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格里斯河沿岸一線,天色正一點點變得明亮起來。
而森林之中,弗恩與虎雀一起躲在灌木之下,一言不發地看著外面旌旗如林的貴族軍隊正在吵吵嚷嚷地經過森林中的道路——這並不奇怪,紀律嚴明是一個連王國的正規軍也做不到的標準。
當然僱傭兵就要好得多,至少還有埋伏者的自覺。大約數百名僱傭兵正沿著格里斯河岸邊的森林屏息隱藏起來,只等最後一個貴族士兵進入預設的戰場。
上百支十字弓、長短弓即將瞄準正在進入它們射程的獵物。
「雖然這些傢伙看起來戰鬥力不怎麼樣,」虎雀看著樹林外面,忍不住說道:「但斥候還是挺老練的,只是稍欠了一點實戰經驗而已。」
火地戰團的大團長看了身邊這傢伙一眼,他知道這個男人沒有名字,只剩一個外號而已。
虎雀,他過去並沒有聽過這種鳥兒的名字——
「只欠一點實戰經驗?這話也只有你敢說而已!」但弗恩忍不住如此想到。
弗恩作為曾經的卡拉蘇騎兵隊長,比一般人要有見識得多,心知肚明敏泰爵士的斥候就是放在正規軍中也是一等一的好手,可是這個男人和他帶領的那一小隊僱傭兵實在是太厲害了。
他親眼看到那些盧比斯僱傭兵正面迎上去幹掉一隊貴族斥候騎兵的樣子,起身飛躍、上馬殺人、奪馬拋屍一氣呵成——甚至那些貴族騎兵的屍體如今還躺在森林中,只剩下逐漸冰冷的體溫——只不過死人沒辦法站起來控訴這個傭兵隊長的話罷了。
這位前騎兵隊長忍不住都有些膽寒——那種程度的膽量與默契的配合,讓他忍不住懷疑這些傢伙真的是傭兵嗎?
而這樣的傢伙還僅僅是那個年輕的領主手下的侍從而已,恐怕連騎士都算不上。弗恩當然猜不出布蘭多是何方神聖,但這並不妨礙他作出判斷——作為一個老練的騎兵隊長,他確實在一些細節之上比大多數人都觀察得入微。
從布蘭多拿下格魯丁當日,他就已經比尤塔和克倫希亞還要先認識到這個年輕人的不凡;同時也是第一個懷疑布蘭多的來意的人——像是布蘭多這樣的貴族,確實沒必要到這種窮鄉僻壤的地方來不是麼。
那麼他有何目的呢?
弗恩雖然看起來像是一個大大咧咧的傢伙,但其實早已敏銳地察覺了布蘭多隱藏得很好的野心,這也是為什麼他一開始就倒向這個陣營的原因。
他離開卡拉蘇的騎兵隊伍之後,又不辭辛勞地創立這個傭兵團,當然不會是一個甘于平凡的人。弗恩早就在貴族之中物色一個自己可以效忠的對象,但大多數時候,他看得起的人看不上他,而看得上他的人大多都是格魯丁這種讓人唾棄的貨色。
直到布蘭多將這個機會放到了他的面前。
兩人一拍即合。
弗恩陷入自己的思考之中的時候,貴族軍隊已經慢慢進入了森林之中——
敏泰爵士在過了格里斯河之後,將速度放慢了下來。雖然看樣子暴民並沒有留下來,不過他是個生性謹慎的人——小心沒大錯嘛。
但這種小心並不是出于一種對于戰爭與軍事天生的敏銳,而純粹是一種性格上的小心翼翼而已。
因此當他最小的一個兒子從後面追上來的時候,敏泰爵士還堅定不移地讓他手下的僱傭兵與私兵構成的零零散散的隊伍沿著河畔森林中的道路前進,士兵們沿途發出吵吵嚷嚷的聲音讓他有些心煩——
不過他約束是沒有什麼意義的,最多只能管一時罷了。
倒是他看了看自己身邊的騎士們感到有些滿意——這些騎士都是他的老部下,都是真正老練的戰士,即使是渾身覆甲但冷靜的目光也面罩之下時刻觀察者四周的森林——他們時刻握住自己的劍,保持著必要的警惕。
真正的騎士都是經過長期修習戰爭技藝的專業軍人,自然與別人不同。甚至就是他們的侍從,那些跟在巨大的龍獸坐騎後面,打著各式各樣旗號的貴族士兵,也要比僱傭兵看起來訓練有素一些。
但也僅僅是看起來而已。
隊伍正在進入狹窄的森林之間的道路,我們的爵士大人本能地皺了皺眉頭,不過他正在思考接下來會不會遇上什麼麻煩,背後卻響起一陣陣馬蹄聲。
隊伍後方只有他次子的人馬——那是他親自分配給對方的人手,一共五十個,他想夠這傢伙折騰一陣了。不過沒想到對方卻把這些人整理得服服帖帖,這倒是出乎他的預料之外。
「那小子又弄出什麼新花樣了?」懷著這樣的想法,敏泰爵士回過頭去,果然看到那張讓他眼角抽了抽的熟悉臉孔帶著幾個人騎馬追了上來。
對于這個兒子,塞繆爾真是又愛又恨。
卡格利斯靠近大隊後,一扯緊韁繩,讓馬慢下來。年輕人以最標準的騎士姿勢挺立在馬背上,彷彿一柄筆直的尖刀,他隨手將額前有些凌亂的長髮推到一邊,籲出一口氣。
「父親大人。」
「你又怎麼了?」
來者帶著年輕人那種特有的靦腆笑了笑,問道:「父親大人,斥候已經有多久沒回來了?」
敏泰爵士一怔,才意識到這個問題。不過他顯然不大願意承認這一點,有些不高興地問道:「你問這個幹什麼,才晚了一小會而已——他們可能是走太遠了,你知道我手下這些小夥子總是精力過剩——」
卡格利斯抬起頭,看了森林之中一眼。
「未必吧。」他輕描淡寫地說。
「這混小子!」敏泰爵士在心中暗罵了一句:「你究竟想說什麼?」
卡格利斯忍不住撲哧一笑,神色古怪地盯著自己的父親:「別人都說爵士老爺是一個小心謹慎的人,但其實也不盡然——」他還沒說完,忽然發現敏泰爵士的臉色越來越陰沉,年輕人心中暗叫不妙趕緊改口:「不過父親大人你膽子也太大了吧,明明發現斥候出了問題,還敢讓軍隊繼續進入森林?」
雖然說是這麼說,但事實上他也並不是多麼擔心的樣子。畢竟對手是不過一群暴民而已,暴民再厲害也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
年輕人自視甚高,自然不會將布蘭多手下的傭兵們看在眼裡。
當然,他若知道此刻不遠處的森林中藏著什麼樣的危險,恐怕就不會這麼想了——
「我這個老頭子什麼時候輪到你來教訓了?」敏泰爵士沒好氣地打斷他:「我打仗的時候你小子還沒生出來呢!」
「是是,父親大人,總之先讓軍隊停下來吧。」
爵士看了看四周,也有點擔心起來。不過好歹算是找到了一個台階下,他舉起手,傳令官立刻將他的命令傳達了下去。
經過短暫的騷動之後,隊伍停了下來。
但不停下來還好,這一停下來,卡格利斯立刻先于在場那些老練騎士們發現了問題。他抬起頭看著森林中,眉頭一下子深深地皺了起來。
其實不只是他,在年輕人嗅出不對的味道之後,在場已經有騎士同樣感到了異常。
當吵吵嚷嚷的士兵們停下來之後,他們才發現——
森林太靜了。
……
弗恩同樣皺起了眉頭,那個貴族好死不死地停在了伏擊圈之外一點。只要再有那麼一點點時間,他就可以搶先發起進攻,但這件事情卻這麼突兀地懸了起來,不上不下。
他吸了一口氣緊盯著森林外面的每一個細節,心中想了一下,決定再等一會。在卡拉蘇的騎兵生涯之中,弗恩學到最多的事情就是在戰場上必須冷靜再冷靜,這往往會讓看清局勢,贏得最終的勝利。
但這一次他卻錯了。
虎雀同樣盯著那個方向,他已經嗅出了空氣之中的不同尋常。那個騎手一進入大隊,貴族軍隊就停了下來,這並不正常,他首先懷疑對方是不是發現了自己這些人。
不過不管是不是有所察覺,這位僱傭兵隊長都知道他必須有所判斷了。
穴居人已經潛伏到了那些貴族士兵百米開外——它們手上第一次裝備了人類送給它們的四臂十字弓——這東西塔吉卜曾一直想要入手,不過格魯丁還沒有傻到把這些軍用物資也送到自己潛在的敵人手上的境界。
當然,當它們加入布蘭多的集團之中,那又另當別論了。
一百米的距離對于人類來說有些遠,即使是黑鐵階的戰士越過這段距離恐怕也要好幾秒鐘,更不要說在森林之中。
但這對穴居人已經夠了。
那一瞬間虎雀就下了決定。
「發信號——」他沉聲地命令道。
「等等,」弗恩有些不解:「這個距離太遠了,他們還沒進入我們的伏擊。」
「我們有絕對的數量和實力優勢,伏擊只是錦上添花而已,」虎雀果斷地答道:「不過要是等對方反應過來,情況就會超出我們的控制之外了。」
「領主大人的想要抓住那位爵士大人,這才是這場戰鬥的重點。」這位傭兵隊長繼續說道。
弗恩一愣,這才反應過來。
的確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