城,雄關;烽火,雲煙,羌笛……
「姐姐,那才是咱們的家啊……」
眼淚順著下頜滴落在地。
她毫不留戀地扯下那身鳳袍,蹲在地上,哭得像個被奪走一切的稚童,與皇宮中那個張揚跋扈卻又活潑狡猾的徐賢妃,全然不像是一個人。
直到那炷線香即將燃盡,她才抬袖擦去眼淚,把鳳袍胡亂塞回包袱,上前親了親徐思嬌的牌位,依依不捨地轉身離去。
沈妙言目光平靜,輕輕合上那片琉璃瓦。
琉璃瓦折射出月華的光輝。
君天瀾輕柔地吻了吻她的額頭,「妙妙心情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