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死……呵呵……」
德爾菲恩雙手緊扣著布蘭多的手腕,指尖曲起,似乎想要將它從自己雪白的頸項上掰開絲毫,她胸腔擴張著,從喉嚨之中發出微不可聞近乎喘息一般的聲音。
她有別於帝國人深紫色的眸子很快變得渙散起來,瞳環擴張,內裡呈現出彩虹一般的色彩,亮光漸漸暗淡了下去,她用盡最後的力氣拍打那猶如鋼鑄一般的手臂,近乎透明的手背上青色的靜脈猙獰地曲張著。
黑暗的意志主宰著布蘭多的心靈與思緒,他的眸子折射著房間內魔法水晶的冷光,內裡映著宰相千金慘白扭曲的面孔,她張大嘴巴,內裡雪白的牙齒,粉紅的舌頭、喉嚨與扁桃體清晰可見,缺氧讓後者的嘴巴一張一合,彷彿砧板上的魚一般。
這副場景令布蘭多心中扭曲地有些滿意,這個惡毒的女人就應當得到這樣的下場,讓她用最醜陋的一面去見瑪莎大人,這是審判,也是懲罰,不僅僅只是因為羅曼,還千千萬萬死於那場災難之中的人。
但想到審判兩字時,布蘭多心靈中卻為之一清,白銀女王那傲慢的面孔出現在他眼前,雖然這幻象頃刻之間便煙消雲散,但還是令他出了一身冷汗。
怒意消退了一絲,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的行為與自己蔑視的那些人並沒有什麼兩樣,若他放任自己的怒意,殺死了這個女人,那麼這樣的行為與野獸又有何異?
想到這裡,布蘭多緊繃的肌肉微微放鬆了一些。
宰相千金彷彿是在無盡的深淵之中得到了一絲救贖,她絕望地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像要將最後一絲空氣壓入自己的肺葉中。她發出嗚嗚的聲音,布蘭多很快就感到冰冷的淚水落到了自己的手背上。
「你哭泣的時候,卻沒有想過,那些被你傷害的人也因為你而哭泣……」
德爾菲恩無力地搖著頭,在黑暗之中,少女蒼白的面容上滿滿的柔弱可憐之色,布蘭多看著這個女人。心中無法確定她是究竟因為太過害怕。還是裝出來的——因為他深深地明白這個女人是為偽裝與謊言精心妝扮過的這個認知讓他變得有些鐵石心腸,對於這一幕視而不見。
「……羅曼……她,還沒……死……」
宰相千金有些恍惚地看著前方,過度缺氧令她近乎失明,頭髮濕漉漉地耷拉在額頭上,她汗出如漿,完全浸濕了衣物。將她後背與潮濕的船艙貼在一起。
但她一開口,還是抓住了重心,幾乎是咬緊牙關,才擠出了最後一個字音。
布蘭多吃了一驚,他下意識地鬆開手,令德爾菲恩像是一灘爛泥一樣順著牆壁坐了下去,跪坐在地上。
「你怎麼知道的?」
宰相千金垂著頭,痛苦地地摀住自己的脖子,雪白修長的頸項上一圈青紫色的痕跡,但她不敢輕易浪費時間,聲音有些沙啞地答道:
「她……就是……黃昏……」
但布蘭多卻完全不在意她的痛苦,直接一把抓起她的衣領將她從地上拎了起來:「誰告訴你這一切的?」
他不相信德爾菲恩是自己找到答案的,她的見識與實力都不配做到這一點,除非她也是穿越者,但這位宰相千金明顯不是。
「我……看到……」
「你看到的?」
布蘭多拽著這女人的領口,用手臂將她壓在艙壁上,沉聲說道:「你以為我會相信你。德爾菲恩小姐,人的信任是有限的,我們曾經給了你機會,可你並沒有珍惜?」
「……我親眼……所見,我……還知道……你的秘密……」德爾菲恩自暴自棄地垂著頭,嘴巴一張一合地答道。
她的聲音虛弱得近乎微不可聞。
但布蘭多還是聽到了。
他悚然而驚:「什麼秘密?」
德爾菲恩抬起頭來,努力靠到他耳邊,她微微喘息著,輕聲說了四個字:
「……琥珀……之劍。」
吹拂在耳垂上的氣息讓布蘭多皺了皺眉頭,但他心下鬆了一口氣,至少不是那個秘密。
不過德爾菲恩的話還是令他陷入了沉寂,「難道她真的看到了,這個女人又是怎麼看到的?」
沉默了片刻之後,布蘭多才冷冷地開了口:「……你想和我討價還價?」
德爾菲恩有些無力地搖了搖頭。
「我知道……你是怎樣的……人,伯爵……大人,我只求……得到一次公正……審判的機會……」
布蘭多冷眼看著這個女人,鬆開手,搖頭道:「我本來就不打算親自殺你,但你會得到應有的審判,等到回到冷杉領之後,我會把你交給公主殿下,縱使是罪不可恕之徒,我也會給他應有的體面——」
說完這句話,他彷彿整個人都放鬆下來。
布蘭多緊緊抿著嘴巴,說實話,他很想一劍把這個女人殺了,或者剛才直接就在盛怒之下將她掐死。
但最後一刻他還是清醒了過來,這令他有些遺憾,但也有些慶幸。
他深深地明白自己沒有那個資格。
他可以在戰場上剝奪任何人的性命,但卻不能輕易審判任何人,他是擁有這樣的力量,也擁有這樣的權力,但越是明白這一點,他就越是小心翼翼地克制著自己內心中的黑暗面。
越是高高在上,越是習慣了主宰他人的命運之後,就越容易被力量所矇蔽,白銀女王殷鑑不遠,她的下場也足以令人警惕。
布蘭多不希望有朝一日不止是自己的敵人,就連自己身邊的人也會受到自己的傷害,聖賢之境不僅僅是力量,還有對於力量本身的認識,畢竟這才是瑪莎許與凡人的善意,否則與黃昏又有何異?
黑暗中安靜了下來,只剩下一男一女細微的喘息聲。
但在一片幽暗之中,布蘭多卻看到德爾菲恩淺紫色的眸子裡閃過一絲明亮的光芒,和對方相處過一段時間之後,他很明白那意味著什麼。
「德爾菲恩,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我也不迂腐,如果尼德文家族膽敢出手妨礙審判的公正,我不介意讓帝國少一個歷史悠久的貴族家族的。」
德爾菲恩閃電般抬起頭來,咬著下唇看著他。
「……你就那麼想要我死,伯爵大人?」
「你罪有應得,女士。」
「……」
「……如果我是你的人了呢?」
沉默了短短的片刻之後,黑暗中傳來宰相千金有些低細的嗓音。
「什麼?」布蘭多愣了下,他還沒反應過來,便感到一雙有些纖細的手臂從後面抱住了自己。
緊接著一具火熱的身體緊緊地摟住了他。
「……你不想要救羅曼小姐了嗎,伯爵大人?」德爾菲恩抬起頭來,眼睛在黑暗中明亮得嚇人,她將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喘息著說道:「我可以彌補自己的過錯……」
「你想說什麼,德爾菲恩小姐?」布蘭多一動不動,冷冰冰地問道。
「翡翠之謎,領主大人。」
布蘭多心中微微一動,雖然他早料到這個答案,但他卻不敢輕易相信,他只感到一條毒蛇纏住自己,還吐出了杏子:「你認為我會再相信你,德爾菲恩小姐?」
「若我是你的女人……」宰相千金火熱的氣息噴吐在布蘭多的頸窩。
「艾爾曼先生也是一樣嗎?」
德爾菲恩發出一聲猶如受傷野獸一般的嗚咽,布蘭多感到她的指甲深深地刺入到了自己的背上,他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氣,心想自己真是自作自受。
他下意識想要將這個蠍蛇心腸的女人推開,但低下頭時,卻看到一抹刺眼的殷紅;宰相千金將自己的唇瓣咬破,鮮血順著她的嘴角漫流而下,星星點點落在他的胸膛上。
「我的衣服啊……」
布蘭多心中忍不住吐了個槽,但他搖了搖頭,心想自己和一個女人計較什麼,縱使她罪有應得,但也不至於平白為自己所嘲諷。
「對不起,是我失言了,德爾菲恩女士。」
他將手按在宰相千金的肩頭,想要分開對方,但德爾菲恩卻緊緊地抱住他不放,低聲呻吟道:「要了我吧,伯爵大人……」
「你瘋了,德爾菲恩小姐?」
「我沒瘋,因為只有這樣才能叫你信任我,伯爵大人。你要救出你的未婚妻,就只能信任我——」
她聲音沙啞低沉地說道:「您時間不多,我也一樣,最後相信我一次,可以嗎?」
德爾菲恩將面頰貼在他身上,她額前的發絲濕漉漉地耷拉在如白玉一般的額頭上,汗水順著她鼻尖往下滑,她輕聲說道,但語氣卻十分冷靜。
布蘭多感到德爾菲恩的手在自己身後的床上摸索著什麼,但他一時也沒有在意,只搖了搖頭:「那不可能,德爾菲恩小姐,若你真的有心贖罪,我有別的辦法……」
但他話還沒說完,德爾菲恩便已經踮起了腳尖,雙手向上摟住他的後頸,堵住了他的嘴巴。
布蘭多瞪大了眼睛,他感到一口冰涼的液體從德爾菲恩口中渡了過來。
宰相千金與他對視的紫色的眼睛裡,全是得逞的驕傲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