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中隱隱傳來嗚嗚的聲音,細微地穿過戰場上的喊殺,混雜在漫天的雪花之中,飄落在殘破的城頭上。
尼玫西絲忽然豎起了耳朵,她從塔樓中站了起來,目光若有所思地看向射孔的方向。在那裡,奧爾德河灘方向白茫茫一片,遠處是東敏泰森林沉沉的陰影,如同陰雲一般懸在天邊,各色貴族的旗號在地平線上若隱若現。
「尼玫西絲女士,你現在不宜行動。」
赤銅龍雷托一走進塔樓內,便看到了女騎士的舉動,忍不住提醒道:「你最好是休息一下,我們合兵一處之後還能支撐片刻的,而且不知道為什麼,布加人好像離開了。」
「你聽到了嗎?」
「什麼?」
「聲音,」尼玫西絲回過頭看著這位老兵,回答道:「是號角的聲音,那是龍角長號的聲音,比一般的號角音更低沉,我曾經在安培瑟爾的戰場上聽過一次這樣的聲音。」
雷托微微一怔,還以為這位女士產生了幻覺,不過出於禮貌,他還是側耳傾聽。但片刻之後,這位老兵面色一變,轉身衝了出去。
尼玫西絲也跟了出去。
城頭上正飄落著茫茫大雪,叛軍的攻勢好像暫時停息了,天空中布加人的蹤影也看不到了,只剩下遠處叛軍的營地在雪中若隱若現。
兩人站在城垛邊注視著奧爾德河灘的方向,隱隱看到叛軍的大軍調動,那個方向好像正在發生著什麼。
「看那邊——」尼玫西絲忽然開口道。
雷托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竟看到一面旗幟衝開了叛軍的重重包圍,那面旗幟在各色貴族旗號之中左衝右突,竟像是暴風雨之中的礁石,在驚濤駭浪之中屹立不倒。
「那個方向是……奧爾塔的援軍?」他皺起了眉頭:「人太少了,他們在幹什麼,這是送死!」
「不,」尼玫西絲猶豫了片刻:「那個號角的聲音是……」
兩人忽然怔住了。
「那是誰?」
「那支軍隊是誰在指揮?」
森林中的托尼格爾軍人們面面相覷,他們的目光穿透重重的樹影,透過林地注視著奧爾德河北岸那支殺入貴族聯軍之中的孤軍。
那就像是一位陷入重圍之中孤高的騎士,可他的對手竟偏偏拿他沒有辦法。
「他們殺穿凱德家族了,天哪,」忽然有人驚呼道:「他們有機會了,那些該死的南方佬還沒來得及重新調整陣形,瑪莎在上,他們反應好快,完美的判斷!這些騎士究竟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但沒有人回答他的問題。
每個人都屏息看著面前這奇蹟般的一幕。
偌大的叛軍大軍竟然被區區百十人的騎兵所擾動了,整個巨大的陣線都在隨這支孤軍的左衝右突而調動,原本在各個方向上都在向南侵擾的叛軍攻擊鋒矢,此刻竟然緩緩開始調頭了。
而在各條戰線上與叛軍對抗的托尼格爾的守軍則發現,他們面前的壓力正在不斷減輕。
當那嗚嗚的號角聲在廣袤的原野之上迴蕩而起的時候。
所有人心中都不由自主地產生了這樣一個想法。
「反攻的時候到了——」
「那是召集號角,」有人反應了過來:「他們在呼喚我們!」
「我聽過這樣的號角長音,在安培瑟爾之戰的戰場上,」一個白獅騎士回想了起來,他微微有些激動地說道:「那是白獅軍團的反攻長號,領主大人曾經帶領我們在這樣的號音之中對北方的貴族發起過反擊!」
「那我們還愣著幹什麼?」
「看啊,他們打出旗號了!天哪,那是什麼旗號!」
一個人忽然尖叫了起來。
所有人都下意識地回過了頭。
那驚濤駭浪之中飄揚的銀色百合旗幟之旁,一面燕尾旗正在冉冉升起,那是一把利劍,與布契黑松葉的剪影,是金色巨龍的陰影,與血紅色的鷲尾花的修飾物。
金色巨龍乃是卡迪洛索家族的家族紋徽。
而布契的黑松象徵著一個傳奇的開始。
利劍即是王國的象徵。
鷲尾花修飾著卡地雷戈人的溫文爾雅。
在整個埃魯因王國,只有一個人配擁有這面旗幟。他是每一個埃魯因人心目中的英雄,更是托尼格爾人神祇一樣的存在。
每一個人都怔怔地站在原地,一時之間,他們竟然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語言來表達此刻自己的心情。
直到另一聲號角長鳴從敏泰堡之內傳來。
遠遠地呼應著這聲號角的長音。
兩聲號角的長鳴一高一低,在戰場之上彼此應和著。托尼格爾人終於清醒了過來,每一個人看向自己身邊的同伴與戰友,從對方的眼中看到那種同樣熱血沸騰的目光。
「領主大人回來了!」
「為了埃魯因而戰!」
騎士們高喊著衝出了陣地。
從天空俯瞰,東敏泰森林之中彷彿是忽然之間殺出了一道銀色的浪潮。他們的人數固然不多,但卻在這一刻重重地擊中了叛軍正在轉向的大軍側翼。
唐‧希金斯爵士幾乎聽到自己牙酸碎裂的聲音。
為什麼會攔不住區區百十人的騎兵?十數名貴族領主的軍隊不斷地湧上去,卻不斷地被對方所衝散,數千大軍竟然會攔不住一支人數少於他們十倍的輕騎兵,甚至連限制對方的速度都做不到。
直到他看到來自於西爾曼北方的南方軍團的銀翼重騎兵團被這支區區百十人的年輕騎士打得七零八落,心中一直以來的信心終於轟然碎裂了。
那支輕騎兵正在再一次轉向,他們的目標終於瞄上了他。
唐‧希金斯爵士本能告訴自己絕不能後退——他是這個方向上這些雜牌軍團的總指揮官,如果他的人馬一退,那麼引起的絕不是僅僅是一場潰敗那麼簡單。
戈蘭—埃爾森大公一定會要了他的小命。
可理智卻被感性戰勝了,因為他心中還有一個更深沉的聲音在告訴他,如果他不退,他馬上就要死在這裡。
他下達了一個再正常不過的命令。
逃跑。
唐‧希金斯爵士與他的軍隊轉身就撤,而整個叛軍大軍主陣的鬆動引發了一系列連鎖反應,在奧爾德河北岸廣袤的原野上,這一時的後撤竟在頃刻之間演變成了一場雪崩似的潰敗。
越來越多的人加入到這莫名其妙的潰逃之中,就像是從某一個點開始,使得整個面都斷裂、分崩離析了。
布蘭多坐在馬背上,只是平靜地看著這一幕。
在這個時代,貴族們的軍隊就是如此的垃圾,若不是他,他們早該在第一、第二次黑玫瑰戰爭中為瑪達拉的亡靈所淘汰了。
可惜的是,這些人還並不自知。
不過他身邊的騎士們卻因此而興奮異常,年輕人們本來抱著必死的決心,他們英勇無畏地陪同自己的領主大人衝鋒陷阱,上湧的熱血與加速分泌的腎上腺素讓他們根本不畏死亡。
但誰也沒想到的是,他們竟然成功了。
但他們明白,這是因為誰。
在他們向凱德家族的長矛手發起衝鋒時,才發現對方根本不像是他們領主大人描述的那樣是懦夫與膽小鬼——恰好相反,那個以棕熊為徽標的家族的士兵,個個都英勇無畏,幾乎是他們見過的最好的貴族私兵。
但正是那一刻,一股強大的秩序之力忽然之間降臨在了每一個人身上,當他們驚駭地回過頭時,才發現他們的領主大人竟然能將法則之線延伸到百米開外的地方,並將他的要素力量加持在每一個人身上。
那一刻,勝負已定。
百十名白獅騎士的衝鋒,在法則之力的加持之下,幾乎相當於同等實力的百十名要素境的強者向凱德家族的長矛手發動的衝鋒。
這個家族就算是再以英勇無畏著稱,也無濟於事。
年輕的騎士們根本不明白他們的領主大人賦予他們的這種力量意味著什麼,因為這就像是千年之前克魯茲人的炎眷騎士、風后的二十四位從者與他們的王的傳說,如同任何古老的傳說於神話一樣,逐漸塵封於歷史的塵埃之下。
這就是聖賢的力量。
當貴族聯軍的中堅力量被一舉擊潰時,戰場上就再沒有能夠阻擋這支力量的存在。
戰場上已是一片混亂,各色貴族的旗號裹挾在風雪之中紛紛向北逃去,布蘭多命令白獅騎士的年輕人們並不僅僅鎖定唐‧希金斯的軍隊追擊,而是讓他們將戰場上任何有可能重新組織起來的貴族軍隊衝散,讓叛軍沒有辦法再一次組織反擊,加速對方敗亡的過程。
很快,潰散的叛軍漸漸分散逃向兩側,讓出中間的道路來,布蘭多抬起頭來,注意到一兩里之外的雪地之中,出現了一支井然有序的軍隊。這支穿著統一的灰色戰袍的軍隊,烏濛濛一片籠罩在天邊,騎士們看到對方的旗號,忍不住回過頭對布蘭多說道:
「大人,他們是……」
布蘭多擺了擺手,止住了騎士們的話。
他已經認了出來,那是燕堡的旗號,對於這支來自於北方的叛軍他也早有耳聞,而且他還知道謀殺列文王子的計劃當中也有這些人參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