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著折梅峰的就是那個( 字形山坳,峭立百丈,難以攀登。而它也形成了一個天然的擴音喇叭,在此宣講,不必動用許多將士站在下面將士叢中同聲傳遞,只要沒有大風,數千人站在這裡,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前邊的山谷已經被清理成了平地,原本經過山坳的一條小溪也被士兵們改道到山腳了,此時正有五千名士兵黑壓壓地矗立在那兒。
此時,李魚手中已經被鐵無環認可成軍的士兵足有七千人了,這五千人是從這七千人中選拔的,選拔標準以懂得一定的吐蕃語為優先條件。
其實這條件在軍營中一公布,士兵們就知道這是要打吐蕃了。這些年來,吐蕃人時常越境侵掠,其實這些士兵很多人之所以從良民淪落為盜匪,與吐蕃的兵亂未嘗沒有關系。
以前,縱有大軍趕來,也不過是將敵軍驅逐了事,大反攻這還是頭一回,將士們立功心切,再加上舊恨,當真踴躍的很。
不過,在上一戰中立下不少戰功,授官授獎的將士在這一撥中倒是極少。倒不是那些人耽於安樂,不再肯戰,人的**是無窮的,一旦當了官,嘗到了權力的滋味,其實他們更加渴望了。
尤其是那些娶了婆娘的,在他們的辛勤耕耘之下,如今他們的婆娘十有**都有了身孕。如今折梅城百業待興,士農工商俱有,他們這些當兵的想給老婆孩子掙下一份家業憑什麽?憑的就是戰功!
這些人豈有畏戰之理?
不過,現在的李家軍,沒有畏戰的,都是隻恨戰事太少的,這些人已經立功受獎,得了許多好處了,也不能好處都讓你佔了啊。他們也發現自已再要請戰,只怕就要成為眾矢之的,所以隻好忍痛罷手。
如今站在校場上的這五千鐵軍,一個個兩眼發綠,盼戰盼得都快瘋了,遠遠一見爵爺策馬趕到,三軍登時精神一振,肅然而立,五千軍士,鴉雀無聲。
李魚路上放慢了腳步,等了一陣兒,所以此時李環、李伯皓、李仲軒包括獨孤小月兒都跟來了。
獨孤小月兒本來正在料理政務,一聽說李魚邀請李環閱兵,馬上把筆一拋,也跟來了。不過她此時是一身男裝,胡服打扮。
蜀錦圓領窄袖短袍,腰系鹿皮革帶,足蹬鹿皮小靴,腰間佩一口短劍,十分的輕捷利落。隴上女子大多擅騎射,正所謂“搴裙上馬如轉蓬,左攬右射必疊發。”可不像她們的外表那般嬌弱。
不過,女子穿男裝,本來就會顯得清秀年少,更何況獨孤小月兒本來就身材嬌小玲瓏,模樣清秀甜美,是個甜寵系的軟妹子,這樣一身穿著,看起來就像個小書僮似的,倒也不至於顯得太乍眼。
這幾人一到校場,心中便是暗驚。
坦白說,這些關隴世家雖然勢大財雄,而且在軍中擁有很大的影響力,但這些世家本身其實卻沒有多麽龐大的武裝,本來就樹大招風,承平年代,你養上一支精銳私軍,你要幹什麽?
所以各大家族只能以家臣家將護院家丁的名義養了批精銳,沒有哪有有成建制的軍隊。唯一的例外是隴西李閥,作為諸閥之首,又地處天水、蘭州,家族生意做到了大食、大秦,才以長途商隊的名義養了支虎豹騎,但總數也不過一千二百人。
作為獨孤閥的長女以及李閥的三個子弟,都是見過虎豹騎威風的,而今一看,這肅立的五千將士,那盈宵的殺氣,竟絲毫不下於李閥的虎豹騎,而且他們人多啊,往那一站,密密匝匝,令人望而生畏。
李環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太可怖了!這才多長時間,李魚竟然擁有了這樣一支可怖的軍隊!要知道,諸閥閥主評估兩個候選人時,李魚最大的弱點就是武力弱啊,而今,只怕已經超過遼東葛鴻飛了吧?
獨孤小月心思細膩,更是馬上想到,看他平時為人,十分的精明,這校場上的絕對不可能是他全部的底牌,而就隻這一支雄師,就足以讓他縱橫隴上了,如果掏出全部的底牌……
李魚微笑著登上了點將台,勝似閑庭信步。
此時此刻,也只有他才能如此的從容,就連受他邀請同上點將台的李環、李伯皓等人,都不由得放輕了呼吸,挺直了腰杆兒。
“諸位,這一仗,等久了吧?”
李魚登上點將台,環顧台下眾將士,良久,提足丹田氣,便突兀地喊了一句。
台下的五千將士先是一呆,旋即就熱烈起來。單刀直入、不說廢話,這不就是他們老大的風格麽?
眾將士馬上熱烈呼喊道:“等久了!等久了!爵爺,吾等請戰!”
因為不是什麽統一的答覆,所以大家喊得亂七八糟,不過熱烈之中,仍然可以看得出那高漲的士氣。
李魚聽他們呼喊了一陣,微笑著抬起雙手,輕輕向下一壓,就像被人割斷了喉嚨似的,喊完的、沒喊完的,所有聲音戛然而止,仿佛那山谷回音都被一下子斬斷了。
獨孤小月眼看如此一幕,隻覺心尖兒發燙,兩條大腿的肌肉突突亂顫,膝蓋酥軟得想要跪倒在李魚腳下。
這閨女,已經不知不覺間,就把李魚已經當成了她的良人,在她幫助李魚處理幕府事務後,了解到李魚的諸般布局,就已認定繼嗣堂宗主人選非他莫屬,也就是說,他一定會是自已的男人。
這個認知一定確定,天長日久,那種思念、那種思維,早就已經確定了。每每見到李魚,她心中的那種感覺都是很奇妙的。嘴裡客客氣氣地喊著爵爺,心裡想著有朝一日他將與自已同床共枕,小姑娘已經淪陷了。
她從小被父親苛待,當然,不是生活待遇上的苛待,而是心理上的苛待。可這恰是物質也難補回的,所以這姑娘小從自卑、敏感,極度缺乏安全感,每每到了父親面前,不管是舉動還是內心,都敬畏得像隻縮起了身子的鵪鶉。
自從到了折梅城,她可是親眼看到了深深、靜靜兩位姑娘在李魚面前嬌憨放縱、自由從容的模樣的。如果是吉祥或作作也就罷了,那是妻,可妾也能如此自在,足見他平素的和藹、和氣。
僅此一點,就足以征服她了。而此刻,又親眼見證了他的強大。他雖強大,卻是對外的,他的力量、他的權柄,從不是施加於他的親人,而是用於保護她們,所以這一認知對她的衝擊尤其強大。
此時若非緊緊地扣著掌心,保持著冷靜,獨孤小月兒真要全身酥軟,匍匐在李魚的腳下,心甘情願臣服於他了。
“很好!那麽,大家就盡快做好準備!五天之後,辰時整,我率爾等,建功立業!”
“爵爺威武!威武!威武!”
雄壯的呼喊聲洞徹天地!
這位爵爺,隻講乾貨,從不長篇大論,大家夥兒喜歡。
李環的喉嚨有些發乾,他咳嗽了兩聲清了清嗓子,這才帶著一絲不自然的微笑道:“爵爺養這支強軍,一定花費不小吧?”
李魚道:“還好,以戰養戰,也花費不了許多。”
李環掃了眼那山一般氣勢雄渾的大軍,又道:“爵爺衛戍基縣,用不了這麽多軍人吧?”
軍隊是不可能十幾人百十人一夥,分散駐扎於基縣各處的。一旦哪裡有事,也是調兵過去。地方上頂多有些團練民壯,而集中一地的話,以一縣男爵之力,養一支五千……甚至可能不只五千的大軍,那就未免太奢侈了些。
李魚笑了笑,緩緩道:“用得上,一定用得上的。”
李環皺了皺眉,如果不打仗,怎麽用得上這樣一支軍隊?他睨了李魚一眼,在他臉上,只看到了一抹神秘莫測的笑意,一時不免有些莫測高深了。
……
墨白焰也算是一代高人,什麽大風大浪都經歷過了,但唯獨對李魚的流氓戰術沒辦法。流氓不可怕,架不住人家是有執照的流氓,除非你想造大唐的反,可是……人家剛剛從良啊!
所以,在那些亂七八糟的大兵折磨下,墨白焰毫無辦法,只能咬牙切齒地忍耐。如是者過了三天,魏漢強突然跑來,興奮地道:“墨師!墨師!痞子軍走了,走了啊,哈哈!”
墨白焰大喜:“當真走了?”
墨白焰急急跑出去,登上城牆一看,頓時一呆,指著山下道:“誰說走了,怎麽又來了?”
魏漢強訝然望去,可不,一支人馬蜿蜒如龍,下山而去,可迎面竟又有一支人馬蜿蜒而上,上山而來。這……這……
墨白焰怒氣衝衝,向就要下山的部隊大喝道:“爾等這是何意?為何你們下山,還另有兵馬上山?”
那排隊下山的士兵中有人向他揮揮手,笑嘻嘻地道:“冬練三九,夏練三伏嘛,我們這是輪休輪練!”
墨白焰眼前一黑,差點兒一頭從城牆上摔下去。
雖說有了先前軍士挖的灶坑、建的屋舍,可這些新來的兵少不得又是一番折騰,時不時就狼煙四起,一些官兵胡亂砍著樹木,一些官兵罵罵咧咧地追逐著被驚得四處亂跑的野獸,當真是烏煙瘴氣,一塌糊塗。
老墨氣極敗壞,又封閉五識,裝聾作啞啞起來了。
如是者又是兩三天,那支後上山的部隊突在也撤走了,墨白焰在城頭上站了一個多時辰,也未見仍有官兵上山,這才喜出望外,跟扭大秧歌兒似的又蹦又跳地跑去向楊千葉報喜:那個混蛋終於折騰不起,偃旗息鼓了。
可是……可是少了一幫大兵在城外晃蕩,少了那俚曲小調兒在耳邊滋擾,漸漸的,整個折梅城的人都感覺心裡空落落的,好像少了點什麽。
尤其是楊千葉,之前每天都覺得被那些渾人吵得吃不好,睡不好,現在沒有人滋擾了,她卻病懨懨的,吃飯也不香,睡覺也不實了。墨白焰看在眼裡,似乎都覺得心裡有些空虛,其實他當然不是受虐狂,喜歡被噪音騷擾,他只是……
李魚不再派人來,是放棄了吧?他放棄了公主殿下……這就放棄了?那可是我們如珍似玉的公主殿下啊!是可忍孰不可忍,真有不能忍啊!!!
於是,墨大總管有事沒事兒地就跑到城牆上溜達,眼角兒不時地睃向山下,也不知道他在期待著什麽。他連城外那些亂七八糟的灶坑都沒讓人填,窩棚也沒讓人拆,可是山下一直靜悄悄的。
天漸冷了,工匠們也都辭去了,要來年開春才再來施工,整個山上都因寒意顯得寂寥冷清起來。
這一天,墨大總管又上城牆溜達了一圈兒,剛剛索然無味地走下來,墨筱筱就興高采烈地從城門口跑進來:“義父, 義父,他們又來啦!”
墨白焰大喜:“在哪裡?在哪裡?”
采菊峰下,五千官兵浩浩蕩蕩,前不見頭,後不見尾。他們的馬匹、鞍韉、皮甲、行囊、鞋帽、武器就沒一樣是統一規製的,一看就是一支雜牌軍,可那駭人的氣勢,嚴整的軍容,卻與雜牌全不相幹了,全是最精銳的邊軍,怕也難與這些從訓練時就是地獄模式,原本又是悍匪底子的人比。
當然啦,這樣的場合,喜歡湊熱鬧的李伯皓、李仲軒兩兄弟怎麽可能少得了,就連李環和獨孤小月都來了。
李環要考察一下李魚的軍事能力,如何能不來?至於小月姑娘,人家看著嬌小玲瓏,甜美得好像一個完全無害的鄰家小妹,可其實人家也是名師指點過的高手高手高高手,一手幾近失傳的越女劍,使得出神入化好不好?
她也要考察自已的……自已的……自已一閥關心的宗主能力,怎麽可能放棄這個機會?李魚拗不過貴客,又自忖此行並無多大風險,所以便也允了。於是,鐵無環陪著永丹和旺堆,李魚陪著考察團一行四人,率領五千鐵軍,浩浩蕩蕩地來到了采菊峰下,然後……走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