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李魚對楊千葉說過的一句話,當時楊千葉也就是隨口聽聽,可此時卻不免要想,李魚……憑什麽說這番話?他有什麽本事庇護他們,並且幫他們弄到“過所”?
這一切難如登天的事情,對此刻的李魚來說,都已不成問題了,難不成李魚早就預知了將要發生的一切?
一念及此,楊千葉不禁暗暗心驚,叫她恐慌的是,李魚一直在千方百計阻止她復國,難不成,她復國難成,也早在李魚預料當中?那她從小到大所做的一切努力,還有什麽意義?
劍,放下了!
被子掩住了她的臉,面前一片黑暗,有些窒息的感覺。
她的心,也如此刻的她一般,於黑暗中窒息。
“嘩!”
被子掀開了,面前一片光明,李魚站在那裡,光從背後來。
楊千葉眯著眼望去,仿佛看到了背後神輪閃耀的天尊站在那裡。
“沒事了!”
李魚微笑地說,事情居然會如此解決,李魚很意外,同時也很歡喜。
楊千葉從榻上下來,向李魚笑了笑,連她自己都沒注意到,她的神情,隱隱帶著一絲敬畏。
紇乾承基、羅霸道、墨白焰、馮二止都從隱藏處出來了。
由於李魚的掩護之舉,羅霸道和紇乾承基對他的敵意大為減少,馮二止方才一見李魚,雖然想起死去的兩個同伴,怒火中燒,誓要殺之而後快,但躲藏期間也想得明白了,大小葉之死,與李魚實在沒什麽關系,遷怒於人,未免太不近情理。
況且,如今看來,自家公主殿下顯然是對這個小子暗暗傾心的,萬一他真成了駙馬爺,那就成了自己的主子,總不好整天喊打喊殺的,所以也就偃旗息鼓了。
紇乾承基雖然沒了敵意,卻也不想向李魚服軟,他先板了板臉,又冷哼一聲,道:“今日你幫了我們,我紇乾承基恩怨分明,往昔恩怨,也就不去計較了。不過,恩怨相抵也就是了,我可不欠你什麽。”
羅霸道咳嗽一聲道:“誰欠誰的,日後再說。現在……”
他扭過大胯,指著屁股上的雕翎箭:“先把這玩意兒給我拔下來啊!”
傍晚,李魚去見了褚龍驤。在他想來,做人幕僚,自己的水準實在是差一點兒,不過……看褚大將軍這水平,想在他身邊濫竽充數,也是做得到的。不禁略略地動了點心思。
如果褚大將軍身邊真的好混,倒也未必非得再往馬邑州去住。不過,龍大當家的把龍家寨當成了他的心血,未必舍得離開西北。但這都是後話了,眼下就有求於褚大將軍,所以這個幕僚,無論如何也得先答應下來,反正不是賣身,真要想走,到時遞一紙辭書也就是了。
褚大將軍正在權保正府上等他。招募文士做幕僚這種事,對褚大將軍來說,實在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回。一聽下人回報,李魚到了,褚大將軍把牛眼一瞪,抬腿就往外走。走出兩步,突然一拍額頭,又停下來,開始脫靴子。
權保正看得一臉驚奇:“大將軍,何故脫靴?”
褚大將軍得意洋洋地道:“你小子懂個屁。這是一個典故!”
權保正茫然道:“什麽典故?”
褚大將軍道:“我聽李績將軍說,這叫倒鞋相迎。就是把鞋子倒過來穿,然後再去迎接,表示尊重!”
權保正是褚龍驤的親兵,學問比他高明不到哪兒去,聞言大驚道:“竟有此等古怪習俗,卻不知出自何方?”
“出自……”
褚龍驤不耐煩了:“管它出自哪裡呢,用得上就好。”
褚龍驤偶然聽李績說起過倒履相迎的故事,卻不知其詳,隻以為這是對人才表示尊重的一種習俗。所以特意倒履了一下。
只是這倒穿鞋子……走路的難度實在是太高了些,褚大將軍腳又大,非常艱難地倒穿著鞋子迎出門去,偏又在門檻上絆了一跤,險險跌倒。
褚龍驤勃然大怒,氣得跳腳。他赤著一雙腳板,指著門檻兒大怒道:“來人呐,給我剁了它!剁了它!奶奶的,害老子跌跤,還讓我的先生見笑,真真可惡之極,給我剁碎了它!”
褚大將軍怒目如銅鈴,他是個火爆脾氣,說生氣真生氣,氣起來連自己都打,這句話對褚將軍來說,卻不是一句玩笑話,而是真真確確的事。他身邊的親衛都一清二楚,立馬拔出刀來,砰砰鏗鏗地砍了起來,砍的木屑橫飛。
李魚驚奇地看著這一幕,疑惑道:“大將軍,怎麽……光著腳就出來了?”
褚大將軍笑道:“本將軍這是倒鞋相迎,以示尊重!”
“倒履相迎麽?”
李魚暗暗慶幸,幸虧這大老粗只聽說過倒履相迎,要是他聽說的是“推心置腹”,還不得當場表演個剖腹剜心?這也太嚇人了。
李魚趕緊一臉感動的模樣,唏噓道:“大將軍如此禮賢下士,李魚真是感動莫名。常言道,士為知己者死,李魚願傾力輔佐,義助將軍!”
褚大將軍聞言大喜,古人這法子原來真的好用,看來以後得多聽古人的話了。褚大將軍連忙拉後過李魚的胳膊,緊緊挽住,豪爽大笑道:“來來來,咱們廳中說話。”
李魚看了看大門,這夯貨將軍的夯貨親兵還在那兒奮力揮刀砍門檻呢,三四口鋒利的腰刀此起彼伏,跟陌刀陣似的,這怎麽進?
褚大將軍往門口一看,頓時大怒:“你們這群廢物,不動腦子的嗎?把門檻兒卸了,拉到院子裡砍!”
眾親兵唯唯稱喏,奈何這個門檻不是活動的,只有大門處的門檻為了方便大車出入,才用活動門檻。
可大將軍軍令如山,安敢不從,所以幾個親兵先閃開,讓光著腳丫子的褚大將軍把臂與李魚入內,然後弄來撬棍把那門框兒整個卸了,抬到院中施加軍法去了,看得此間主人權保正一陣肝兒疼。
褚大將軍與李魚攀談一番,李魚東拉西扯,就後世混網絡掌握的那些雜七雜八零零碎碎的知識胡天黑地的侃,盡顯鍵盤俠風采,唬得褚文盲驚為天人,隻覺吾得此君,真如魚得水也!
褚大將軍馬上興衝衝地道:“李先生,本將軍這一輩子,除了打鐵,就是打仗,實不相瞞,除了打,其他的任嘛不懂,以後還望你多多指點呀!”
褚大將軍客氣罷了,立馬就開始交待任務:“本將軍有了你,可以放心前往長安了。唔……你先幫我寫幾份請柬,我去了長安,要約幾個老朋友吃酒。李孝恭啊,尉遲敬德啊,李藥師啊,侯君集啊,程咬金啊,徐懋功啊,秦瓊啊。嗯,柴紹駙馬剛剛過世了,你看咱如何表達一下?”
褚大將軍洋洋自得:“嘿嘿!以前,咱只顧打仗,這些事兒不懂,也不需要有人舞文弄墨,以後常在京裡待著了,卻不能叫人看輕了本事,你好好寫,叫人也知道知道,咱褚二愣子,身邊也是有能人的。”
李魚聽得目瞪口呆,權保正見狀,忙解釋道:“二愣子,是我家大將軍的乳名兒。”
李魚下意識地拱手道:“哦!久仰,久仰!”
眼見褚大將軍又好奇地瞪起了眼睛,李魚趕緊對這個求知欲太強的娃兒解釋道:“啊!這只是一句客套話,意思是我早就知道您的大名或事跡了,這樣禮貌一些,倒不一定非得真聽說過了。”
“原來如此!”
褚龍驤糾正道:“不是大名,我這大名,是長孫無忌幫我取的,龍驤,好聽吧?二愣子,那是我娘給我取的小名兒。”
李魚哭笑不得,忙道:“多謝大將軍指點,學生知道了。”
李魚頓了一頓,道:“不瞞大將軍,學生在西北,收了幾個部曲,在雙龍鎮上,還買了個女奴,這些人都還沒有過所,過不得大震關,您看……”
褚龍驤馬上轉向權保正:“小權子,這事兒你給辦一下。”
權保正馬上起身,屁顛屁顛地湊過來,從懷裡掏出一摞隻蓋了章的空白過所:“呵呵,李先生,您帶了幾個部曲啊,這兒一共八張,要是不夠……”
李魚趕緊謝道:“夠了,夠了,多謝權保正。”
李魚在權保正府上吃了兩盞茶,哄得褚大將軍眉開眼笑,便即起身告辭。
褚大將軍道:“李先生既然是我的幕僚,可以與我住在一起,不必搬回客棧那麽麻煩。”
李魚陪笑道:“這不是還有幾個部曲女奴麽,等大將軍你啟程的時候,學生自會帶他們趕來匯合。”
褚龍驤松了口氣,道:“那就好,既如此,你且回客棧吧,有什麽事,找小權!”
李魚連聲道謝,褚龍驤努力想了想,實在想不出送人離開時該如何表達禮賢下士之意,“青山不改、綠水長流”這套詞兒顯然是不合適的,隻好懊惱地拍了拍腦門兒,道:“既如此,天色已晚,那你便早早回去歇息了吧。”
“多謝大將軍關懷!”
李魚一個長揖,退出房去,到了門口,恰見幾個士兵用簸箕盛了一堆木頭碎片,興衝衝地回繳軍命:“大將軍,門檻兒已經剁碎了!”
李魚不禁在院中停了停身子,啼笑皆非地搖搖頭,這才舉步離開。
李魚回到自己獨居的小院兒時,已然是華燈初上。
李魚閃身進門,就見燈光未點,室內昏暗,冷冷清清,不見半點聲息。
李魚不禁道:“人呢,可還在?”
“不然我們去哪兒?”紇乾承基冷哼一聲,從馬桶位置閃了出來,緊接著楊千葉、羅霸道等人幽靈似的一一閃了出來。
李魚一瞧這麽多人,不禁眉頭一皺,道:“左右不是還有廂房嗎,我去要鑰匙,總不好大家都擠在此處。”
那客棧掌櫃的已經知道這位李先生是褚大將軍的幕僚,巴結的很,雖然聽他討要鑰匙感覺奇怪,卻也不敢多問,連忙陪笑奉上。
李魚拿了鑰匙回去,開了左右廂房,安排眾人住下,楊千葉正要鑽進自己房間,卻被李魚一把拉住:“不忙不忙,我有話跟你說。”
李魚拉著楊千葉就往自己房裡走,紇乾承基和羅霸道互相看看,不動聲色地進了房間,掩上了門兒。墨白焰和馮二止互相看看,也是心照不宣,回房掩門。
楊千葉在眾目睽睽之下被他拉進房間,心中頗不自在,忸怩地道:“什麽事,你快說。”
李魚趕到門口,鬼鬼祟祟地往外一看,趕緊把門掩了起來,楊千葉見他如此舉動,心中更加忐忑。
李魚趕回楊千葉身邊,先掌了燈,然後搓著手,很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道:“楊姑娘, 你看,我幫了你這麽大的忙,我有點小事,也要請你幫忙,還望你莫要推辭。”
楊千葉心頭一跳,下意識地去抓剛被她放在桌上的短劍,警惕地看著李魚:“你……你要幹什麽?”
李魚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燈光自下而上,照得他的神情尤其詭秘,楊大小姐的芳心更加慌張起來。
李魚嘿嘿地詭笑道:“勞駕姑娘,幫我寫幾分邀人吃酒的貼子,文辭炫麗一些。另外,有位公主殿下……哦,是大唐的公主,死了駙馬,咱們該如何致以哀思,也請指點一二。”
楊千葉愕然地看著李魚,一雙杏眼越睜越大。
李魚搓搓手,有些忸怩地道:“這不是褚大將軍聘我做幕僚嘛,可文案功夫,我也不擅長,所以想勞您做個‘槍手’,還望千葉姑娘你莫要推辭。”
楊千葉暗暗松了口氣:“原來小神仙也有不懂不會的事情,這就好,這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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