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屋外廊下的“氣死風燈”在夜風中輕輕地搖動著,兩個靠著廊柱打盹兒的普通侍衛身後,突然同時伸出一雙手。
無論是那雙拳頭骨節處因為常年打拳已經磨平,磨出了厚厚一層硬繭的手,還是那雙因為常年握刀,掌心和虎口都磨出了厚厚硬繭的老手,一樣的穩定,一樣的有力。
兩雙手同時一擰,“哢”地一聲,兩個侍衛的頭就朝向了身後,看到了扭他脖子的那個人,可惜,那個人蒙著臉,而且即便讓他看到了臉,他也不可能再喊出聲來了。
兩個人放手,彼此做個手勢,鬼影子似的掠向荊王的房門。
“砰!砰砰!”
粗大的指骨節敲打在門上,荊王大喜,挺著“小帳篷”飛快地上前拉開房門:“吉祥小娘子帶回……”
“噗、砰砰砰……”
房門一開,一個黑影便飄然而至,先是一個“頂胯”,膝蓋一撞,荊王兩顆蛋蛋登時粉碎,何小敬常年練拳,下盤尤穩,一條腿抵得上尋常小夥子的腰粗,這樣一條腿撞中荊王下體,結果可想而知。
荊王隻來得及發出半聲慘叫,整個人就痛昏過去。但何小敬還不罷手,一雙鐵拳上下翻飛,拳速既快、拳力又沉,足足擊出一十八拳,荊王的身子才來得及騰空飛起,嘩啦一聲撞翻屏風,一頭扎進了床裡,仰面松垮垮地躺在那兒。
不過,他服的那紅色丹藥倒真是了得,人昏了,蛋碎了,小帳篷依舊高高聳立,傲然不倒。
何小敬也是真豁出去了。李魚對他有恩,有大恩!是李魚改變了他的一生,這個恩,不能不報。可荊王又實在不是好相與,一旦敗露身份,必死無疑,所以,莫如現在多痛快兩把,要是真個死了,整治過一個王爺,也值了。
所以,雖然他依照李魚的吩咐:“只要不讓他死,你想怎麽乾都成!但是,一定要讓他做不成男人,你懂?”廢了荊王的身子,對已經昏迷過去的荊王卻仍不罷休,又是一連十八拳,將他打飛出去。
何小敬動手的時候,郭怒已經大聲咆哮起來:“紅胡子來啦!殺荊王祭旗,奪武士彠帥印,利州變天啦!”
他就喊了這麽一聲,何小敬十八記重拳已經打完,荊王倒摔向床榻的時候,何小敬也縱身倒躍而出,大聲接口道:“李元則已經死啦,去抓武士彠!”
“反啦反啦!”
“扯呼扯呼!”
二人拔腿就跑,腳下跺得山響,不知情的一聽,還以為是千軍萬馬呼嘯而過呢。
荊王輕車簡從來到都督府,本就沒帶更多的人,房山頭偏房裡睡著幾個丫環婆子,聽到外邊這動靜兒,敢出來才怪。
直到外邊沒了動靜,才有一個膽子大些的婆子從床上爬起來,躡手躡腳地走過去,突然抄起兩條凳子,飛快地豎斜著抵在門上,又一溜煙兒跑到床後,蹲到馬桶邊上了。
二進院落裡,紇乾承基、李宏傑等人與武士彠的鐵甲侍衛若戰不休。這些鐵甲侍衛用的是戰陣之法,為什麽江湖豪傑少有能在戰場上縱橫自如的?因為他的武技功法在戰場上用處不大。
輾轉騰挪的輕身功夫近乎沒用了,所謂技擊的技巧,在士卒們長矛、利箭、短刀、盾牌的彼此配合下,同樣沒多少發揮余地。
就看那一排刀盾手,你為我擋刀,我為你出手,你攻其上,我攻其下,配合默契,仿佛一個人長出了三頭六臂,一旦結陣,足以抵得上你引以為傲的武功技法。
紇乾承基和李宏傑本是李孝常軍中猛將,倒不是正規的江湖中人,可要衝陣,就憑他們現在這樣的裝備卻也無法輕易做到,隻氣得哇哇大叫。而另一邊,一隊刀盾手和墨白焰等人殺得卻是旗鼓相當。
武士彠和楊夫人已被李伯皓、李仲軒兩兄弟救到一邊,不過墨白焰等人志在李魚,隻想拚死救出楊千葉,對他們倒並不理會。
這膳堂雖然寬敞,可用來十幾個人捉對兒打鬥可就嫌狹窄了,這種狹窄地方,不利於軍隊陣列,江湖中人倒更容易發揮,所以那隊士兵左支右絀,漸形不支,盡管如此,一時半晌的,墨白焰等人也休想接近楊千葉。
而李魚製著楊千葉,瞧著他們數次亡命猛撲,險險逼近身前,卻是夷然不懼。他有楊千葉在手,深知楊千葉在這些人心中的位置,再加上自己也有一身功夫,有何畏懼。
廳內、廳口兩處鏖戰正酣,人屠郭怒、神拳何小敬雙雙殺至。這片刻功夫,兩人的蒙面巾不見了,連身上的夜行衣都不見了,穿著就是尋常裝束。
一到院中,二人也不作聲,先是猝然下手,風卷殘雲一般擊倒三四個山賊,這才放聲大呼道:“都督莫怕!利州良民郭怒、何小敬,受小神仙所請,義助殺賊來也!”
武士彠大喜,放聲喊道:“義士來得正好!快助本督拿賊!”這兩個家夥,先是扮賊,幹了荊王一票。現在又扮義士,跑
來義助武士彠,快刀切豆腐,兩面光啊!
何小敬猱身便上,他一雙鐵拳比用兵器更趁手,也更可怕。他是專業的練家子,行軍打仗不及紇乾承基,這樣單兵較量,差也差不了太多,直接便向這個明顯武功最高的對手衝去。
郭怒卻不與他搶這個風頭,此時郭怒手中的刀也換了,換成了他慣用的那把祖傳的鬼頭刀。
這刀勢重力沉,本來不適合技擊,但任何一物,有所長必有所短,有所短必有所長,這沉重的鬼頭刀揮舞起來,初時尚顯遲滯,一旦揮舞如飛,像郭怒這樣一生浸淫於刀的高手,已經不是他來使力用刀,而是借著那刀勢的沉重,四兩撥千斤,指揮那刀劈砍運轉的角度,這就大大的省力了。
如此一來,那幾個大盜便難以抵擋,一連被郭怒傷了兩個。他又是極熟悉人體的“怪物”,這刀不挨著人便罷,一旦挨上人體,傷的必是要害,要麽骨斷筋折,要麽血流不止。
李宏傑用的也是重刀,本來還在指揮殘余人馬繼續對峙武士彠的鐵甲侍衛,眼見如此,隻得含恨棄了前方物防奇高的一隊鐵甲龜似的戰士,拔身而起,撲向郭怒。可如此一來,那隊士兵立即追上,而且他們並不因此散了陣形,是整整一隊士兵,仿佛一堵鐵牆,齊齊向前移動,不露破綻。
楊千葉見此情形,情知大勢已去,本來還抱著被人救走的一線希望,此時看來,眾人再不走,只怕就要都折在這裡。楊千葉看向墨白焰,忽地大聲叫道:“墨師,帶人走!”
墨白焰老奴護主,忠心耿耿,含淚大呼道:“不救出姑娘,吾寧戰死,不退一步!殺!”
墨白焰“鏗鏗”兩刀,用盡全力,劈在兩面厚重的盾牌上,劈得火星四濺,兩個戰士受力不住,踉蹌退了三步,墨白焰剛想趁隙撞開一道缺口,可那兩個士兵一退,立即就有另外兩個士兵一個自左上,一個自右下,兩口刀交叉刺來。
墨白焰快要氣瘋了,隻得絕望地揮刀招架,就是這一耽擱,那兩名被震退的士兵已經迅速補位,和剛才替他們抵擋的兩個士兵換了個位置,卻依舊是一堵銅牆鐵壁。
楊千葉從小到大,就只有墨白焰、馮二止幾人侍候、撫育,雖非親人,情同親人,如何能眼睜睜看著他們為了自己,身陷重圍而死?眼下雖隻這麽多官兵,不用問,再有片刻,大隊人馬就該殺到了,那時誰也走不掉了。
楊千葉大聲嘶吼道:“你們走!快走啊!”
楊千葉眼見馮二止中了一刀,卻咬著牙一聲不吭,如瘋似魔地繼續往上衝,心如刀割一般,淚水終於模糊了眼睛。可就是這一刹那,她耳畔一個聲音忽然低沉地響起:“天涯海角,莫再回頭!”
楊千葉就感到肩頭和後腰受人用力一推,整個身子猛地向前撲去。她原不過也就百十來斤,受這大力一推,整個人都騰空而起,原本半邊酸麻的身子也忽地時血脈通暢了。
楊千葉雖然驚愕莫名,卻也知機不可失,身在空中,眼見墜勢將現,一雙長腿急忙錯落一擺,“啪”,在一個盾牌手的肩頭一踩,斜飛向另一側,又在另一名剛剛舉起盾牌準備招架馮二止大刀的士兵盾牌上一踩,身形翩然一轉,已經躍到交戰雙方的身後。
李魚站在一隊鐵甲侍衛後面, “哎喲”一聲叫,一臉追悔地大叫道:“好奸詐的女子,趁我不備,竟然掙脫!”
墨白焰一見楊千葉脫困,欣喜若狂。他一個老太監,能有何求?楊千葉就是他生存的希望和目的,一見楊千葉脫困,墨白焰背上兩道深深的劍傷都不覺得痛了,因為失血過多造成的暈眩感也一掃而空。
他立即抽身後退,躍到楊千葉身邊,橫刀護住,大叫道:“退!馬上退!護著姑娘離開!”
馮二止等人也是天大地大,楊千葉最大,如今一見楊千葉脫困,不用墨白焰吩咐就衝了過來,至於說紇乾承基還在苦戰?只要我家姑娘平安無事,管你媽媽她是誰。
“撤!”
四個死太監心同此想,意同此念,護著楊千葉,“呼”地一聲拔地而起,再度遮蔽了一片星空。
楊千葉騰空而起的時候,一雙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李魚,她心裡當然明白,是李魚故意放走了她。
“為什麽?為什麽他要壞我即事,卻又饒我性命?”
那雙疑惑的眼睛,迎上的是一雙澄澈的目光,目中隱含笑意,笑得楊千葉更是滿心迷霧。
“我日!”
紇乾承基氣瘋了心,這真是……真是唯太監與女子難養也!老子在這裡拚死拚活,你們說走就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