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李魚正跪坐著朝向客廳上首方向,而華林則搬了個蒲團,蜷膝坐在上邊,雙手摟膝,面朝客廳外面。
吉祥身影隱隱一露,華林立即看到了,馬上悄聲說道:“吉祥來了!”
李魚立即一挺腰杆兒,挺拔地跪起。
如是約一盞茶的功夫,三人靜謐無聲。李魚不禁乜了華林一眼,華林坐在蒲團上,也正乜著眼看他,一臉茫茫,似乎不知該乾些什麽。
李魚低聲道:“蠢貨!你倒是幫個腔啊!”
華林道:“我……我說啥呀?”
李魚道:“說些叫女人聽了會心軟的話啊。”
華林恍然大悟,連忙用一副極懇切的語氣道:“李魚大哥,你別跪了。在牢裡時,你的膝蓋給牢頭兒打傷過,後來一壓重了就跟針扎一般疼痛,你跪這麽久,怎麽受得了?”
站在客廳側面,正猶豫著,鼓不起足夠的勇氣進去的吉祥聽得心頭一緊。
李魚把拇指豎在胸前,向華林翹了翹,這廝,反應快,有前途。
華林大受鼓舞,一見李魚挑完大拇指,又向左肋探了探,馬上福至心靈地道:“再說,你當初為父報仇時,被官兵踢斷過兩根肋骨,留下了暗傷,這樣久跪,會不會……”
李魚悄悄翻了個白眼兒,他只是肋下有些癢癢,撓撓而已,用不用這麽誇張啊?不過,這時廳門口適時傳來吉祥一聲心疼的輕呼,李魚頓時抓住了方向,敢情這一招對吉祥真管用啊!
李魚馬上艱難地喘了口大氣,吃力地道:“沒……沒事!肋骨沒事。就是右腿……,我……從隴右急著回長安來找娘和吉祥,明知有馬匪大寇攔路,還是倉促上路了,結果途中與羅霸道一戰,右腿骨折,又因天寒,落下痼疾,此時……已……沒了知覺,你……你幫我把腿掰直……”
善良的吉祥姑娘再也聽不下去了,李哥哥哥真的好可憐,他這是吃過多少苦啊!尤其是聽著李魚上氣不接下氣的痛苦陳述,他急於返回長安,明知道途艱險,明知惡匪攔路,還執意上路,結果……
吉祥眼中漾起了淚花,快步衝進客廳,撲上去扶住李魚,哽咽地道:“郎君,我扶你,你快起來……”
華林一見自己已功德圓滿,該功成身退了,便向李魚投了個“你自求多福”的眼神兒,悄悄退了出去。
李魚抿著唇,一臉倔強地道:“不!娘……還沒讓我起來,再說,我是對不住你,心中好不愧疚!”
“你沒有!你沒有!快起來,別傷了身子……”
吉祥的眼淚終於簌簌滾落,李魚看在眼裡,心中不禁有些心疼,但要解開姑娘心中這個芥蒂,眼下是萬萬不能拆穿把戲的,隻好強撐下去。
吉祥架著李魚的一條胳膊,硬是把他架了起來。把他拖拽到一旁,讓他坐好,跪坐在地上,為他按摩著右腿,泣聲道:“郎君,你好些了沒有?”
“我沒事!我真的沒事!只是你……,吉祥,對不起!是我不好……”
李魚見她如此關切緊張,倒是不安起來,忙把吉祥拉過來,緊緊抱在了懷裡。雖然他是在作戲哄吉祥,但這時的表白與舉動,卻是發自真心的。
兩個人緊緊地擁抱在一起,聽著彼此怦怦的心跳,仿佛又回到了當初的時光,一切似乎都忘記了,一切似乎又都記著,充溢於心田的,只有滿滿的溫馨感覺。
“這是有關李魚的全部資料?”
蘇有道看完手頭厚厚的一摞資料,把它輕輕放下,看向面前的年輕人。
此時,蘇有道仍在褚家,大戶人家辦喪事,既便葬禮已畢,後續仍有許多事務需要處理,李魚自知不是乾師爺的料,已經有意推薦蘇有道成為褚龍驤的幕僚,所以把事情都推給了他。
而蘇有道也因此成了褚家的二師爺,擁有了一定的權限,想讓他的人登堂入室,向他提交秘密資料,也並非難事。
那個年輕人雖然只有二十出頭,看起來卻是極冷靜沉穩的一個人,他謹慎地回答道:“先生,這是我們通過調查,目前所能獲得的關於此人的全部情報!”
蘇有道微微點頭,沉吟地道:“原來他是去年九月的釋囚!”
那年輕人道:“所以,我們認為,此人不堪栽培!”
蘇有道抬頭看了他一眼,微笑道:“何以見得?”
年輕人道:“他輾轉來京,顯然是為了赴今秋之約,死志已萌,如此樣人,不過區區數月性命了,如何為先生效力?”
蘇有道屈指點了點那摞材料:“字裡行間,我看到的,不是死志,而是求生之欲。一個抱定必死之念的人,有許多事,是不會做出這樣的選擇的。”
蘇有道閉了閉眼睛,又慢慢張開:“你說,他與隴右龍家寨的大小姐有了私情?”
年輕人依舊是一副謹慎的語氣:“這件事,沒有目擊的人證。不過,從李魚還在龍家寨時二人交往的情形,以及李魚離開之後龍家大小姐的表現,屬下有八成把握,二人已成為事實上的夫妻。”
蘇有道微微一笑:“如此說來,他更沒有想死的道理了。”
年輕人不甚服氣地道:“想在身死之後,為李家留後,也是說的通的。”
蘇有道微微頷首:“不錯!但李魚並不知道他會逃亡隴右,也不知道會遇到龍家小姐。他在利州闖下‘小神仙’之名後,欲與之結親的人家不可勝數,若他有這個心思,為何不答應?”
年輕人微微一呆。
蘇有道點點頭,肯定地道:“所以,我可以斷定,此人自始至終,就沒想過今秋再回京城送死!”
年輕人期期地道:“那他……卻來了長安……”
蘇有道道:“那是因為,他的母親和心上人在長安!”
蘇有道站了起來,負著雙手,徐徐走動幾步,驀然停下,對年輕人道:“此人在利州本來以小神仙之名招搖撞騙,聚攏錢財,做的好好的。如果他不與任太守生怨,何至於逃亡隴右?
以他的本事,在隴右也未必就尋不到生計,何必在別的飛龍戰士不敢出頭的時候,挺身而出,擔負起面對羅一刀的凶險重任?此人重情有義,受人之恩懂得回報,不畏死而惜生。我沒猜錯的話……”
蘇有道眸中露出一絲狡黠的笑意:“他來長安,是想攜母親和心上人隱姓埋名,遠遁他鄉。這樣的話,讓他混入常劍南麾下,豈非正是得其所哉?”
年輕人點頭:“如此的話,該如何讓他按我們的計劃走呢?”
蘇有道顯然對他有調教之意,瞟了他一眼道:“你有什麽主意?”
年輕人想了想,冷冷地道:“我看,可以殺掉那個吉祥,嫁禍給聶歡、張二魚甚至常劍南,這樣一來,他想復仇,又對付不了這麽龐大的一股勢力,最好的選擇就是混入其中,於腹心處動手了。”
蘇有道搖搖頭:“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年輕人不解地挑了挑眉。
蘇有道緩緩地道:“我要扶持他成為西市王,並為我主所用。這是我們的目的,但所有手段,都必須得是正當的。就算加以引導,也得是能撇清自己的手段,否則,當我們真的扶持他上位,就是給自己樹立了一個強大的敵人!”
年輕人遲疑道:“那麽……”
蘇有道把那一摞資料拿起來,遞還給年輕人:“盯著他,因勢利導,製造機緣!”
潘大娘取了錢交給華林,回到廳中見兒子已經與吉祥言歸於好,心下自是歡喜。潘大娘很識趣地沒有問起二人和解的經過,而是趁機打岔,問起了李魚今後的打算。
李魚還有死刑在身,今秋九月九要回長安受刑的事,他在利州的時候就對母親和吉祥坦白了,而且說出了他想攜二人隱姓埋名遠走他鄉的計劃。如今三人卻陰差陽錯地到了長安,顯然這裡不是久居之地,還得想辦法離開。
李魚對母親和吉祥說出了自己的打算:“娘,吉祥,我想過了,隱姓埋名,遠走他鄉,是咱們唯一的選擇。我原打算往東南去的,現在看來,隴右或許是更好的選擇。龍家寨在當地很有勢力,而且,那裡政令不出府門,如果去了那裡,我就算不改名,怕也無人查得到我。”
潘大娘喜不自勝,道:“那敢情好!你這名兒是你爹取的,如果能不改那是最好。吉祥,你說呢?”
吉祥猶豫了一下,期期艾艾地道:“好……倒是好,不過……若是去了龍家寨,終究是寄人籬下,若是郎君受人欺負怎麽辦?奴奴琢磨著,既然郎君頗受褚將軍器重,而褚將軍又是皇帝跟前的紅人,如果請褚將軍向皇上求個情兒,說不定……郎君能得到赦免呢,那還不就是皇帝的一句話?”
李魚心下了然,吉祥這丫頭擔心他受龍家的人欺負是假,擔心李魚是以一種近乎入贅的方式住進龍家,自己要受龍姑娘虐待才是真的。
吉祥還真是這麽想的,在她想來,那龍家大小姐有財有勢有貌,卻能選擇了一無所有的郎君,顯然是愛煞了他,真就去了龍家,郎君也不會吃虧的。可自己……
龍家大小姐有多喜歡郎君,恐怕就得有多討厭自己,到時候何止要受人虐待,恐怕在那惡婦運作下,自己一年到頭都見不到郎君一次。
吉祥曾經在她自己的家中,卻被當成了外人一般,在無盡的黑暗中生活了好久好久,那種痛苦的煎熬,成了她心中最深的恐懼。
李魚明白她在擔心什麽,但吉祥的建議卻太天真了。
李魚搖搖頭道:“如果褚將軍求情就能放過我,那對其他的死囚該怎麽辦?那些死囚的親人與朋友又會怎麽看?不患寡而患不均呐,天子不會犯這種錯誤,如果他能釋我一人,那就得釋放其他所有的人,否則,律法尊嚴蕩然無存。”
吉祥輕輕低下了頭,幽幽地道:“既然如此,那咱們……就往隴右去吧。”
李魚看了眼她那小可憐的模樣兒,心中一軟,道:“倒也不是必須得去隴右。或者,即便去了隴右,如果咱們自己有錢,也能自立門戶,未必得寄人籬下,做龍家寨的嬌客。你以為,我喜歡吃軟飯麽?”
吉祥心中好不歡喜,登時開心地道:“好啊!郎君在利州時,賺了好多錢呢,奴和大娘在長安也賺了一些,咱們……”
李魚搖頭道:“用以在安穩之地定居,這些錢足夠了。想在西北立足,卻還不夠!”
潘大娘急道:“那怎麽辦?”
李魚微微地眯起了眼睛,發狠地想:“老子就不信了!兩世做人,就想不到一個賺兒的辦法?”
李魚想了一溜十三遭,也沒想明白自己能依托現在的工業條件,以他所知的知識,發明出什麽有價值的新鮮玩意兒來。
李魚又想了半晌,也沒想出他前世通過報刊雜志、微博微信等媒體傳播了解到的商界大亨經營理念或者廣告模式,有什麽能讓他拿來獨領風騷,日進鬥金的經營模式。
“真是教育的失敗啊!浮淺的理論了解,只能用來當誇誇其談的鍵盤俠,完全沒有實戰效果!”李魚很爽利地把鍋推給了教育,然後就心安理得地和華林出門了。
華林要去為楊思齊采辦東西, 李魚想跟去瞧瞧,萬一什麽事情能觸發他的靈感,想到一條生財之道呢。這可是為了他的男兒尊嚴,為了吉祥的安全感、幸福感,做為一個男人,他必須得有這個擔當。
他是個年輕人,牙口好的很,不想“吃軟飯”。
華林采買的東西比較特別,有些甚至涉及很冷門的行業,而這些匠人住的也就極松散。兩個人雇了輛車,這兒走走,那兒看看,不知不覺就來到了道德坊左近。
李魚忽地想起道德坊勾欄院的康班主,早前就約過他相聚,一直也沒得閑去探望,便對華林說起此事。
華林也是自從被釋出監獄,就再沒見過這位獄友,二人便驅車轉向道德坊,往勾欄院裡去探望康班主。
二人卻是絲毫沒有察覺,他們這一路東奔西走,已經有人換了不止一撥的跟蹤者,但始終在盯著他們的行動。蘇有道的人正遵循著“因勢利導,製造機緣”的命令,在尋找著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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