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了,睡在野地裡容易生病,打算幫難民們建些簡易棚屋。
楊千葉這究竟是要鬧哪樣啊?她真是來救災的?
李魚沉不住氣了,第二天一早,他便騎了馬,帶了哼哈二將急急趕向西城。
包繼業真是個實乾家,李魚那天隻吩咐了一句,這幾天完全沒過問他的事,包繼業已經在西城外建好了粥棚,就設在楊千葉的粥棚對過,包繼業倒不是有意為之,而是因為這一片地勢開闊,比較方便。
一見李魚趕到,包繼業立即跳上一條長凳,嗖地一下拿出一個紙殼子糊的喇叭來。在這兒招呼、安排那些難民,都得用吼的,一天下來誰也受不了,所以包繼業準備了這麽個東西。
“大家夥兒聽好啦,真正的大善人來啦!”
包繼業站在條凳上,空著的手往李魚一指:“我跟你們說過多少遍了,我不是包善人,我老包也是拿人錢財,替人辦事兒。真正的大善人就是這位,做善事不留名的大唐工部郎中李魚李老爺!”
“多謝李員外!”
“李老爺慈悲!”
“救苦救難啊……”
附近的災民呼啦啦跪了一片,有跪習慣了的,也有原本家境不錯,不大習慣跪人,見旁人跪了略一猶豫動作慢了些的,參差不齊,混亂不堪。
“別……呃……諸位鄉親請起,請起!”
李魚有些頭疼,也不知道該扶哪個,隻好雙臂張開,不停抖動,跟玩老鷹捉小雞兒似的。
百姓們陸續站起,依舊道謝不止,李魚陪著笑臉這邊招手那邊點頭,忙得昏頭轉向,好不容易才製止了騷動,趕到棚邊,狠狠瞪一眼包繼業道:“聒噪什麽,安份做事。”
包繼業笑哈哈的,雖見他不悅,卻是絲毫不惱。
這是個人精,當然明白什麽叫真生氣,什麽叫假生氣。李魚隨意問了幾句施粥情況,每天開銷,點點頭道:“嗯,不要再說這是我施粥行善了,不合適。明日起,告訴他們,這是長安城中大善人第五凌若施粥救人,錢你先墊著,回頭我開條子,你去找她要錢!
”
包繼業先是嚇了一跳,第五大梁?轉念再一想,自己確實冒失了,雖說這都是些底層難民,不擔心事情傳到上面去,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
李魚是在職的官員,越過正當其職的官員來施粥賑災,這就很不妥當,你這不是打人家的臉麽?就你心善,你的同僚做事不力唄?再一個,一個現任的官員,身在朝廷,卻又不能代表朝廷,你如此賑災行善邀買人心,你是想做什麽?虧得李魚是文官,而且是文官裡離政務比較遠的工部官,如果是個武將,說你邀買人心試圖造反你都
沒處喊冤。
包繼業這才變了臉色,連連稱是。
李魚這麽說,是篤定第五凌若一定會同意,而且會很高興。
倒不是說這點錢對第五凌若來說只是九牛之一毛,而是因為凌若現在有孕在身,把這事兒辦了,說是她做的善事,積一份功德,對第五凌若來說,那是求之不得的事。
其實自從發現有了身孕,第五凌若往長安各大寺觀投下的香油錢已是一個天文數字,只求為未出世的孩子積得一份功果,保佑他平平安安、順順利利。
李魚覺得,與其投給那些不事生產、整天哼哼唧唧的閑人,不如幫助一下這些真正的苦命人。
這邊交代明白了,李魚才向對面的粥棚看了一眼,楊千葉正站在棚下,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顯然方才那眾難民群拜大善人的場面已落在她的眼中。
因為連著幾日常往西城外難民區來,楊千葉也換了打扮,青色繡花的兩裁衣,頭上也不戴首飾,以青色瓦片巾包頭,十分的俏皮可人,尤其那肌膚,如同剛剛從鮮嫩蚌肉裡挖出來的珍珠,十分潤澤。
李魚舉步走過去,眼看將至楊千葉面前,墨白焰不知從哪兒轉了出來,已然靜靜地站在側面,腳下不丁不八,雙手懸垂,被大袖掩住了。但李魚看了一眼,卻斷定那雙手已然箕張成爪,隨時可以出手了。
“楊姑娘,連日行善,難得呀。”
“其實,這些年來,我一直在行善,每年各地的災民中,都有不少人因為得到我的救濟而得以逃過一死。”楊千葉淡淡的一句話,李魚卻是一驚,他可沒忘記如驚鴻一瞥的千葉死士。楊千葉在天下各地,究竟有多少這樣的死士隊伍。這也就是在大一統的中央帝國吧,掌握了如此巨大的潛勢力的楊千葉依舊毫無
作為。
如果是在邦國無數,擁有一座城堡就敢號稱國王,國家大得跟個屁似的歐洲,擁有許多死士刺客的阿薩辛,可是佔據了數百座城堡,從暗中的刺客變成了明裡的一個統治者。
他就靠著自己的刺客組織,凌駕於歐洲諸國之上許多年,誰也奈何不得他,直到狂妄得敢去得罪一路人擋殺人,神擋弑神的蒙古西進大軍,這才惹來了滅頂之災。
楊千葉此話應該不是虛言,她擁有取之不竭的大隋寶庫,在各地救災易如反掌,可她固然救過許多人,是不是也從中選擇了很多人,培養成了她一言可決其生死的死士?
李魚沉默了片刻,才輕輕點頭:“取之於民,用之於民,你做得很好!”
楊千葉聽懂了他的話,卻只是淡淡一笑。
李魚籲了口氣,瞟了一眼虎視眈眈的墨白焰,向楊千葉道:“出去走走?”
楊千葉對墨白焰道:“墨師,我離開一下!”說罷,便雲淡風輕地走出了施粥棚子。
你要我走我就走,本姑娘的面子往哪兒擱?
方式你選,地點就得我選了,楊千葉款款而行,一直將他帶到了大河邊。
大河滔滔,奔流到海不複歇。
每一條大一些的河流,都可以稱之為大河,但是直接就可以用大河來當作它名字的,卻隻一條,獨一無二、唯我獨尊的黃河。
滾滾黃河水,洶湧澎湃。
河水拍打著堤岸,看似至柔的水,卻蘊含著無窮的偉力,每一次撞擊,都濺起一片片巨大的浪花,偶有風助水勢,那浪就掀得半天高。
楊千葉在堤壩上站住,眺望了一陣黃河水,才徐徐轉過來身來,向著李魚微微一笑:“有什麽話,你可以說了?”
……
“有什麽話,你可以說了!”
大將軍侯君集不耐煩地看著坐在對面,吞吞吐吐跟便秘似的太子李承乾,很不耐煩。
坐在他面前的是當今太子,未來的皇帝,可這位曾跟著李世民征戰天下,殺人無算、有滅國之功的侯大將軍,還真不怎麽把他放在眼裡,更談不上什麽敬畏。
眼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侯大將軍就看不上。
“咳!大將軍,孤與大將軍曾經議過的事情,大將軍可還記得?”
“殿下說的哪件事啊?”
侯君集下意識地問了一句,見李承乾一臉吃了屎的表情,突地恍然大悟,目中頓時放出光來,興奮的一下子站了起來:“太子終於下定決心啦?哈哈哈哈……”侯君集興奮起來,自從滅了高昌國回來,卻因為睡了幾個高昌女人,藏了幾樣高昌珠寶,被下了大獄,侯君集就滿肚子的不高興。雖說他在牢裡就隻睡了三天,就因岑文本上書求情,皇帝順勢就赦免了他
但是對他來說,這已是一輩子洗刷不淨的奇恥大辱。
不是老子勸你,你當初優柔寡斷的,肯狠下決心,在玄武門動手?
你的皇位,是老子幫你爭下來的!你居然如此對老子!
老子能捧你上皇位,也就能依樣畫葫蘆,再捧一個上去,把你拉下來!
如今的大唐,將星雲集,文星璀璨,任何人想造反,都是不可能的。就算是軍神李績,反過來離開使他成為軍神的大唐陣營,也只能完蛋,但侯君集完全不曾考慮過這一點。這些人的歷史地位、能力才乾,實力排行,那是我們後人為他們排下的,在當時,他們縱然上下有別,也只是憑著往昔的功績來確定的,在能力上,大家都是同僚,每天都打交道,誰也沒把誰當成事,更
不會覺得自己比別人弱了。何況,侯君集又不是要拉一支隊伍出去,列好了陣再跟大唐單挑,他一旦造反,是要突襲長安城,擒獲李世民的。只要他再捧出一個李家的人坐上皇位,就不會遭至各地勤王勢力的反撲,而迅速穩定局面
一如他當面捧李世民上位。可惜李承乾膽子比他爹還小,性情比他爹還猶豫,侯君集明裡暗裡不知勸了多少回,李承乾都只是敷衍著不肯談的深入一些,日子久了,侯君集也有些泄氣了,所以今日李承乾突然找上門來,他都沒意識
到李承乾要做什麽。
此時突然明白過來,侯君集頓時血脈賁張,一雙虎目緊緊盯著李承乾,沉聲道:“殿下下定決心了麽?”
李承乾咬牙道:“孤決定已定!”
“好!”侯君集的眼神睥睨霸道氣來:“既如此,侯某一定力保太子,登上皇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