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化雨聽力極好,雖然隔得遠,卻仍然能聽見他們在說什麼。
只見花思慕把帕子收起來,笑道:「你怎麼又亂跑,若是給那幾位嬤嬤知道,定要數落你的。」
鰩鰩捏著衣角,咬了咬唇瓣,低下頭的小模樣,像是做錯事的小孩兒。
花思慕握住她的小手,「肚子餓不餓?我帶你去吃好吃的吧。」
鰩鰩跟著他朝前走,忍不住回頭望向思錯殿那扇窗戶。
窗戶後,她的太子哥哥靜立著,一樹杏花的陰影灑落進去,令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收回視線,不知怎的,心中有點兒難過。
而魏化雨目送她遠去,唇畔始終噙著淺淺的弧度。
只是眼睛裡,卻分毫溫度都沒有。
……
另一邊。
沈妙言醒來時,入目所及,是教坊司裡的那間破舊寢屋。
她坐起身,琥珀色瞳眸中滿是水光。
想來,顧家之所以肯放過她,大約是因為君天瀾承諾將她貶入教坊司吧?
更甚者,他會立顧湘湘做皇后,作為對顧家的補償。
眼淚滾落,她抬起手背揩拭了下,卻無論如何都揩不乾淨。
正抱膝難受時,一道清秀的身影踏了進來。
王靜姝端著托盤進來,笑容可愛:「沈姐姐!」
沈妙言看見是她,不由微愣,「你怎麼還在這裡?」
王靜姝是她在教坊司認識的第一個朋友,據她所言,她原是西郡知府之女,只是父親被徐家的人陷害,她也淪為罪臣之女,被送到了這裡。
但她記得,除夕宮宴時,王靜姝曾告御狀,還被君天瀾受理了。
王靜姝把盛著茶壺茶盞的托盤放到圓桌上,「皇上讓我還住在這裡,不過他答應我,在事情水落石出前,允許我不必跟其他姑娘一同排練舞蹈和接待客人。他說教坊司雖然魚龍混雜,卻也是宮中最安全的地方之一,徐家的手伸不進來。」
「原來如此……」
王靜姝坐到小榻邊,望著沈妙言黯淡的容顏,好奇道:「沈姐姐,你不是出去了嗎?我聽說你都要封后了,怎的又進到這裡來了?」
沈妙言眼眶泛紅。
王靜姝見她情緒不對,忙笑道:「是我多嘴了。沈姐姐,我跟季嬤嬤關係比從前好了很多,在這裡也說得上話,你若是缺什麼,只管告訴我,我定然幫你弄來。」
沈妙言點點頭,她便起身離開了。
屋子裡空落落的,連透進來的春陽,都充滿了灰塵。
她疲倦地閉上眼,倒在小榻上,拿被縟緊緊矇住腦袋。
夜色如潑墨。
她還在沉睡時,季嬤嬤帶著幾名大宮女進來,不由分說地把她從榻上拉起來。
宮女們把房中的燈籠點燃,光線明暗中,可見季嬤嬤臉色頗有些難看。
她叉著腰,沒好氣地罵道:「你又幹了什麼好事,把好好的皇后之位也給丟了?!我們原還指望你為教坊司說些好話,好歹添點兒物資份例什麼的!你倒好,啥也沒為我們撈著!白白叫我們在你身上浪費了那麼多百媚生!」
說著,見沈妙言披頭散髮沒有精氣神,忍不住拿手指頭戳她腦門兒:「你倒是說話啊,啞巴了?!」
沈妙言厭倦地撫開她的手,一聲不吭地倒頭到被窩裡。
季嬤嬤氣得不輕,「喲,這沒當上皇后,倒還拿捏上皇后的架子了?!來人啊,給我把她拖起來,我倒不信治不了她!橫豎皇上要立顧家小姐做皇后,想來她這輩子,是出不了教坊司了!」
她身後兩名膀大腰圓的宮女立即上前,不由分說地把沈妙言從小榻上拖到地面。
「去暴室!」
季嬤嬤冷聲,叉著腰走到前面去了。
暴室乃是建在皇宮中,專門懲罰犯錯宮人的地方。
沈妙言渾身無力,隻身著單薄中衣,赤著雙腳,被兩名宮女往暴室方向拖。
教坊司中,遊廊縱橫,燈火通明。
拐過幾道廊角,她便脫力地全然不能行走。
她渾身難受得緊,額頭更是滾燙。
她雙膝一軟,就這麼趴倒在地。
「嬤嬤,她好像生病了!」一位大宮女呼道。
季嬤嬤轉身,見沈妙言正艱難地雙手撐地,冷笑一聲,嘲諷道:「教坊司可不是其他地方,裡面的姑娘哪裡有資格嬌貴?!我數三個數,你若不給我站起來,我可就叫人打你了!」
她說罷,抬起下巴,「一,二……」
沈妙言努力地想要爬起來,可是她渾身滾燙,意識渙散,壓根兒就無法施力。
季嬤嬤已然數完三個數,見她如此不識趣,厲聲道:「出去一個月,倒是忘了教坊司的規矩了!你們幾個,給我狠狠地打!記著,別把她打死,也別打傷那張小臉!」
那幾名大宮女顯然是打慣了人的,一個個挽起袖管,毫不猶豫地上前對她拳打腳踢起來。
沈妙言緊緊抱住腦袋,在地上蜷成一團,絕望的眼淚沾濕了袖管。
宮燈淒迷。
……
乾元殿中,君天瀾正臨窗寫字。
福公公端著拂塵進來,恭敬在他身後站定,輕聲道:「皇上,顧小姐求見。」
君天瀾面無表情,暗紅鳳眸看不出喜怒哀樂:「宣。」
很快,顧湘湘被請進了乾元殿。
她今夜穿著粉色繡花宮裙,雲鬢上簪著蓮花垂流蘇髮釵,清秀小臉上薄施粉黛,顯然是細緻打扮過的。
她茫然地環顧空蕩蕩的大殿,問道:「表哥呢?」
拂衣請她在大椅上坐了,「皇上去後殿更衣,一會兒就過來。」
顧湘湘笑了笑,端端正正地落座。
添香低著頭,端了一盞茶過來,輕輕擱在她手邊,「顧小姐請用茶。」
顧湘湘拿起茶盞,望了眼裡面細碎的玫瑰花瓣和杏仁,淡淡道:「我不喜杏仁茶的。」
添香「哦」了聲,又把茶端回來,自言自語地朝殿側耳房而去:「我們小姐最喜甜杏仁茶,因此皇上吩咐宮中多備這個,我倒是忘了你不喜歡……」
顧湘湘被她氣了下,正要發作,恰好君天瀾出來了。
她忙起身,嬌聲喚道:「表哥!」
那雙杏眼中盛滿了對君天瀾的愛慕。
她唇角的笑容幾乎無法掩飾,她等了這麼多年,終於可以做表哥的皇后……
世間還有什麼事,比這更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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