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裡菲因好像真解開了心結,在她的安排下,一切重新變得有條不紊起來。看著重新變得精明強幹的公主殿下,布蘭多也微微鬆了一口氣,起先少見地露出徬徨無助的一面的公主殿下雖然也楚楚動人,但相較之下他更喜歡眼前這位公主殿下。
大概是因為更真實,也更接近他心目之中的那個形象。
但布蘭多並未放鬆警惕,公主雖然暫時振作起來,卻並不能改變現在他們正處於重重困難與險境之中的事實;至少在一切安排妥當之前,布蘭多知道公主一派還有一個繞不開的問題要處理——
他並不打算開口,而是等人提出來。在場的歐弗韋爾心思縝密,黑髮女騎士尼玫西絲看起來也不是一盞省油的燈,他沒必要自作聰明。
只不過布蘭多每一次看向那邊,目光就忍不住被黑髮的女騎士所吸引。尼玫西絲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裡,渾身上下散發出一種讓他感到非常熟悉的氣息。
熟悉卻又陌生。
屋內靜下來一小片刻,尼玫西絲自然也注意到了那個年輕人時時刻刻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只不過她每次回過頭,都看到對方飛快移開的目光。
「哼。」黑髮女騎士微微皺了皺眉。在她不遠處,半精靈少女正看似井井有條地安排下每一件事,她回過頭——看向一側的歐弗韋爾,昔日言辭鋒利的狼爵士一言不發,尼玫西絲知道對方是在暗示自己發言。
「公主殿下。哈魯澤殿下那邊怎麼處理?」
片刻之後,她靜靜地開口問道;這句話好像擊中了埃魯因未來的長公主殿下,少女一下僵住了,布蘭多看到她纖細的指尖甚至微微哆嗦了一下。
這是一個無法繞開的問題。早在騎士學院,小王子的起居便一直由王黨負責,早先看來像是一種保護,但現在卻成了監視與控制。現在她弟弟早已落入王黨手中,而馬卡羅、巴力伯爵無一不是人中龍鳳,要想從他們手上奪人,恐怕沒那麼容易。
「自然是要奪人,絕不能讓我弟弟淪為他們的籌碼。」可怎麼奪人卻是一個問題。公主深深地蹙起眉頭——現下她能指揮得動的只有一支由還未完成學業的年輕士官生組成的騎兵,人數還不及王室騎士團的一半。
何況表面上公主還未真正和王黨撕破臉,雙方可以說都沒有退路,王黨一旦失去了最後的籌碼。說不定會倒向炎之聖殿一方。這種可能性很小,但她不得不擔心。
偌大的房間內竟沉默了下來。
「要不老臣走一趟吧。」歐弗韋爾答道:「實在不行,可以求助於湖之騎士,說不定……」
「我會試著說服芙雷婭的。」尼玫西絲靜靜地答道,她臉上看不出一絲擔憂來。冷靜得像是一面雕塑。
湖之騎士上一次展示出的實力只怕僅次於布蘭多在信風之環見過的安德莎,也難怪歐弗韋爾會想到他。只是雖然狮心聖劍還在芙雷婭手上,湖之騎士似乎也就一直保護在這位未來的女武神身邊,不過僅僅是保護而已。芙雷婭真不一定指揮得動這尊大神。
其實歐弗韋爾未必不清楚這一點,只不過公主一派此刻也真拿不出什麼好辦法來。
布蘭多搖搖頭。終於忍不住插言道:「只怕不行,歐弗韋爾大人。其實要奪人並不困難。只不過要調整一下行程。」
「調整一下行程?」在場的人皆是一愣。
「我建議不要那麼早動身,最好是等到貴族會議開始之後。」布蘭多答道:「其實早晚動身並無差別,即使是我們現在離開,外面也是刀山火海,並不比直接殺出會場容易多少。」
「何況——」他還想接著說下去,但公主殿下已經眼中一亮打斷了他的話頭:「何況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如果我們要逃,也一定不會選在會場上。因為有這種想法,所以說不定那個時候我們反而更容易突圍。」
「當然,我們不一定一定要殺出會場,我們可以選擇在進去或者是離開安德浮勒聖殿前的時間段,那個時候一定是對方警惕最鬆懈的時候。」
「而且關鍵是,我們前往會場,馬卡羅等人就會放鬆警惕,以為公主殿下拿不出勇氣與他們撕破臉。」歐弗韋爾也點點頭。
在場的都是聰明人,布蘭多比他們先想到這一點不是說他更勝一籌,只不過他站在旁觀者的角度、甚至跳出這段歷史之外,更清楚接下來的會議上會發生什麼。而公主一派更多的要面對對於未知的未來的惶恐,誰知道炎之聖殿會不會在下一次會面時就刀俎加身。
但布蘭多一戳破這層窗戶紙,在場的所有人都反應了過來。
「那麼就定在會議結束之後吧,王黨還與西法赫大公有一仗要打,我們且看戲好了。」一瞬間,對於局勢的把握能力彷彿回到了這位公主殿下身上,她輕輕一笑,略帶譏諷:「炎之聖殿要對我們動手,恐怕也不會在短時間之內,畢竟他們要等北方的聯軍抵達不是麼?」
「既然我們要前往參加貴族會議,能不能麻煩布蘭多先生你護送一下王子殿下離開莊園?」
說是護送,其實也和明搶差不多了。但布蘭多卻搖了搖頭:「這個人選,在下並不合適。首先我不認識王子殿下,其次這一次突圍公主殿下手下的軍隊恐怕也不太足夠,而我在安培瑟爾現在也有一支軍隊,我將親自指揮他們協助公主殿下突圍。」
在場的諸人聽了這說辭都是眼前一亮,忍不住抬起頭來看著布蘭多。他們怎麼都沒想到這位'公主的騎士'竟然真的帶了一支軍隊來這裡。當然,布蘭多目前明面上的身份是王室的'密探',自然而然這份功勞就落在了公主頭上。
歐弗韋爾忍不住重新打量了一眼自己的學生,難道她真的早預料到今天的情況?
只有格裡菲因公主眼中異彩連連。
……
「公主殿下讓貝格寧子爵護送哈魯澤王子殿下?」
雷霆與風暴正在整座城市上空匯聚。雲層像是上了灰黑二色的畫布,層層浸染,顏料順著雨紋擴散,風暴雲也變化著形狀。
雨水沖刷著屋簷——
暴雨很快織成銀色的光帶,水珠沿著帽簷滾落形成一束束細細的涓流,所幸油布鬥篷並不浸水;芙雷婭回過頭,灰褐色的眸子在夜色下閃閃發光,她側頭看著布蘭多。白皙的皮膚映著微光像是玉石一般皎潔。
布蘭多點了點頭。
他認識的貝格寧子爵是西法赫大公的幼子,懷著對於公主的傾慕站到了這個陣營之中。這人在歷史上並沒有赫赫的名聲,後來好像成為了西法赫家族的家主,僅此而已。
不過此人對公主殿下忠心耿耿。同時又游離在王黨之外,正是適合這一任務的完美人選。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他隱隱感覺有些不妥,難道是因為嫉妒的緣故?
「我聽說……」芙雷婭欲言又止。
「聽說什麼?」布蘭多回過頭看著她,這位未來的女武神身上稍微脫去了昔日的青稚。但身上依舊還殘留著布契鄉下那個倔強的民兵女隊長的影子。
「我聽說貝格寧子爵傾慕於公主殿下,他本來是西法赫大公的幼子,他來到這裡,代表著他背叛了自己的家族。我想。公主殿下會這麼信任他,也是有緣故的罷。」
布蘭多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
布蘭多心知少女時代的公主心中未必沒有柔情。只是她表現得比一般人更加鐵石心腸罷了。她所代表的科爾科瓦家族與貝格寧背後所代表的西法赫家族不可能結合到一起,但說不定貝格寧子爵真的曾經得到過這位公主殿下的心。
大雨侵盆。閃電偶爾點亮整個天地,讓世界融入一片白茫茫之中。安德浮勒大聖殿默默矗立在雨幕之中,整個建築像是一面無聲的牆,牆上矗立著石像鬼與飛龍的雕像,每一座都是無價的藝術瑰寶。
兩人藏身於離聖殿一街之隔的小巷之中,此刻離與瑪格達爾約定的時間不過還有一小會。
他說是來盜取船首像,但其實只是來和瑪格達爾接個頭而已。現在他有海魔鯨在手,犯不著於這個多事之秋去節外生枝。
一旁芙雷婭微微有些羨慕,大抵女孩子對於這樣浪漫的事情都缺乏抵抗力。不得不說貝格寧的行為在這個世界的確算得上是驚世駭俗,作為一個貴族背離自己的家族僅僅是為了追逐自己的愛情。
那是在騎士小說中才存在的故事。
不過露出少女的一面的芙雷婭也是挺可愛的,布蘭多忍不住仔細地打量著這位未來的女武神。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自己只有在羅曼和芙雷婭面前才能表現出自然的一面,好像可以放鬆下來似的。
說到為了理想拋棄一切,這位女武神殿下其實也是一個同樣的人。而現在為了這位未來的女武神和這個王國的明天,似乎他也一樣正在做著同樣的事情。
只不過為了另一個不一樣的歷史而努力而已。
芙雷婭回過頭時,被他的神色嚇了一跳:「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
「不,沒有。」布蘭多趕緊搖搖頭。
「瑪格達爾公主怎麼還沒出來?」芙雷婭沒有察覺他心中的異樣,而是問了一句,她一向是個急性子的人。
布蘭多看了看時間——時間剛好——但他抬起頭來看了一眼聖殿的後門。那邊依舊沒有出現任何人的身影,這使他不由得皺了皺眉頭,一般來說接頭雙方對於時間應當是非常敏感的,除非出了什麼問題,一般很少會出現遲到這種情況。
再說了,瑪格達爾公主看起來也不像是那麼粗心大意的人。
他心中閃過一絲不安。
「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布蘭多?」芙雷婭看出了端倪。
「預定時間已經過了。」
她微微一皺眉:「會不會……是瑪格達爾公主遇上了什麼麻煩?」
「有可能。」布蘭多只能這麼猜測。
「那我們怎麼辦?」
布蘭多的眉頭幾乎皺成一個川字,要說他並不需要什麼狗屁船首像,那個隨時都可以過來拿;而事實上新任主祭默羅斯交給伍德的那封信的內容,在得到了北方的消息之後他幾乎也可以猜個七七八八,來和瑪格達爾接頭,其實不過是確認一下。
現在最保險的辦法,無疑是掉頭就走。但布蘭多心中卻有些惴惴不安,他覺得自己要是二話不說就離開的話,對安德浮勒聖殿中可能遇上麻煩的瑪格達爾公主來說就好像是一種背叛。
就像是拋棄戰友,布蘭多覺得自己做不出這樣的事來。
「布蘭多,要不要進去找她?」芙雷婭小聲問道:「瑪格達爾是公主殿下的好友……」
「嗯,你打算怎麼進去呢?」
「我不知道,但我們可以試試不是嗎,總會想到辦法的。」
這也太想當然了,果然這笨女人還是本性未改啊。布蘭多搖搖頭:「不用了,」還沒等芙雷婭對他瞪眼睛,他就補充了一句:「我知道,跟我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