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魚淡定地一笑:“我沒數,就這一褡褳,我壓大!”
護心毛吞了口唾沫,艱澀地道:“全壓上?”
李魚緩緩點了點頭,道:“對!全壓上!”
旁邊已經圍滿了賭客,今日李魚運似長虹,戰無不勝。而賭徒最相信運氣,一見李魚賭大,所有的賭徒都撲上來,將他們全部的錢都堆到了“大”上。
護心毛額頭的汗都慢慢地滲了出來,李魚微微一笑:“怎麽,你坐莊,不敢接麽?”
護心毛看了看四周,賭徒們都瘋狂地吼了起來:“開!快開!快開啊!”
護心毛咬了咬牙,將搖盅猛烈地搖晃了起來,所以押上了全部賭注的人都緊張地看著他舉在空中的搖盅,只有李魚老神在在,無比的淡定。
終於,護心毛將搖盅重重地往桌上一頓,鼻腔裡發出沉重的喘息。
“開!快開!開啊開啊……”
賭徒們瘋狂地叫了起來,護心毛伸出顫抖的手,將搖盅緩緩地打開,歡呼聲陡地戛然而止,李魚臉上淡定的笑容也陡然僵住。
小!居然是小!
賭坊裡安靜了那麽一刹,賭徒們都瘋狂地咒罵起來,有人甚至想要衝到李魚面前對他動手,護心毛發出一陣瘮人的狂笑:“贏啦!老子贏啦!哈哈哈哈……”
護心毛狂笑著張開雙臂,向桌上大堆的錢物攏去,賭徒們咒罵著,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護心毛把錢攏向他的懷裡。
李魚呆在那裡,怎麽可能不一樣?這是他倒退十二時辰前親自賭過的最後一盤,明明開的是大,他今日用來做本錢的十文錢就是當時賺的,怎麽可能開出來的是小?
眼見護心毛將他那沉重的一褡褳銅錢攏向他的懷裡,李魚一股熱血衝上頭腦,猛地大喝道:“住手!”
護心毛一呆,抬頭看向李魚,李魚猛地一伸手,將他的搖盅抓在手裡,李魚將搖盅翻過來,裡外仔細看了看,伸手叩了叩盅底,突地恍然大悟,發現了其中的玄妙之處。
李魚大呼道:“不對!你這搖盅……”
“有假”二字還沒喊出口,護心毛目光一沉,向人群中幾個賭客遞了個眼色,幾個賭客突然“暴怒”起來,惡狠狠地撲向李魚,紛紛叫罵著,掩蓋了李魚的聲音。
“你他麽的,沒本事裝什麽賭神,害老子輸錢!”
“揍他!揍他個狗.娘養的!”
“往死裡打!”
幾個人的叫罵咆哮聲徹底激起了剛輸了錢的眾賭客,所有的人都把憤怒發泄在了李魚的身上,叫罵著揮舞著拳頭,撲向李魚。
“願賭服輸,又沒人逼著你們下注,如今遷怒於人,何等物流(什麽東西)?”
一個冷冷的、平淡的聲音突然響起,那些張牙舞爪的、叫罵踴躍的賭徒突然就如十二時辰前院中匍匐的那隻大黃狗,突然沒了聲音。那些攘動的手臂也都被抽了筋兒似的軟軟地垂下來。
眾人慢慢地讓開一條道路,就見一個看著灰布衣衫,貌不驚人,腰扎一條寬寬的紅腰帶的魁梧漢子慢騰騰地走了過來。
李魚看到此人先是一呆,腦海中關於此人的記憶迅速湧上了心頭,郭怒!他是撈陰行的郭怒,李魚在利州拜過的十八個師傅之一,職業是撈陰行四大行之首的郭怒。
李魚又驚又喜,還沒等他叫出口,郭怒已經走到他面前,搡了他一拳,笑罵道:“你小子,大難不死,回了利州,也不說來見見我,怎麽,鬼門關上轉了一圈兒,就覺得了不起啦?被我親手送進鬼門關的人,
沒有五百,也有三百了,在老子面前,你可擺不起譜兒!”郭怒笑罵著,一攬李魚的肩膀便向外走,大聲道:“走!陪老子篩幾碗酒吃去!”
郭怒攬著李魚大步往外走,竟無一人敢上前阻攔,有人被郭怒淡淡地看上一眼,還會下意識地地一驚,趕緊退開兩步。
動物的第六感遠比人類要敏銳的多,牛馬豬狗,見到一個幹了一輩子屠宰業的屠夫,無論它平時是何等的凶悍,都會嚇得四肢發軟、匍匐在地,仿佛遇到了天敵克星,就是因為它們能夠感覺到這個人身上的那種氣場。
而人的第六感是不及動物敏銳的,但撈陰四大行,為首的就是劊子手。一個劊子手,手上只要沾了幾十條人命,氣場就會發生微妙難言的變化,他瞟上旁人一眼,都會令人心生戰栗,更何況是已經殺過幾百條人命的郭人屠!
既見人屠郭替李魚出頭,那些躍躍欲試的賭徒都住了手,靜靜地看著郭怒攬著李魚懶洋洋地往外走。
市井之間有一句老話,形容專門撈陰行的職業,劊子手的刀,仵作的眼,扎紙人的手藝,二皮匠的針線。
劊子手的刀好理解,就是有一把鬼頭大刀吃斬頭飯的行刑人。仵作的眼睛,就是驗屍法醫,據說真正的忤作久而久之會生出一雙陰陽眼,溝通兩界。扎紙人的手藝就是辦喪的紙匠。二皮匠的針線,就是縫屍體,古時講究死有全屍,才能投胎輪回,可以說跟後世的入殮師差不多。
乾這四種職業的人因為經常和陰物打交道,在常人眼中看來就覺得很邪門,其實就算是一千多年後的現代,在殯儀館工作的人,還不是受到許多人的偏見岐視,何況是那個年代,所以郭怒一出面,眾賭徒立即噤若寒蟬,倒不全是因為他掩飾不住的殺氣,也有這種心理上的原因。
郭怒用他肌肉賁張、足有尋常男子大腿粗的手臂攬著李魚肩膀晃晃悠悠地走出賭坊外的羊腸小巷,放開李魚,臉色一沉,冷哼道:“回來幾天了?怎地都不說來看看師傅?”
李魚被他攬著走出小巷的時候,就已將有關郭怒與自己之間的一切經歷回想了起來,知道兩人其實情同父子,可以無話不談,而且郭怒此人常與陰物打交道,思維、做法,與尋常人都大為不同。
因此李魚開誠布公道:“郭師勿怪!坊間都說弟子是蒙大赦出獄,其實不然!”
郭怒一怔,沉聲道:“你越獄了?”
李魚搖搖頭,把來龍去脈對他講了一遍,道:“所以徒兒回來,首先就想賺一筆錢,先安頓了家母,介時也就了無牽掛了。”
郭怒冷笑道:“妄想從賭坊裡賺錢,你是不是昏了頭,難道你的千術比他們還要高明?”
李魚此時業已想通,他之所以逆轉時空提前看到了結局,為何自己依舊失敗?原因就是:那個護心毛顯然是個老千,從他一聲吆喝,許多賭徒就馬上應和來看,恐怕同黨還不少,根本就是賭坊的托兒。
那護心毛既然身懷賭技,他就是重看過一萬次事情結局都沒有用,只要他的賭注太大,對方一定會出千吃下。李魚不禁苦笑一聲道:“是!弟子知錯了!”
郭怒眸中露出一絲暖意,點點頭道:“為了盡孝,偶爾蠢上一次,也沒什麽。走!陪師父喝幾杯去,咱們爺兒倆好好聊聊!”
李魚對他講,一年之後自己還要重返京師受死,郭怒竟然渾不在意,果然是見慣了生死的人。李魚早已知他性情,也不以為奇,便跟著郭怒向他的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