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蘭多好不容易才整理好心緒,不過當他再度抬起頭時還是忍不住微微一怔,因為他看到巴力伯爵正站在自己面前:
這傢伙想幹嘛?
「布蘭多先生是嗎?」紫羅蘭伯爵卻收起笑容,認真地問道。
「怎麼?」布蘭多心情不大好地反問。
「雖然我們意見不同,但立場似乎一致。至少我可以確定,你不是站在我們另一邊的人,對麼?」不等布蘭多回答,這位紫羅蘭伯爵繼續說道:「當然,我們各執自己的方法希望王國走向復興之路,但也不用彼此仇視,我承認馬卡羅先生的做法是有一些極端,但他畢竟只是一個凡人而已。」
「你想說什麼?」
「你願意加入到我們一方中來嗎,比起抱怨,不如親身實踐,如何?我希望能在我們一方的陣營中看到你這樣優秀的年輕人存在。」巴力彷彿完全忘記了之前的不快,誠懇地邀請道。
這倒是符合你的一貫作風,布蘭多心想。但他卻搖了搖頭,心說廢話,要不是看在差不多同是站在一個陣營的面子上,還輪得到你們在這裡站著說話?要知道他憑藉手上的銀杏葉與阿洛茲的幫助,把這支軍隊留下來不過是分分鐘的事情——不過布蘭多不想把事情作絕,茜和桑夫德的事他已經給了馬卡羅與利伍茲一個教訓,但再進一步,雙方就非起衝突不可了。布蘭多不是莽撞看不清局勢的年輕人,他知道自己在這裡把盧恩公爵的軍隊留下來,說不定公主殿下那邊就被安列克的大軍長驅直入,一個不好連芙雷婭都危險,更不要說什麼以後的事情了。
既然對方明智地不繼續在金蘋果的事情上摻雜不清,他也懶得再提,不過要說什麼加入。
真是個笑話。
布蘭多看著這位自己還稍微有一些好感的伯爵大人,搖了搖頭,冷淡地答道:「不,」他斬釘截鐵地拒絕道,但後一句話卻讓巴力微微一愣:「你們很快就會看到我,相信我,但不是在這裡,也不是以你們一廂情願那種方式——」
紫羅蘭伯爵神色複雜地聽完這句話,然後深深地看了布蘭多一眼。
「拭目以待。」
他如此答道。
真正的戰鬥是由高年級的騎士學員在預備年級的軍官們帶領下結束的,芙雷婭他們這種低年級的新生抵達時,事實上不過只剩下負責清掃戰場的工作而已。這位少女就像其他人一樣,她抵達戰場時遠遠就看到了森林中央大道上那輛像是刺蝟一樣的馬車,一排身著銀色甲冑的騎士環繞在馬車周圍——騎士身邊還有不少他們的同伴的屍體,但即便如此,他們也不讓任何人接近那輛馬車和堅持自己處理死者與同伴身上的傷口。
因此戰場上涇渭分明的分成兩種顏色——銀色與紫色,各不相擾。大道上到處都是屍體,森林中也是一樣,遠遠近近偶爾響起一聲淒厲的哀嚎,或者是貴族千金、公子的驚聲尖叫——事實上前面的高年級學員們經過戰場時並沒有殺死所有人,甚至有一些刻意的,他們留下了許多重傷員。但除了必要的活口之外,剩下的所有人都必須成為冷冰冰的屍體,這一工作就留給打掃戰場的新生完成。
許多人戰戰兢兢的下不去手,甚至有噁心得作嘔的。而像是芙雷婭這樣從警備隊、民兵中提拔上來年輕人則要好得多,她不過只是猜測了一下馬車中的人的身份,然後就埋下頭專心自己的工作。貝克貝格伯爵的次子臉色青鐵地跟在他後面,之前該吐的都吐完了,現在這個年輕人只能無力的乾嘔了。
他一邊扶著一棵冷杉,一邊敬佩地看著下手乾淨利落的芙雷婭,心想果然是個有性格的妞兒。
「……你知道那是誰嗎?」他喘了口氣問。
「什麼?」芙雷婭微微不解,回頭問道。
「馬車。」
來自布契鄉下的女孩子疑惑地看著馬車,明亮的眸子裡很直白地表現出自己的不解,她搖了搖頭。
「馬車上的徽記是聖甲蟲,這在王國內只屬于一個人。」
「恩?」
年輕人一臉驚訝地看著芙雷婭,心想你連這也不知道,你怎麼來王立學院的?不過他隨即發現對方並不是假裝出這樣一幅天真的神色的,不得不搖搖頭答道:「利伍茲大師,埃魯因的首席宮廷巫師。」
「啊!」少女吃了一驚。
貝克貝格伯爵的次子又搖搖頭:「不過如果是利伍茲大師在馬車裡的話,根本就用不著我們出手。因此馬車裡可能是別的人,不過和利伍茲大師親近的人不多,能借用他這輛馬車的,除了當今國王陛下,就只有他的學生了。」
「公主殿下?」芙雷婭忍不住瞪大眼睛看著那邊,她雖然只是個鄉下丫頭,可這些常識還是瞭解的。
年輕人點了點頭。
不過兩人正在交談,一匹黑色的戰馬忽然掠過他們。馬上的騎士飛快地穿過森林,但似乎楞了一下,又在前面調轉馬頭回到兩人身邊——然後在他們跟前停下。芙雷婭微微一怔,她與身邊那個年輕人一起下意識地抬起頭,隨即看到了那張美麗而冷漠的臉。
雪白的脖子上的頭顱好像是一件精美的藝術品,即使在科爾科瓦北方你也很難看到這麼完美的臉型,尖尖的下巴帶起的一道弧線彷彿是才剛剛從畫捲上走下來的一樣。讓人不約而同地想到,吟遊詩人的詩歌中傳頌的所謂北國的美人,也許由此脫胎而來。
少女的眼睛好像是一雙冷冰冰的紫水晶,北國人或多或少擁有敏爾人的血統,只是這麼純正的相當少見。她的嘴唇緊抿著,齊額的劉海下兩道細細的劍眉微微一挑、隨即又有些不滿地蹙起來,給人以一種不苟言笑的感覺,挺直、纖細的鼻樑彷彿代表著少女極為剛強的性格。但這會兒,只是發出輕輕的一聲冷哼。
她居高臨下地看著兩人,目光緩緩從芙雷婭身上掃過,又落在貝克貝格伯爵的次子身上。
「你叫芙雷婭?」
她盯著貝克貝格伯爵的次子,讓後者感覺好像自己是草叢中的一條毒蛇被獵鷹銳利的目光鎖定一樣,渾身冷颼颼的。但尼玫西絲開口時,低沉、冰冷、略微沙啞的嗓音卻是在問芙雷婭。
「是、是的。」
「你的騎術和劍術訓練成績都很好,」尼玫西絲用一種低沉而富有磁性的聲音說道:「我也聽說過你的事,不過你要想達成自己的願望,最好遠離這些人渣——」少女騎在馬上,用一種不屑的眼神回視年輕人,直言不諱地說道。
兩人都是一愣。
貝克貝格伯爵的次子眉頭皺了皺,下意識地開口反駁道:「尼玫西絲學姐,你這麼說——」
可他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就聽到『錚』一聲輕響,然後脖子微微一絲冰涼。眼角才剛剛觸及雪亮的劍刃上的那一抹冷冽的反光,年輕人就發現尼玫西絲已經翻身下馬,長劍出鞘放在了他的脖子上,整個動作一氣呵成,甚至他手隨著自己的話才剛剛擺出一個攤手的動作就僵住了。
「我允許你插話了麼?」尼玫西絲冷冰冰地問道。
年輕人背後一身冷汗,一時間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叫什麼名字?」少女又問。
「桑、桑格尼……」
「士階。」
「尼、尼玫西絲學姐,我——」
少女手中的劍微微一近,打斷他道:「報告長官。」
貝克貝格伯爵的次子嚥了一口唾沫,戰戰兢兢地答道:「報告長官,我是二年級學生,還沒有士階——」他幾乎不敢多說一句話,用盡全身的力氣僵硬著才將這句話擠出來。
尼玫西絲『錚』一聲收劍還鞘,動作快得幾乎沒人看得清楚。她回過頭冷漠地看了摸著脖子在心裡大聲咒罵的年輕人一眼,紫色的眸子裡是毫不掩飾的不屑,但開口時卻是不容置疑的命令:「那麼,士兵,我命令你閉嘴——」
然後她回過頭,雙手為芙雷婭整了一下她因為之前清理戰場而有些歪的領花,然後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柔聲說道:「記住我的話,對你沒壞處——」
芙雷婭一動不動,一時竟不知應該如何開口。
應該,道謝?
但真的好厲害,自己也會成為對方一樣的人麼?有朝一日。她忍不住這樣想到。
……
「那是誰?」
半精靈公主回過頭時,低聲問一邊的年輕人道。她的目光穿過馬車的窗戶,始終落在森林一側——貝克貝格伯爵的次子與尼玫西絲衝突的整個過程都正好落入這位少女的眼中。她一隻手撥開窗簾,有些出神地看著森林中的那兩個女孩子,心中感到一絲熟悉。
「米勒夫人的女兒,應該說是和盧恩大公有親屬關係吧。她的天賦不錯,又是王室的死硬派,應該可以信任。」貝格寧爵士只看了一眼,就如此答道。
聽著年輕人犯傻,少女不禁微微一笑:「我當然知道尼玫西絲,她可是我的密友,貝格寧,你太累了嗎?」
「對不起。」
貝格寧這才尷尬地答道。
「我是說另外一個,你認識麼,」半精靈公主又問道:「我覺得她有些眼熟——」
「那就是埃弗頓的女兒——」
馬車外傳來一個溫和的聲音。
格里菲因微微一怔,隨即淡銀色的眸子裡閃過一絲驚喜,她回過頭,低聲問道:「歐弗韋爾卿?」
馬車外沉默了片刻。
隨即傳來一聲低笑:「正是老臣,公主殿下,看來我來晚了片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