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崩恍若怒濤,迎面蓋下,但那銀色的怪物已經張開雙翼,將銀色的翅翼如同蜻蜓一樣快速振動,然後離地而起。
那銀色的怪物向她直撲而來,芙蕾雅不用計算也能看出,以雪崩現在的速度,對方幾乎一定能避開。
那一瞬間她思緒如電般閃過,幾乎是下意識般,少女就作出了決定。金色的光翼在她身後一漲,她同樣是離地而起,然後猛然向那銀色的怪物撲了過去。
那一刻——那銀色的怪物沒有五官的臉孔上,咧開猶如彎月一般的大嘴上嘲弄的笑意終於凝固在了臉上。
「你瘋了!」
它驚惶地尖叫道。
芙蕾雅像是一顆金色的流星,迎面撞向半空中的銀色怪物,那怪物狀若瘋狂地揮動銀色的刀刃,想要將她逼開。但她不為所動,不避不讓,仍由刃鋒劃過小腹——風后半身甲在這樣的攻擊之下幾乎像是一層薄紙,瞬間拉開一條長長的口子,玫瑰色的鮮血噴灑而出——少女卻一頭撞向銀色怪物的腰際,將它生生向後推去。
她的力量遠不如對方,但這個時候已經不需要再作生死相博,只不過是一瞬間的阻礙,就已經可以決定很多事情。
「不——」
銀色怪物的上升之勢不過稍微一頓,雪崩撲頭蓋臉地砸了下來,凡物在大自然無可匹敵的力量之下顯得卑微有如塵埃,芙蕾雅和那銀色的怪物在雪浪之中不過微微一閃,就已消失不見。
……在峽谷另一端。
折劍騎士團的年輕人們與蒼白之子的戰鬥正進入到白熱化的階段,依靠芙蕾雅插下的戰旗的指引,騎士們終於一股股匯合起來,他們本身實力就不遜於這些魔物,甚至更有勝之,只是蒼白之子依靠突襲與數量的優勢一時佔據了上風。
而當折劍騎士團集合起來,而另一邊森林中的巨狼又失去了那銀色怪物的指揮,戰局立刻改變,騎士們開始戰局峽谷地步狹窄的有利位置,有計劃地抵禦冬狼的進攻。在雙方都付出了不小的損失之後,這場戰鬥也由一場突襲戰打成了僵持的陣地戰。
這對於起初陷入劣勢的人類來說算是一個好消息,但蒼白之子一波接一波的攻擊還是讓他們疲於應付,布倫德被阿萊亞與尼玫西絲搶回來後,早已陷入了昏迷之中,尼玫西絲有心要去尋回芙蕾雅,但和其他人一起陷入狼群的重重包圍之中一時半會顯然也無法脫身。
小佩洛倒是從另一邊帶回了羅洛等人,他們拿邊的損失更加慘重,幾乎人人帶傷,尤其是經過一夜的追逃之後,此刻哪怕是最堅韌的克魯茲人,也忍不住有些氣喘吁吁了。
所有人臉色都有些不太好。
但羅洛卻有些神經質地盯著峽谷另一邊。
「你聽到什麼了嗎?」小佩洛看到他這個神色,立刻問道,他知道羅洛出身山民,在這裡的所有人當中,只有他的感知最為敏銳。
「我好像聽到有爆炸的聲音。」
羅洛額頭上全是冷汗,這是因為體力消耗過度的原因造成的,他的眸子有些灰暗,但聆聽了一陣之後,還是有些虛弱地答道。
「是援軍嗎?」有人大聲問道。
「只怕不可能,是指揮官小姐弄出來的吧。」小佩洛搖搖頭,答道。
尼玫西絲皺了皺眉頭,她知道芙蕾雅身上有爆炸水晶與那枚紅寶石戒指的事情,芙蕾雅離開起碼已經有一刻鐘的時間,至今了無音訊,而那怪物也沒回頭,她很清楚芙蕾雅與那怪物之間的差距,就算是芙蕾雅開啟了女武神印記,那頭怪物要對付她也不會比對付阿萊亞與布倫德難多少。
那根本不是一個力量層級上的戰鬥。
「我覺得你們還是先關心一下自己的好,」阿萊亞渾身是血,坐在布倫德身邊喘著粗氣。他身上新添加的傷口是在救出布倫德時留下的,如果說昨天晚上蒼白之子給他留下的傷只算做是一個小小的紀念的話,那麼這會兒他就可以說是獲得了一枚一噸重的勳章。
阿萊亞已經完全失去了戰鬥力,如果折劍騎士團這個時候要撤離,他和布倫德就不得不留在這裡。
但即使如此,還是改變不了他的性子——一如既往的惹人討厭。
這傢伙一如既往的烏鴉嘴,然而這一次事情的發展卻未如同他的預料。忽然之間前面的騎士發出一陣驚呼,小佩洛彷彿感到什麼,馬上分開人牆走了出去,他看到一幕奇景正在所有人面前上演。
只見那些遠遠近近的蒼白之子,忽然搖搖晃晃地在進攻的道路上停了下來,它們好像是喝醉了酒一樣,一頭接著一頭倒在地上,然後身上冒出黑煙,彷彿在白曰之下蒸發,一點點化為了灰燼,最後只剩下一枚枚黑沉沉的魔力水晶在雪地之中。
這一幕不僅僅是發生在某一頭,或者是某一群巨狼身上,而是遠遠近近數百頭蒼白之子同一時間倒斃然後化作黑煙消散,這樣壯觀的景象,幾乎驚呆了每一位在場的騎士。
「這些魔物果然全是召喚生物,」小佩洛馬上反應了過來:「我們的指揮官看來做了一些不得了的事情。」
他回過頭,看著尼玫西絲。
但女騎士臉上卻沒有絲毫欣慰,她緩緩從領子裡拿出通訊水晶,通訊水晶一片灰暗,代表芙蕾雅的那一端,並沒有因為她注入魔力而亮起。
……然而在峽谷之中,芙蕾雅散落在一堆雪堆旁的通訊水晶確實是在一明一暗地放著光,這表示有人在試圖通過法則之網與項鍊建立聯繫,但可惜,項鍊的主人卻並不在它身邊。
芙蕾雅幾乎是掙扎著從另一邊的積雪之下爬出來的。
她低聲呻吟了一聲——身體的狀況差得超乎她的想像,渾身瘀傷與擦傷,小腹的傷口滲出來的血液幾乎染紅了盔甲下的武裝服;她胸甲上有一處巨大的凹陷,裂開的縫隙下面不斷滲出血來,眼角,鼻子與嘴角也在流血。
她輕輕咳嗽了幾下,萬幸雪崩砸下來時她與那怪物都在上層,而她又更在那怪物上方,但兩人被捲入積雪之中時,她親眼看到那怪物被渦流吸入碎石與滾雪之下,而她自己則僥倖逃脫一條性命。
不過既如此,也不過是多維持一時半刻而已,芙蕾雅可以感到自己受傷有多嚴重,致命傷來自於胸口的撞擊與小腹的劍傷,失血過多讓她頭昏昏沉沉,手腳也有些發冷,尤其是在這樣的環境之下。
最讓少女感到滿心苦楚的是,她發現自己裝著聖水的腰包在雪崩之中遺失了。
『這就是要死了嗎……?』
她翻過身來,靜靜地躺在雪地之中,靜靜地看著天空。她很清楚這兒距離尼玫西絲他們有多遠,克魯茲人一定趕不及的,她感到寒冷已經開始麻痺她的軀體與心臟,睡意與疲倦也一陣陣襲來了。
『好在沒有失敗。』
芙蕾雅心中微微嘆了一口氣,這是她一輩子做過最大膽的決定和最瘋狂的舉動,但她終歸不是那個人,只有這次,也是最後一次。
她合上眼睛,一片漆黑之中好像有無數光點,這些光點一一匯聚起來,浮現出布契的群山的影子,然後又匯聚成那個人面貌。
『布蘭多……』
芙蕾雅心中一片安寧,靜靜等待那一刻的降臨,但上天似乎並不想要給予少女這份殊榮,正當她微微合上眼瞼的時候,雪地之中忽然傳來卡擦一聲輕響。
這聲響動並不大,但在芙蕾雅聽來不啻於驚雷。她猛地睜開雙眼,吃力地轉過頭,果然看到積雪之下伸出一隻灰暗的手臂來。
「怎麼可能……」芙蕾雅心中低叫一聲,這雪堆之下除了那怪物,就不會有第二個人存在。她下意識地伸手去握住獅心劍,但那怪物反應卻比她更快一步。
轟一聲巨響,彷彿一股巨大的力量從雪層下爆炸開來,一道黑影裹挾著無數雪末從雪堆之下射出,瞬間就壓住了芙蕾雅,那銀色的怪物一隻手扼住了芙蕾雅的脖子,一隻手壓住她握劍的手。
它低著頭,冷冷地註視著這個將自己搞得狼狽不堪的人類小姑娘。
比起芙蕾雅來,它的確說得上是更加狼狽,此刻它早已不復先前的風光,背後的翅翼只剩下一片,水銀一樣的軀體也不再是光滑無暇,而是佈滿了坑坑洼窪的傷痕,原本銀亮的皮膚,現在變得暗淡不堪,幾乎形成了鐵灰色。
這種顏色芙蕾雅在昨天夜裡的戰鬥中也曾見過,往往戰鬥到這種程度,這頭怪物就會選擇去抽取一個人的生命力量,這說明一旦它處於這種狀態下,恐怕距離死亡也只有一線之隔了。
「真是……可惜了……」
芙蕾雅有些無力地想到,她可以明顯地感到自己殘存的生命力量正在經由那怪物的手緩緩流逝,先前她還能瞇著眼睛盯著這頭可怕的怪物,但很快,她就感到連呼吸都有些吃力了起來。
芙蕾雅的呼吸漸漸急促了起來。
銀色的怪物卻在冷笑:「你們這一族,和數千年之前一樣狡猾,一無二致。」它在芙蕾雅身邊蹲下,然後一把拖著少女的脖子將她提了起來,彷彿要仔細欣賞芙蕾雅因為缺氧而死的樣子。
但正是這個動作,卻讓芙蕾雅撞在腰包中的那塊石板'啪嗒'一聲掉了下來。銀色的怪物微微一怔,它看到那石板,似乎有些驚訝:「這是什麼?等等,這是……」
它下意識地用另一隻手去撿起那石板,但正當它鬆開芙蕾雅握劍的手時,等待多時少女立刻用盡最後的一點力氣發出一聲低喝:「怪物!」
她雙手握劍,一劍刺向那怪物的小腹。
銀色的怪物或者察覺了芙蕾雅的舉動,或者完全沒有預料到,就讓這一劍直接沒入了它腹部之中。它微微一愕,抬起頭來,有些古怪地看著眼前這個人類小姑娘:
「你不會以為這種破銅爛鐵能傷到我吧,你們凡人的攻擊,對我是沒有絲毫效果的。」
它嘲弄地輕輕拍了拍少女的臉蛋:「愚昧。」
芙蕾雅瞇起的眼睛裡只剩下熊熊的怒火。
她盯著那怪物沒有五官的面孔,看著那張月牙一般露出冷笑的大嘴,恨不得自己能一劍殺死對方。
然而下一刻,她的祈求似乎被冥冥之中某個不知名的神祗所聽聞,忽然之間,那銀色的怪物月牙一般的大嘴耷拉了下來。
那就像是一個異常痛苦的表情出現在它的面孔上。
它忽然尖叫一聲,一把將芙蕾雅丟開,捂著傷口,瘋狂地向後退去。只見插在它小腹上的獅心劍忽然冒出熊熊的烈焰,這烈焰正沿著那道傷口,燒遍它全身。
「這……不可能!」怪物哀嚎著跪倒在地面上:「該死的戰爭女神印記……啊啊啊啊!」
那銀色的怪物幾乎是轉眼之間化為了一團火團,但可惜芙蕾雅並未能如願欣賞到自己的戰果,就當她被丟到地上的同一刻,她感到一股熾熱的火焰從心臟部位開始遍及全身,瞬間將她至於巨大的痛苦之中。
但芙蕾雅一言不發,眼中反而只有滿滿的不可思議。
因為她明白這意味著什麼。
黃金的火焰,被點燃了。
而在她一旁,那塊落在雪地中的石板,這一刻也綻放出最耀眼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