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教徒弟還真沒有先從理論開始的,收徒弟等於收小工,都是先被指點著乾活,從中揣摩,師父教東西都是零星的,誰有功夫整天坐在家裡教你,而且也沒有系統的教材。
所以李魚所要求的,恰是連楊思齊也這麽走過的路,楊思齊欣然同意。但緊接著,李魚就面有難色地提出,與饒耿的過節還沒了,就這麽加入“東籬下”,大家低頭不見抬頭見的,不方便。
楊思齊對饒耿是絲毫不感冒,不過對李魚倒是越來越順眼,真當入室弟子看了。自然要為他的前程考慮,想到饒耿是喬大梁的人,喬大梁管著整個西市,是常老大之下第一人,跟他的人鬧僵了,確實對自己的弟子不利,便重又提出了舉杯言和的事,李魚滿口答應。
於是,當天下午,未時,楊思齊帶著李魚到了“東籬下”。
與之同來的,還有深深和靜靜兩位姑娘。
兩位姑娘都只是淺淡梳妝,不過正是十六七歲年紀,肌膚水嫩,白裡透紅,原也無須用胭脂水粉掩了她們的天然之姿,瞧來明眸皓齒,極是可人。
楊思齊見了二女有些詫異,指了指兩位姑娘,道:“這是?”
李魚道:“現如今,雖然知道那只是常老大的一句玩笑話,可所有的事,畢竟是因她姐妹而起。我與饒耿和解,不代表饒耿會放過她們,今兒帶她們來,是想告訴姓饒的一聲,她們已經是我的人,勿再相擾!”
楊思齊恍然,又仔細看看這對小姐妹,衝李魚點點頭:“有眼光!好,這件事就包在我的身上了,他姓饒的,不敢不賣我這個面子。”
楊思齊雖然還未正式收徒,儼然卻已是把李魚當徒弟看了,這時是為徒弟爭媳婦,胸中竟也湧起一股毫邁之氣。
“東籬下”,饒耿已經得到了楊思齊派人傳來的消息,提前等在那裡了。
饒耿得了消息後,先去稟報了喬大梁。喬向榮聽了道:“蠢貨,這個還要來問。楊思齊倒不算什麽,這個呆子,本領雖大,卻只是孤家寡人,無甚了不起。可你這回妄揣上意,常老大可是很不高興。既有機會與楊大梁的人和解,常老大知道了,對你的成見也能小些,還不答應下來。”
饒耿這才急忙回信,並親自在門前相迎。一俟楊思齊到了,趕緊迎上前去,抱拳道:“饒耿見過楊大梁,喬大梁在雅間恭候多時了,您老人家請。”
楊思齊點點頭,回頭看了一眼,靜靜和深深對這饒耿是又恨又怕,此時都緊緊地簇擁在李魚身邊,便安慰道:“不要怕,凡事有我,走吧!”
饒耿連忙頭前帶路,道:“楊大梁,請!”
李魚看了看,有幾個夥計、食客,有意無意地環繞在饒耿身邊,心中便明白了,這是饒耿為了以防萬一,布下的侍衛。自己等人闖入東籬下,雖然雄糾糾氣昂昂而去,灰頭土臉铩羽而歸,但是敢於衝入東籬下,直面西市王,這份膽氣,已足以令饒耿為之凜凜戒備。
饒耿引著楊思齊,畢恭畢敬登上二樓,經過一排雅間,來到一處雅間門口停下。雅間左右,侍立六個侍衛,這六人卻不是扮作小二和客人的侍衛,而是一身勁裝,腰佩短刃的驍勇之士。
這六人讓過楊思齊和饒耿,立即趨身來到李魚和深深靜靜面前。
一個侍衛喝道:“站住!”旋即張開雙手,探摸李魚身上,這套流程,李魚早就熟悉了,上次去“樓上樓”也是這般光景。
楊思齊回首看見,大為不悅,沉下臉色道:“這是做什麽?饒耿,你好大的架子,我帶來的人,還要搜身?”
饒耿陪笑道:“楊大梁,小的怎敢。這不是因為您和喬大梁都在嗎?畢竟之前生過不快,喬大梁怕萬一出什麽岔子,常爺那兒不好交待。”
聽說是喬大梁的吩咐,楊思齊不再說話,但神色仍是極為不悅。
那侍衛將李魚從頭到腳,極其嫻熟而仔細地搜了一遍,點點頭,示意他過去,又將目光投向深深和靜靜。
深深和靜靜有些害怕地往一起靠了靠,看向李魚。
李魚沉聲道:“男女授受不親,她們,你也要搜?”
饒耿接口道:“先前不知李兄弟帶了兩位姑娘來,姑娘,自然得姑娘來搜。”
李魚回頭看了饒耿一眼,饒耿望著李魚,臉上帶笑,但笑容就隻凝結在臉皮上,顯得極是僵硬。這時,從長廊盡頭,走過來兩位姑娘,同樣是一身勁裝,與那六個大漢同款。
李魚暗暗冷笑:“東籬下當真是針插不進,水潑不入。幸虧從楊思齊那裡套來許多消息,早早做了準備。”
李魚讓過一邊,向深深和靜靜點了點頭,道:“叫她們查吧,稍安勿躁。”
見是女子驗身,深深和靜靜松了口氣,張開雙臂,任由她們查驗一遍。
兩個勁裝女子把深深和靜靜從頭到腳搜了一遍,退到一邊,向饒耿點了點頭。
饒耿籲了口氣,臉上原本生硬的笑容登時生動起來。
“哈哈哈,楊大梁,您請。李兄弟,請請請……”
饒耿拉開障子門,請楊思齊進去,又急趕兩步滿面春風地拉住李魚:“李兄弟,請進請進。”
李魚邁步進了雅間,就見一個微胖的中年男子正微笑地端坐在榻上。
他的容貌很普通,屬於丟進人堆就看不到的那種。他的氣質……也很普通,不用丟進人堆,轉眼也能叫人忘記。但是當他一笑,整個氣質就截然不同了,叫人一見,便如沐春風。
楊思齊在他面前,正在落座。那個笑得叫人如沐春風的胖子抬起頭,就看到了走進來的李魚,於是,那笑容就變得更加親切了:“呵呵,這位就是李魚小兄弟了,請、請坐!”
“這就是喬大梁了吧?第一關,總算是過了。”
李魚心裡默默地想著,微笑著向喬向榮點了點頭。
酒宴的過程,其實就乏善可陳了。不過就是雙方心裡都揣著心事,卻都不言及,故作輕松,杯籌交措。只是,其中一道魚膾,用的偏偏是鯉魚為料,這就有點喻意深刻了。
顯然,喬向榮也好、饒耿也罷,並不想向楊思齊和李魚示軟,他們想求個和氣,卻也不願弱了威風,這才用與李魚諧音相同的鯉魚為主菜,巧妙地加以威懾,偏還叫你挑不出毛病。
關於鯉魚,有種說法是唐朝皇家姓李,所以禁吃鯉魚。甚至唐代筆記《酉陽雜俎》裡也記載了這件事,但是唐律中其實卻並沒有這一條,鯉魚也好,李子梨子也罷,俱都是不禁的。這一說只是以訛傳訛,筆記也是刻意渲染。
皇家一向是忌名而不忌姓的,所謂忌名也只是提到這個名字你要改個稱呼,而不是相關的東西不能吃不能用。李淵他祖父叫李虎,時人就不稱老虎為老虎,而是改稱大蟲。“虎子”也不叫“虎子”了,而是改稱“獸子”、“馬子”,再後來就成了俗稱的馬桶。
所以王昌齡可以在詩中公然講“時從灞陵下,垂釣往南澗。手攜雙鯉魚,目送千裡雁。”白居易可以說“起問鼓枻人,已行三十裡。船頭有行灶,炊稻烹紅鯉。”王維也寫“洛陽女兒對門居,才可容顏十五餘。良人玉勒乘驄馬,侍女金盤膾鯉魚。”
本是常見的一道菜,但客人就叫“李魚”,你偏把主菜定為“鯉魚”,這就有點別有用意了。楊思齊的心思全不在這些上面,沒醒過味兒來。李魚見上了這道菜也是神色自然,毫無不悅,喬大梁和饒耿終於相信,他確實是有意交好。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已然放下最後一絲戒心的喬大梁和饒耿與李魚便熟絡起來,這便籍著三分酒意,開始聊起正事。這時候不管多大的事兒,都沒人拉得下臉來一本正經地去說了,這便容易溝通。
喬向榮率先提起了以往過節一筆勾銷的事,李魚自然熱情響應,並把跪坐身後為他斟酒布菜的深深和靜靜不失時機地介紹出來。
喬向榮瞟了二女一眼,撫須笑道:“自古紅顏禍水,這兩位姑娘,當得起禍水之稱。也難怪小兄弟你肯為她們出頭啦,哈哈,英雄美人,相得益彰啊。饒耿,小兄弟肯摒棄前嫌了,你怎麽說?”
饒耿會意,馬上斟了兩大碗酒,把一碗酒推到李魚面前,捧起一碗,對李魚道:“正所謂不打不相識,過往種種,都是誤會,如今既然說開了,那就再也休提。這一碗酒,饒某敬你,我先乾為敬。”
饒耿咕咚咚把一碗酒飲,目光炯炯看著李魚,李魚面有難色,道:“不是兄弟不肯飲酒,只是小弟酒量太淺,這一大碗酒下去,只怕當場就醉了,若是在喬大梁和饒兄面前出醜,可就不好了。”
喬向榮笑眯眯地道:“小老弟,這一碗可不是酒,而是一團和氣,你必須得喝。”
楊思齊聽了便也勸道:“男兒年少,誰還沒個醉酒的時候,飲了吧。”
李魚聽他們都這麽說,隻好端起酒碗,硬著頭皮痛飲。一大碗酒乾下去,碗還不曾放下,兩眼就有點發直了。饒耿看了不由大笑:“小李子,你的酒量著實不好,還得練呐,哈哈哈……”
李魚擺手苦笑,大著舌頭道:“我……從不曾……如此痛飲。嗝兒,不……真不成了。”
李魚腦袋一歪,靜靜連忙去扶,李魚就勢躺到她的大腿上,呼呼大睡起來。饒耿看得哈哈大笑,先前被李魚往東籬下一鬧,叫他著實擔驚受怕了一陣,這時從酒上討回了便宜,也算小小出了口惡氣。
同時,又不免有點嫉妒,此時細看,這對姐妹花還當真是生得俏媚妖嬈,瞧李魚所枕,那大腿線條何等優美,瞧一眼就有一種溫膩如玉的感覺。若真個把她們弄到手,就算常爺不要,自己享用也是好的,只可惜以後有楊大梁罩著,卻是不好打她們主意了。
李魚這正主兒都睡了,只剩下楊思齊這麽一根木頭陪著,喬向榮和饒耿的酒興便也淡了。三人又飲片刻,喬向榮和饒耿便向楊思齊告辭,楊思齊在這樣的場合,簡直是如坐針氈,一顆心早飛回家去,鑽進他的故紙堆了,自然求之不得。
喬大梁和饒耿起身離開,出了門,門口六個侍衛便也隨之一起離開了。他們一走,楊思齊便站了起來,看看李魚,猶自大睡,不禁為難起來。
深深說道:“小郎君喝醉了酒,一時半晌不會醒來的。先生且先自去,有我姐妹在此照料,等小郎君酒略醒些,我們再叫輛車子送他回去。”
楊思齊松了口氣,連忙道:“好好好,如此最好,你們且給他弄些茶醒酒,那……楊某就先走了。”
楊思齊忙不迭地離開,障子門一關,原本“大醉”的李魚登時張開眼睛,慢慢坐起了身子。
深深急急回到他身邊,緊張的鼻息咻咻。靜靜也站了起來,緊張地看著李魚。
李魚眸中一片清明,毫無醉意:“靜靜,我給你畫的那副地圖,你可記住了。”
靜靜點了點頭,美麗的臉龐因為激動而泛起了緋紅的顏色。
李魚道:“很好,長廊盡頭,左手是盥洗之所。右手有一道門戶,只要開了那道鐵門,就能進入饒耿居所,而且是直趨內堂機要之地。從饒耿所居的正門我們是進不去的,裡外三進,人雜眼亂,只有走這道直通東籬下的後門。不過那門只能從另一側打開。所以,能否宰了那賊子,全靠你了。”
靜靜急急點頭。
李魚頓了頓,又擔心地道:“那通風之口從盥洗之處的上方可以打開, 從裡邊爬過去,可以抵達饒耿那道鐵門的另一側。只是那管道極窄,內中又非直通,路線甚是曲折,你……真的行麽?”
靜靜用力點頭:“小郎君放心,蛇骨靜一定辦得到!”
李魚定定地望了她一眼,點點頭:“好!你去吧!成功之後,鐵門原樣掩好,饒耿剛從這裡離開,斷無馬上再從那裡過來的道理,所以,他是不會發現的。”
“嗯!”
靜靜答應一聲,悄悄拉開障子門向外探看一眼,閃身出去,重又把門掩上,步履輕盈地向盥洗之處走去。
李魚又看向深深,深深轉過身,昂起頭,張開嘴巴,慢慢從中抽出一柄一尺多半的利刃,這是兩把鴛鴦刀,刀柄反向拚接,兩端為刃,中間為柄,李魚遞過一方大手帕,深深略一擦拭,將利刃交給了李魚。
李魚摸了摸那鋒利的刀刃,解開刀柄上的筋膠,重又變成一對鴛鴦刀,緩緩籠入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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