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君集站在庭前,望著太子李承乾離去的背影,一臉惆悵。他的確對李世民很不滿,不滿到了想要造李世民的反。不是老子慫恿,不是老子的兵當時就在長安,你有勇氣發動玄武門之變?老子滅了高昌國,這不只是拓土開疆了,這是滅國之功啊!結果你把我下了獄!
可是,造反歸造反,奪天下他是沒那個能力的。他想的很清楚,效仿當年舉動,擁立當今太子,只要調兵進京,迅速控制皇帝,擁立太子登基,天下還是李唐的天下,整個國家體系幾乎沒有大的變動,阻力就小的多。
到時候當今皇帝的兒子,未來的皇帝李承乾提前登基了而已,李績之流也不至於過度反彈,此事大有可為。他並不希望李承乾多麽的雄才大略,因為那樣將來對他的依賴也就會弱上許多,可是……也不能是一塊扶不上牆的爛泥巴啊!說好的虎父無犬子呢?
一聽李承乾吞吞吐吐地說明來意,侯君集就不由得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
他的兵馬就駐扎在長安附近,只要運籌得當,再有東宮六率為內應,連夜進城,在南衙禁軍和北衙的羽林衛主力反應過來之前就迅速突破玄武門,控制李世民,大局定矣。
到時候,不需要大動乾戈,哪怕外圍有千軍萬馬,控制了這個中樞,又是李家的太子繼位,大家也就只能捏著鼻子忍了,可是……跑到蒲州部置床弩是什麽鬼?
人家張良張子房搏浪一擊,也只是找了個大力士,事先攜帶了一柄大鐵槌去好嗎?在黃河對岸部署十幾架床弩,齊齊瞄準鸛雀樓,等皇帝陛下登樓觀景的時候,攢射之。
聽起來確實可行,八牛弩的有效殺傷距離為一千至一千五百米,跟現供熱/兵/器中的大口徑狙擊步槍差不多,發射的所謂的“箭”,其實是帶鐵片翎羽的長槍,城牆都射得進去,十數枝這樣的箭,所產生的巨大動能,如果攢射鸛雀樓,能把整幢樓都射塌了。
可是叫人蛋疼的事,這種可怕的古代“火炮”,一張弓需要二三十人協同操作,這可比現代的火炮都要費事了。
凌越黃河的話,一千五百米的殺傷距離,那是綽綽有余了。但是,十幾個架床弩,二三百號人,就算藏身在黃河對岸的建築物內,如果那些破爛漁民的小院兒能藏得下的話,這是多大的聲勢?你當官府都是死人嗎?事先的搜索范圍究竟有多大你清楚嗎?
而且,這麽多的重型武器,就算他能從軍中偷偷運出來,一路怎麽運去蒲州,他侯君集只能掌控自己的軍隊,不可能一手遮天,一路坦途,無人過問呐。
這比奇襲皇宮的難度還要大上數倍,太子怎麽可能想到這樣愚蠢的主意?
侯君集興致勃勃地聽太子說完,實在按捺不住心頭的怒氣,直接把太子唾了個滿面開花,是可忍孰不可忍,這是拉著大家一起作死好嗎?所以侯君集按捺不住怒火,直接把太子噴了回去。
其實,這事兒還真怪不得太子,也怪不得楊千葉。他們都知道這種殺傷力巨大的遠程武器,但都沒看過它的實物,更沒見過它的運輸和操作過程,自然而然地就隻注意到了它的射程、威力等方面的數據,而忽略了要支撐這一切所需要的其他條件。
所以在侯君集眼中無異於自殺的行徑,在他們看來,卻是一個可行性計劃。
李承乾被侯君集噴了滿臉唾沫星子,灰頭土臉地回了東宮。
李承乾回到東宮的時候,驚喜地發現,蘇有道蘇先生竟已從齊州風塵仆仆地趕來回來了。
剛剛趕回來的蘇有道正和紇乾承基對著噴。
紇乾承基何等桀驁的個性,何況蘇有道身份比較隱秘,在太子身邊都不大露面,所以權力雖大,權威卻沒樹立起來。
蘇有道千裡迢迢從齊州回來,馬上興衝衝地趕來見太子。
他已成功慫恿齊王造反了,只等那邊一反,他這個太子哥哥就可以向皇帝請纓,以長子長兄的身份去教訓兄弟,最是天經地義,這一番平叛的戰功到手,大局定矣,皇帝再怎麽寵李青雀,也撼動不了他的儲君之位了。
結果蘇有道潛進太子府後,沒有見到太子,卻看到紇乾承基老神在在地坐在書房之中。
紇乾承基做為太子的心腹,也是知道蘇有道的身份的,蘇有道一問,紇乾承基便矜持而自傲地把計劃說了出來。
當然應該自傲,兩人一文一武,都是太子輔功。但這登基的大功,將由他一手締造,新君登基之位,一個國公之位是跑不了他的了,到時候他的地位還要在蘇有道之上,對將來的部下,稍稍矜持一點,也是宰相氣度。
誰料蘇有道一聽就瘋了,饒是他一向沉穩,也不禁破口大罵,把紇乾承基罵了個狗血淋頭。
紇乾承基只聽了個“豎子,不足為謀!”就不樂意了,要不是覺得自己倚仗武力欺負他個文人有**份,這就要動手了。
紇乾承基可不覺得這計劃有什麽不妥,隻認為蘇有道這是心生嫉妒,一張嘴巴也是不依不饒,兩個人正吵著,太子垂頭喪氣地回來了。
紇乾承基得意洋洋地瞟一眼蘇有道,對李承乾道:“太子,侯大將軍怎麽說?”
要說紇乾承基雖然一向目中無人,但是對侯君集還是有些敬意的,畢竟他在軍中為將時,侯君集就已是令他仰望的存在,對這位同在軍隊系統的上司前輩,紇乾承基還是保持著敬意的,不敢直呼其名,而是敬稱大將軍。
李承乾一屁股坐下,沮喪地擺擺手道:“侯君集以為,在鸛雀樓對面部署床弩的難度比奇襲皇宮還要難上十倍。他讓孤馬上取消蒲州那邊的行動,既然孤已決心動手,他可以馬上開始部署,等父皇回宮便予行動。”
紇乾承基一聽大為不滿,辯解道:“攢射鸛雀樓有何不妥?再說到時候還有我在樓下等著補刀,此計天衣無縫,一定成功的。”
“成功個屁!”
蘇有道一個滿腹經綸的人,都忍不住爆起了粗口。不過他已經懶得同這粗人理論了,隻罵了一句,就又轉向太子,道:“侯將軍之計,是萬不得已時的最後手段,如今尚不是山窮水盡之境,不可冒險用之。”
蘇有道說罷,把他此去齊州的目的和結果對太子說了一遍,又把他的分析一講,太子又驚又喜,道:“不錯!還是先生老成持重!”
老實說,李承乾的魄力較之秦王當年,差得可不只以裡計許,能做出造他爹的反這種決定,他也是忐忑不已。如今有了更巧妙的辦法,他立即就改變了主張。
李承乾馬上轉向紇乾承基道:“你立刻快馬趕回蒲州,通知他們,計劃取消!”
紇乾承基見太子也這麽說,悻悻然道:“罷了,那我便回蒲州。”
紇乾承基拱了拱手,正要走,蘇有道心中一動,忙道:“且慢!齊州那邊,需要有我們的人與之配合聯絡,此人須得膽大心細,身手高明。將軍正是最佳人選,蒲州這邊的行動既然取消,還須將軍往齊州一行,代表太子,如何?”
蘇有道說著,向太子遞了個眼色,李承乾雖不明其用意,但素知蘇有道多謀,便道:“既如此,你便往齊州一行吧。”
紇乾承基對此倒是無可無不可,蘇有道便把此去齊州與誰聯絡,做些什麽,對他細細咐一番,紇乾承基心想:“蒲州之事作罷,若是齊州事成,也少不了我的功勞,那便去一趟齊州罷了。”
想到這裡,紇乾承基便欣然應允,立即離府,往齊州而去。
等紇乾承基離開,李承乾道:“先生為何要把他打發去齊州?”
蘇有道說道:“一方面,齊州那邊的確需要一個我們的人,思來想去,這紇乾承基卻也合適。再一個,一旦齊王真的舉事以後,我們是要與之劃清界限的,那時候咱們的人就得想法脫身,他藝高人膽大,確是最佳人選。”
蘇有道沉吟了一下,又道:“若是他不幸落入朝廷手中,因為他之前身份,我們也好撇清。”
李承乾好奇道:“他以前什麽身份?”
蘇有道苦笑道:“太子重用一人,難道就不仔細調查一下此人麽?臣卻不敢大意, 據臣調查……”
蘇有道把紇乾承基之前經歷細細說了一遍,只聽得李承乾大驚失色:“竟有些事?孤隻當他是一遊俠兒,卻沒想到……”
蘇有道安慰道:“卻也錯打正著,恰因他有如此經歷,太子可以隻作不知。一旦齊州那邊真出了紕漏,咱們就可以說是一時不察,重其武藝,招攬於身邊,不料此獠狼子野心,乃為李孝常復仇而來,將一切盡數推在此人身上。”
李承乾眼睛一亮,欣然道:“此計甚妙,先生果然神機妙算。”
李承乾想了一想,又擔心道:“啊!孤得馬上派人去蒲州,通知羅霸道中止行動。,”
蘇有道歎氣道:“還是臣去一趟吧,羅霸道此人,比之紇乾承基,更加粗魯莽撞,尋常人去,只怕製止他不得。”
李承乾有些歉意地道:“先生剛剛奔波回來,又得再往蒲州去,真辛苦先生了。”
蘇有道心想:“只要你不要總是異想天開,就是為我省了最大力氣。”
不過蘇有道不比羅霸道和紇乾承基,做不出冒犯主公的事來,滿肚子牢騷,最終還是咽了下去,隻向李承乾拱了拱手,道:“事不宜遲,臣馬上前往蒲州一行。”
蘇有道也匆匆告辭離去,想到蘇有道此去齊州的成果,李承乾不禁心花怒放,在侯君集那兒受的窩囊氣也平息了許多,他喝了一盞香茗,志得意滿地吩咐下人道:“來人啊,把稱心找來,孤要與他,學學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