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看著凰火走上二樓,阿德妮終於下定決心似的回過頭:
「那個……我是她的同伴,老闆。」
「隊長,別這樣……」那奎爾一把將她拽了回來,小聲對她說道:「您理智一點,我們得先離開這個地方。」
「離開?」女騎士團長目不轉睛地盯著櫃臺上的銀錠問道:「為什麼,我們好不容易才找到線索?」
精靈搖了搖頭,貼近她耳朵,咬著耳朵對她說道:「因為待會兒這裡會很麻煩,我們可以等到晚上再來,羅薩林領主封鎖了港口,他們出不去的。」
「好了好了,我聽到了,你不用靠那麼近。」阿德妮感到自己臉頰有點發燙,一把將他推開道:「那麼接下來怎麼辦,你說了算。」
那奎爾點了點頭,壓低聲音對其他人說道:「那人身上帶著太陽神之劍,他一定和那個預言有某種淵源,而且就算他不是那個人,但我們也得想辦法靠近他從他身邊瞭解線索。」
騎士們皆點了點頭。
顯然他們對後者的信任比對他們副團長的信任來得堅定多了。
……
「克薩夫先生……咳咳,」德爾菲恩握拳輕輕咳了兩聲,她有些關切地問道:「你說那些先生們之間有一個外國人?」
午後的陽光穿過樹蔭落在這位小姐身上,斑斑點點,她膚色蒼白得近乎透明,彷彿一陣風都吹得倒似的,柔弱得令人心動。
克薩夫看得有些不忍,他連忙答道:「那些可不是什麼先生們,德爾菲恩小姐,你可能不知道,他們就是一些寄生蟲,惡棍,強盜與土匪。和這些人混在一起的恐怕也不是什麼好貨色,他們管那個人叫做布蘭多先生。聽聽這個名字,多麼惡俗平庸,一聽就是個化名。」
德爾菲恩眼中閃過一絲最深沉的光芒,但騙過了所有人得眼睛。她很好地維持著自己的表演,附和道:「或許您說得對,克薩夫先生。」
克薩夫感到好像炎炎夏日喝了一勺冰水,整個人都輕飄飄起來,他正準備順著這個話題繼續說下去。但一旁領主大人的衛隊長淡淡地開口提醒了他一句。才讓他想起來自己來這裡不是為了討女士歡心的,而是另有要事。
不過他才剛剛張開口,隨即又卡了殼。他有些為難地看了看德爾菲恩,又看了看博班,領主與鬼車的合作在羅薩林也只有少數人知曉,他不知道這位小姐是不是也知道這裡面的內幕了。
羅薩林領主楞了一下,隨即才反應過來,他正要開口說什麼,但德爾菲恩何其敏銳,她輕輕咳嗽了一聲,立刻輕聲答道:「領主大人,請容我回房間去休息一下。」
看著被女僕扶下去的德爾菲恩的背影,克薩夫看向自己的領主大人,忍不住恭維了一句:「真是個聰慧的姑娘——」
「女人太聰明未必是一件好事,不過嘛德爾菲恩小姐是個例外,」羅薩林領主樂呵呵的,頗有些自得地說道:「她真是個精靈一樣的女子,只有這樣的女人在背後幫忙,男人才能成就一番事業。」
克薩夫忍不住有些嫉妒地看了那個方向一眼。
那個精靈一樣的女子已經消失在了庭院之外。
只有博班依舊板著一副死人臉,彷彿根本沒看到之前發生的事情一樣。
德爾菲恩遣下了女僕之後,才小心翼翼地關上自己房間的門,回到書桌邊,有些急劇地喘了幾口氣,看起來身體上的柔弱也並非完全是裝出來的。
她打開抽屜,從中拿出一個筆記本來,打開上面的銀鎖,拿起羽毛筆沾上墨水在上面記下幾筆——但忽然又停住,合上本子,放到自己胸口,默默地沉默了片刻。
臉上原本顯得單純天真的神色此刻早就已經褪了下去,她擡起頭來,目光透過柵格木窗,怔怔地看著外面。
「艾爾曼……」
「陛下……」
「我該不該這麼做……」
……
風暴陰影二樓靠廣場的一間單間中,房間內的氣氛顯得有些安靜。
凰火靠在窗邊,一會兒看看分坐在桌旁的兩人,一會兒又將目光港口的方向。過了一會兒,她看到一隊隊衛兵出現在廣場上,然後是騎著無翼龍的騎士,正從廣場各個方向調動過來。
她忽然意識到自己之前處理問題的方式,或許會給布蘭多先生帶來麻煩,不禁露出歉然之色:
「布蘭多先生。」
「不必擔心,凰火,」布蘭多雖然不在窗邊,但早就註意到了外面的情形:「不用去管他們。」
凰火握住自己的劍,點了點頭。
因斯塔龍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好整以暇地看著兩人。
「領主大人,您應當知道我初生在科斯曼,二十歲時因為天賦傑出而接受了家族的儀式,是那種最純粹的黑暗貴族。而在我出生之前,我的家族就已經與異怪交戰了好幾十年,直到那把水銀杖出現為止——」
布蘭多默默聽著。
比起瑪達拉與鬼車的勾結,他的確更在意的是從柳先生與那辛隻字片語之中透露出的那場關於亡靈與晶簇之間的戰爭。
七十年前那場星墜之災又是什麼?與三天前黑月墜亡有什麼聯繫?為什麼亡靈與晶簇之間在瑪達拉的南境上進行了長達近一個世紀的戰爭,他在遊戲之中卻根本不知道?
亡靈們在對文明世界的進攻中表現得咄咄逼人,但卻掩蓋了他們在亡月之海南面的節節敗退,那手持水銀杖的至高者究竟是否知曉這一切?
他不關心玉鳳與鬼車的恩怨,也不在意亡靈們在東方的佈置,但唯獨對它們與黃昏之間的糾葛產生了興趣。
彷彿是一種繼承至遊戲之中的敏銳嗅覺,讓他感到這背後或許有自己想要的東西。
瑪達拉為何要向文明世界發起攻擊——
亡靈們並不是不管不顧的邪教徒,發了瘋一般要摧毀文明與秩序世界賴以維繫的基礎。
因斯塔龍彷彿一眼就看穿了他心中所想。
他知道這個「人」早知道自己會對晶簇與亡靈之間的糾葛感興趣,而且也明白自己既然出現在這裡,就一定已經聽說了相關的傳聞。
興盛了那麼多年的黑路忽然之間封閉了,更不用說異怪才剛剛光顧了羅薩林。
「你和我是一類人,伯爵先生,」因斯塔龍見他的神色微微一變,解釋道:「我也曾想知道水銀杖為何會在這個時代出現,但當我見到陛下之後,我才明白了這一切都是必然的。」
布蘭多沉默著。
但當他重新擡起頭來的時候,似乎已經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大地軍團早就已經失敗了,對吧?」
因斯塔龍好像卡了殼一樣,又彷彿被捏住了脖子似的,張大嘴巴看著他。這位年輕的黑暗爵士的眼神深處,第一次閃過一絲心悸之色。
布蘭多卻不管他,在他的思緒之中,散落一地的珍珠被一條無形的線串聯起來,形成一個完整的事實。
他早先從未有過這樣的敏銳,但自從那個夢境之後,一切似乎都改變了。
一千年之前,在聖者之戰的終末,黑暗之龍封印了沃恩德的核心區域,而在世界的邊緣,戰爭從未停息過。敏爾人將最強大的軍團大軍派往世界的各個邊境,卻令最柔弱的腹心地區面對凡人們的起義,就這樣,時間過去了一千年之久。
真理議會留下的最後遺產也逝去了。
在凡人們的無知無覺之中,失去了帝國依靠的大地軍團終於失敗了,黃昏之龍的力量早已甦醒,而羅曼不過是它降臨這個世界的最後倒計時而已。
「亡靈們第一次見到晶簇,具體是哪一年?」
「……七十七年前,羅布爾的亡靈領主在向南開拓的過程中抵達了一處古代戰場,它們從那裡找回了水銀杖……」
「……其後不久,便是星墜之災,那一次星墜之災只在瑪達拉南方與九鳳地區可見。沒多久之後,黑森林的邊境便出現了裂痕,異怪們從那個時候就開始入侵我們的世界了。」
「縱使擁有水銀杖,你們也無法抵抗它們?」
「太多了……很少有人知道,瑪達拉已經失去了南方的一半國境了。」
「所以你們要向西、向北遷徙,入侵埃魯因與聖奧索爾,乃至於整個文明世界?」布蘭多問道,他的聲音有些嚴肅:「同為瑪莎的子民,你們為何不向我們示警?」
「因為你們是人類,我們是亡靈,」因斯塔龍答道:「而且我們也不僅僅是為了逃避。」
「因為埃魯因?」
因斯塔龍定定地看著他,第二次卡了殼。
好半晌,他才緩緩地開口道:「這一次換作你讓我感到可怕了,領主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