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晚梨很鄭重地點頭:「欽原有意放過我,咱們若想活命,恐怕只能連夜逃出京城!」
張振理見她背著包袱,似乎早已收拾好金銀細軟,再加上這庶姐向來聽父親的話,他自己又年紀輕經驗少,便不疑有他,朝在座的人開口道:「若如此,張家休矣!各位不如今晚隨振理一道離京,至於救父親一事,咱們且徐徐圖之。」
在座的人都愛惜自己性命,於是連忙答應,各自去收拾金銀細軟,約定夜幕降臨時一同離京。
張晚梨親眼看著張振理慌慌張張地將相府的金銀珠寶和銀票古董都裝了滿滿一大馬車,心中對他鄙夷更甚。
父親悉心教導的嫡出弟弟,遇事甚至都不做調查,就這麼信任她!
還說什麼等出了京再想辦法救父親,恐怕不過是面子上的話罷了,於他而言,帶著金錢跑路才是正經。
眾人很快在相府後門聚集,一共六輛青皮馬車,看著寒酸,可內裡卻都裝滿了金珠寶貝。
張振理迫不及待地示意車伕趕緊趕路,沿著偏僻的小路往城門而去。
然而還沒轉過兩條街角,前方忽然傳來軍靴整齊踏在地面的聲音,眾人望去,只見巷口處,滿滿噹噹全是禁衛軍。
張振理心跳加速,連忙往後看,後方的路同樣被禁衛軍堵死。
「庶姐,這下該如何是好?」他滿頭大汗地去問張晚梨,卻發現張晚梨壓根兒不在車上。
禁衛軍讓開一條路,顧欽原出現在巷子口,面無表情地開口:「把他們拿下!」
殘陽如血。
長巷中空空如也。
張晚梨身著梨花色長裙,扶著佈滿青苔的牆壁,出現在這條幽僻的青石板街上。
這兒連戰鬥的痕跡都沒有,可見張振理他們是束手就擒的。
她緩步走著,清秀的面龐沉靜溫婉。
她一直走到巷子尾部,抬頭望向遠處漸漸沉下去的夕陽,黑暗如期而至,再度籠罩了京城。
她轉過身,往天牢方向而去。
……
天牢。
張晚梨手臂上挽著食盒,腰間掛一根碧玉簫,被牢頭領著,穿過陰暗潮濕的甬道,最後停在了一座鐵柵欄前。
裡面關著的,全是張家人。
張岩面容憔悴,看見她過來,不禁冷聲道:「還知道過來探望為父?!還不趕緊去求你的好相公,想辦法把我們放出去!」
其餘人紛紛叫嚷起來,指著張晚梨辦事不利。
張晚梨靜靜聽著,並未接話。
這些人說了很久,見她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才逐漸安靜下來。
她彎腰將手中食盒遞到牢門前,氣質嫻靜猶如空谷幽蘭:「無論是我還是耀哥兒,父親都從未將我們真正看做您的子女吧?」
張岩冷哼一聲,「你想說什麼?!」
「我和耀哥兒,從小就被張璃張敏欺負,父親明明知道,卻不曾過問半句。耀哥兒的死,父親明明知道是張璃下的手,卻同樣不曾苛責過她半句……」張晚梨垂下鴉羽般的漆黑睫毛,臉上的神情有些冰冷,「若是父親在過去的歲月裡,哪怕關心過我和耀哥兒半句,我都不會選擇走到這個地步。」
她的聲音透著涼意,直入人的骨髓。
張岩呆滯了半晌,才試探著問道:「我的賬本,是你拿出去給君天瀾的?!」
暖黃的燈籠下,張晚梨緩緩抬起眼簾,瞳眸澄淨如水:「是。」
整座大牢都安靜了。
半晌後,張岩猛地咆哮出聲:「你這個不孝女!」
張振理拉開張岩,緊緊抓著鐵柵欄,不可置信地盯著她:「今晚我們的行蹤,也是你透露出去的?!」
張晚梨輕輕笑了,像是枝頭最燦爛的梨花:「皇上並沒有誅張氏九族的意思,我只是怕你們這些貪官污吏逃避懲罰,就推了你們一把。」
張振理的臉色直髮白,若他不逃,興許他還不會有事。
可他攜著金銀細軟跑路了,這便間接向皇上說明,他是畏罪潛逃……
「張晚梨,你好狠的心思!」他拚命從柵欄的縫隙間伸出手去抓張晚梨,然而根本就夠不到。
張晚梨斂去臉上的笑容,淡淡道:「姨娘被嫡母折騰死後,在張家,我最在乎的人就只剩下我弟弟。可惜你們沒人將他當回事兒。只要傷害了我的弟弟,即便是我的親生父親,我也會毫不猶豫地伸出獠牙……善惡有報,若上蒼不肯替我報,那我便親自動手。」
她正要轉身離開,張岩壓抑住劇烈的咳嗽聲,怒視著她:「沒了張家,你以為你還能做相府小姐嗎?還能做顧欽原的夫人嗎?!為父給你最後一個選擇,主動進宮,將那些賬本都推到顧欽原頭上!或許,咱們相府還能被恕無罪!」
「相府小姐?」張晚梨回過頭,唇角噙起一抹淡漠的笑,「父親太不瞭解我了,我才不在乎相府如何,沒了你們,我才能走得更遠。」
說罷,毫不留戀地離去。
張岩氣得整個人顫抖起來,最後猛地噴出一大口血,暈厥在了草堆上。
張晚梨走出天牢,呼吸著清朗的空氣,抬頭仰望那些浩瀚的繁星,長長鬆了一口氣。
正獨自觀星時,冷不丁有男音響起:「張小姐這一手棋,走得當真妙。」
她偏頭望去,不遠處的房簷上,韓棠之正優雅地獨坐著。
她衝他微微一笑,解下腰間的碧玉簫拋還給他:「多謝韓公子的信物,才得以讓小女子探監。」
韓棠之單手接過,笑眯眯地:「張小姐利用完我們,不知今後又有何打算?」
張晚梨挑眉:「利用?」
「難道不是嗎?張家的事,欽原推動的痕跡太重,你覺得,皇上不會懷疑他?你利用我們達成你的目的,最後自己全身而退,這一手棋,走得相當巧妙。」
他坐在星光下,俊秀年輕的面龐上浮著點點笑意,摩挲著下巴的模樣,透出一股貴公子的痞氣。
可那眼睛裡,卻又隱隱閃爍出孤獨。
張晚梨伸手拉住一縷長發往指間纏繞,眉眼彎彎:「張家垮台,若是你們家那位國師大人動作夠快,便足以將相權攬入懷中,說起來,真正佔了便宜的可是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