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人小姐抱著膝蓋,蹲在廢墟中。她偶爾伸出天鵝一樣纖細的脖子去看外面的狀況,褐色的眼珠子轉啊轉的,一直等到外面再沒有一個兵士為止,才滿意地拍拍裙子上的灰塵站了起來。
「哈伊——」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她才問:「白色的姐姐,這就是那個什麼聖殿,但是我好像沒有看到布蘭多的樣子呢!」
被稱之為『白色的姐姐』的是一隻女性形象的契靈,她上半身是美麗迷人的女性形象,有著一對精靈般尖細修長的耳朵,但下半身彷彿透明一般,由一團旋轉的灰塵與氣流組成。
這個女性形象在上古記載在紅羊皮紙上的巫術文獻中被稱之為契靈,雖說女巫之王可以契訂一切契靈,但她格外鍾情於北風之後『白霧」北風之後是冰川上知識的保有者,冰之女王將它留給羅曼,正是希望借重它的智慧與經驗。
『白霧』是個美麗動人的女子,只不過卻有一雙沒精打采的死魚眼,她瞟了羅曼一眼,有氣無力地答道:「命運本就既在你之前,又在你身後,凡人可以把握它的方向,但無法看到它的形體。」
「我剛才覺得布蘭多應該在那邊,占卜的結果真的準嗎,白色的姐姐?」商人大小姐忍不住好奇地問道。
「占卜即是自問,信則有,不信則無。」
羅曼歪了歪腦袋瓜,也不知道聽懂沒有。她信心滿滿地朝某個方向走過去。走了沒兩步,又停下。噔噔退著走了兩步,從廢墟中撿起一根釘頭錘來。
這是根祭典裡神官用來祛邪的聖器。銀色的釘頭錘手柄上浮繪著精緻的花紋。錘頭裡注入了一發聖光彈。平時神職人員都是小心輕拿輕放。不過商人大小姐好像沒這個概念,隨手甩了甩——很順手,她滿意地點點頭。
「你想用這東西來自保?智慧與知識更行之有效。」白霧搖搖頭,不大贊同。
「嗯,以前我在布契也有一隻錘子。不過後來被布蘭多弄丟了。」羅曼自己想了一下也沒想出那錘子最後不知被哪具骨頭架子給撿去了。總之先栽贓到布蘭多頭上好了。大商人精打細算怎麼可能丟三落四,都怪布蘭多!
布蘭多莫名其妙地打了個噴嚏。
兩人穿過安德浮勒大聖殿的廢墟,正走到一處,忽然之間『嘩啦』一聲碎石鬆動紛紛從一側傾斜的牆面上滾落下來,然後從下面鑽出一個人來。那人穿著貴族的禮服、腰佩長劍。只不過頭髮、衣服上全是白色的石灰粉,看起來灰頭土臉。
貝格寧子爵眨了眨眼睛好不容易才重新適應外面的陽光。當初他從密道離開,沒料到大地忽然開裂,岩漿從四面八方噴湧而出。與他一起的隨從當時就葬生火海,他依靠家傳的護命符才僥倖逃過一劫,然後藉著記憶中聖殿地下的密道才一點點找到逃生的路。
他扒開石壁,就看到一個俏生生的人兒站在離自己不遠處,背著手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貝格寧性格縝密、記憶力極為驚人,雖然只在瑪格達爾身邊見過羅曼一次,但此刻一剎那就將對方的身份認了出來。
「羅曼小姐?」
「啊,」羅曼微微一呆:「你怎麼認得我?」
「是我啊,貝格寧子爵,羅曼小姐你還記得在下嗎?我和公主在一起的,之前我們見過一面的。」眼見對方居然如此好騙,貝格寧不禁心中暗喜。他還不知道聖殿外面發生了什麼,但也猜到兩方已經開戰,眼下這個女孩顯然是和布蘭多關係極為親密的人,若能把她掌握到手上,公主一方又少一助力。
「哦哦,」羅曼煞有介事地點點頭,「我知道了,既然被你認出來了,那也是沒辦法的事了!」
「啊?」貝格寧子爵微微一呆,這個對話流程是怎麼回事?」等等,我是公主——」
他做夢都沒想到對方說動手就動手,更沒想到的是羅曼還把殺手鐧藏到背後,等到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商人大小姐已經一個箭步舉起釘頭錘向他腦門當頭一擊。
貝格寧子爵自身也是黑鐵巔峰的實力,本來被個普通人敲上一錘最多也就是疼痛一下,可沒想到的是商人大小姐隨手撿的釘頭錘也是儀祭用品,一錘敲到他腦門上頓時爆發開一陣金色的光芒。
我們可憐的子爵大人頓時發出一聲慘叫暈了過去。
「明明是個大男人還要偽裝公主,不帶這麼的。」羅曼哼哼兩聲,學著布蘭多的習慣用語煞有介事地譏諷了一句。旁邊白霧一臉無語地看著她。
「不過這傢伙好像實力還不錯,你當才那一下恐怕敲不死他,他很快就會醒過來了,你最好找東西把他綁起來。」不過契靈也不是什麼心地善良之輩,她的義務只是保證自己的契約人的人身安全,而不是教導她孰對孰錯。
羅曼欣然認同,忙從包包裡翻出一條白色的絲繩給貝格寧子爵來個了五花大綁,這還嫌不滿意,又拿出一條紫色的絲繩依樣畫葫蘆。旁邊白霧看得直嘆氣,這兩條繩子也是大有來頭,一條是冰之女王留給她的可以連接現界與死者之國的『俄勒米斯之絲」凡人沿著這條繩索向前走就能進入死者的疆域;另一條也是巫後的遺產『泰沃的發絲」泰沃是沃恩德的泰坦之王,傳說他力大無窮、連髮絲都有拉起一切的力量,這條髮絲也有增幅力量的作用,可羅曼竟然用它們來綁人,未免有點暴殄天物。
不過也絕對堅固,貝格寧子爵果然如白霧所說,只暈眩了一小會就清醒了過來,他黑鐵巔峰的實力體質還是要遠超常人。不過他立刻就發現自己被綁起來了。那繩子不知什麼質材,看起來和普通絲繩也沒有什麼兩樣。他可掙扎了一下,竟是紋絲不動。
「這是什麼意思。羅曼小姐?」貝格寧抬起頭來氣急敗壞地問道。他粉白粉白的臉上額頭上一團通紅。還滲出幾滴血來。像是雪地裡的梅花瓣,別提有多可憐了。
「抓俘虜咯。」羅曼理所當然地答道。
「可我是公主一方的,羅曼小姐,我是布蘭多先生的朋友,公主殿下和布蘭多先生正陷入炎之聖殿與北方的貴族們聯手陷害之下。他們有危險,我們得趕快去幫幫他們!」貝格寧忍不住聲嘶力竭地喊道,一臉急切真摯,他天生生得一張討女人喜歡的臉蛋,情急之下看起來還真像那麼一回事。
羅曼掀了掀小眉毛。正兒八經地問道:「你說布蘭多有危險,你究竟是誰來著?」
「我是貝格寧子爵啊。羅曼小姐你不記得在下了?」貝格寧嘆了口氣,他現在氣得要發瘋,可惜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只能隱忍。
「哦哦,我記起來了!你是那個貝格寧子爵!」商人大小姐一副恍然的小模樣,同時舉起釘頭錘砰一記敲到對方腦門上。
「啊——!」
聖光彈之前已經消耗掉了,因此貝格寧這一次沒有被敲暈,可也痛得他忍不住眼淚直流,「這他媽又是是怎麼了?我又說錯了什麼了?」他腦仁一片嗡嗡作響,同時聽彷彿聽到一萬個人在自己耳邊對話。
「這傢伙對你不懷好意,他在欺騙你,不過你是怎麼發現這一點的?」
「哦,我沒發現啊,」羅曼理所當然地答道:「我最討厭那個貝格寧子爵了,竟然長得比布蘭多還帥,一定是壞人。」
「我……」貝格寧子爵心中在滴血,這是什麼邏輯啊。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的聰明才智完全排不上用場,因為對方壓根不講道理……
白霧雖然也有些無語,但以她的智慧看問題不會這麼淺薄,她點了點頭,「你的直覺很敏銳,這或許就是她選擇你繼承這一傳承的原因,女巫需要撥開迷霧去看穿命運的線,用心靈的眼睛要遠遠勝於凡世的目光。」
「那我們要怎麼對付他?」商人小姐一時間有點小得意。
「他想哄騙你,一定意有所圖,你可以問問他原本是怎麼打算的。人可以撒謊,但卻無法隱瞞自己的慾望。」白霧答道。
貝格寧子爵的臉色頓時白了,對方的交談並沒有避諱他,他也聽出來了,眼前商人大小姐雖然看起來很好騙,但她身邊那位卻是一個擁有真正大智慧的存在。
像是他這樣的人,自詡為聰明,喜歡用頭腦而不是暴力去解決問題。貝格寧從來看不起那些野蠻的軍人,但困境真正落到他身上時,他就忍不住恐懼得有點渾身哆嗦了。
「你為什麼要騙我呢?」羅曼在他身邊蹲下,歪著頭看著這位子爵大人問道。
「我……我沒有騙你,羅曼小姐,我說的都是真的。」貝格寧子爵緊咬牙關不放,雖然明知道不可能得逞,但人都是需要一絲僥倖的。
「說真話喔。」
「我說的都是……」貝格寧一開口就發現不對了,好像嘴巴不聽他使喚一樣,斷斷續續將自己的意圖吐露了出來。
咒字真言,他一臉驚駭地看著羅曼——要早先知道對方是個女巫,他一定在看到對方的一瞬間掉頭就走。
可惜悔之晚矣。
「果然是個壞傢伙,」羅曼聽到貝格寧打算哄騙她,用以要挾布蘭多,又忍不住舉起釘頭錘敲得貝格寧抱頭慘叫,眼淚與鼻涕橫流,「你剛才說布蘭多是那個什麼伯爵,又是怎麼一回事咯?」
貝格寧被折騰得快不成人形了,但嘴巴還老實得很,連忙一把鼻涕一把淚地答道:「羅曼小姐……嗚嗚……尤熙侯爵告訴我們布蘭多先生可能才是真正的燕堡伯爵,世人皆認為他是高地騎士或者僅僅只是托尼格爾的盜匪;然而根據我得到的消息,這兩者皆不大可能,布蘭多先生第一次出現在我們視野中是在裡登堡之後,他根本不是什麼高地騎士,但一舉一動皆是貴族做派……這是裝不來的,可我所知的貴族圈子裡根本沒有這樣一個人存在……」
「所以我們認為他可能是王國某一支不具名的貴族後人,或者化名。現在看來,尤熙侯爵的判斷可能是正確的……」
「原來如此,白色的姐姐,你怎麼看呢?」
「此人想要謀害那人,而你想要幫助那人,陰謀形如鎖鏈,你不妨問問他心中最害怕的一環。」白霧面無表情地看著地上癱軟成一團的子爵大人。
貝格寧臉上頓時露出害怕、恐懼與不甘的神色來。
「我……」
「喔?滿足一下羅曼的好奇心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