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那所謂的城池只是在居住地四周築了不到半丈高的土圍子,但它的象征意義卻十分巨大。
董脫親手把他的大旗插在了箭樓上,哈哈大笑,顧盼傲然。
遠遠的,李魚指著對面那杆剛換上的大旗,對李伯皓道:“你看,佔了永丹家城池的,是董脫。不關我的事好吧,他們自已鬧內訌,吐蕃王好意思找我的麻煩?”
獨孤小月吐了吐舌尖,道:“他就是想找爵爺的麻煩,也得先解決董脫這個大麻煩吧?所以呢,有什麽麻煩,董脫大相,一定會替爵爺你扛起來的。”
這句話說完,別人還沒說什麽,她自已的臉蛋先發燒了。因為以前的小月兒,可從來沒有這麽活潑過。她發現在李魚身邊,她不但變得越來越自信,性情也活潑了許多,漸漸恢復了這個年輕應有的模樣兒。
只不過,偶爾展現後,還是會下意識地有些害羞。她小心地四下睃了一眼,見大家都在看著遠處戰場,沒人注意她剛說的話有何不妥,這才悄悄放下心來。
站在後邊,被李魚的貼身鐵衛看得死死的永丹低頭看著地面,牙根咬得緊緊的,有種噬骨的痛意。他此刻只在想一件事:我當初為什麽要聽彭峰那老鬼的慫恿,去劫掠基縣?如果,我能等他站穩腳跟,了解了他的底細,也不會敗得這麽慘吧?
這時,李魚卻回過了頭:“永丹老爺呢?永丹?”
身後的侍衛推了永丹一把,永丹這才反應過來,連忙搶上兩步,腰杆兒像被抽去了骨頭似的,軟軟地彎下來:“爵爺!”
李魚用馬鞭向前一指,道:“你看,董脫已經佔了你的家。你的夫人、你的族人,現在卻仍在城外,和葉桑的部下死戰。葉桑的人,又何嘗不是你的族人,叫人痛心呐!”
永丹一口老血差點兒噴出腔子,你痛心?你痛心?永丹真想撲上去,一口咬死李魚算了。
李魚老神在在地道:“這時候,你永丹老爺可不能再袖手旁觀了,去說服他們,放下刀槍,棄械投降吧,本爵爺會保護他們的安全。無環……”
李魚喚了一聲,鐵無環立即應聲而出,帶了幾名鐵衛,拱護著永丹向前馳去。
此時,永丹大夫人和葉桑的部下,已經陷入了極尷尬的境地。他們一個攻,一個守,目的本來都是那座城池。而現在,城池卻被董脫佔領,想逃吧,外圍又是李魚的軍隊虎視耽耽。
他們是戰也不是,逃也不是,精疲力竭,進退兩退,已經不知道該為何而戰了。
這時候,突然有人驚叫起來:“小整事的大旗!”
“是小整事!”
“是永丹老爺!”
這聲音迅速傳遍了全場,正在交戰的雙方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來,扭頭望向那高坡。
高坡之上,永丹佇馬,看著面前飄揚的大旗,這回他是真的想吐血了,眼前一陣陣的金星亂冒。
這面旗,是他準備侵掠基縣時所舉,可萬沒想到,不但他的人被俘虜了,這面大旗居然都被李魚留著,一直留到現在派上用場,難不成……那個時候他就已經策劃好了今天的一切?
一念及此,永丹不由得心頭直冒寒氣。
“所有人……”
永丹看著那狼籍一片,卻也鴉雀無聲的戰場,提足了丹田氣,說了一句。可一句話出口,他才發現自已失聲了,那聲音竟喊不出去。他咽了口唾沫,使勁地咳嗽了幾聲,聲音才漸漸恢復正常。
“我,永丹!已經回來了!”
永丹舉起了右手,用力地揚動了幾下,所有人,你們還要自相殘殺嗎?”
鐵無環身邊幾人,立即用吐蕃語把這番話大聲喊了出去。
“是永丹老爺,真是永丹老爺!”
歡呼聲此起彼伏,永丹大夫人隔得雖遠,卻仍一眼認出了自已的丈夫。
“真的是他!”
永丹大夫人大喜,馬上命令自已一方的人脫離戰場,向永丹旗下匯聚過去。
很快,那杆大旗下黑壓壓一片,而原地留下的,只剩下尷尬的葉桑部下了。
一時間,葉桑部下更加尷尬,他們是葉桑的人,可葉桑也是永丹的人,只不過背叛了而已。然而現在葉桑不在,他們主子的主子卻出現了,他們該何去何從?
這時候,鐵無環從馬股上解下一個包裹,遞到了永丹手中,還順手遞給了他一杆長矛。
此時此刻 ,永丹身邊已經匯聚了數千殘兵,如果永丹有心脫離他們的掌控,只要策馬向前一衝,再有已經擁到他身邊的大夫人和幾員將領的保護,一定可以成功。
可永丹只是迅速權衡了一下如今整個戰場的敵我形勢,就迅速打消了這個念頭。他相信,李魚能把他放出三箭之地,本身也是一個考驗,如果他起了異心,李魚那以逸待勞的數千魔鬼士兵,將會像狼群一樣撲上來,把他們撕成碎片。
所以,永丹乖乖地解開包袱,打開,將那石灰掩過的人頭,用長矛穿了起來,高高舉起,大喝:“葉桑已死,爾等還不跪降!”
永丹旗下數千將士齊齊呐喊,永丹把那插著人頭的長矛向前一拋,馬上就有一名騎士順手接過,一提馬韁繩,就向呆若木雞的葉桑部屬們衝去。
那些人刀槍在手,弓箭在腰,卻無一人反擊,任由他衝進中軍,那騎士將長矛往地上重重地一頓,矛杆兒立即插進了松軟的草地。那騎士示威般向面前三位渾身浴血的將軍掃了一眼,撥馬便走。
葉桑部三位將領定定地看著那矛尖兒,雖說那人頭已被石灰醃製過,可他們仍然一眼就認出了那張熟悉的面孔:真的是葉桑!
他們堅持的唯一原因,就是他們的主子在。如今他們的主子已經被掛在了矛尖兒上,他們還能為誰而戰?無論是敗還是勝,他們未來將何去何從?
三個將領面面相覷,最終,還是選擇了投降,派人去那杆大旗下,向永丹老爺投降。
永丹的指令很快回來了,全體棄械,轉移到前右方山坳。後翼擔心董脫追殺的問題,由他的人負責。
草原上人口單簿,再加上他們本就是永丹家的人,也不擔心會來個全員坑俘什麽的,所以三位將領很乾脆地扔了刀槍,率領殘兵趕向指定地點。外圍李魚的騎兵同步後退著,避免逼迫過近,讓他們心生忌憚。
接下來,就是永丹部向李魚投降。如今形勢比人強,後邊李魚的人馬正呈弧月形嚴陣以待呢,大夫人獲悉真相,眼見疲兵傷兵這一停下來,已經沒了再戰之力,更沒了再戰的士氣,也只能無奈地答應下來。
等這裡一切料理完畢,李魚才親自趕往山坳。直到此時,葉桑麾下那三位驍將才知道,原來永丹也有了主子,他們三個從此以後就是主子的主子的主子的人了。
人生如戲啊!
三位驍將一臉的懵逼,不過李魚和善的態度卻令他們忐忑的心情穩定了許多。
李魚對他們三位確實很和善,他們三個屬於既有能力又無根的人,是可以大用的。尤其他們本就是吐蕃人,真正的收服之後,將是李魚在吐蕃這邊整事兒的得力臂助。
這廂李魚先後收服著永丹的人,葉桑的人,分批安排運回折梅城。
那邊城中,董脫率先衝去了永丹家的大宅,結果卻發現並沒有多少金珠玉寶、值錢的東西。他還不知道不少積財已經被李魚三番五次搜刮光了。至於一些其他財產,比如牛羊、馬匹等等,都由他們的部落民在各處遊牧,當然不在這裡。
董脫不死心,命人拆了整座府邸,徹底翻個底朝天,自已又回到了城頭。遠遠詭異的一幕,自然也就落入了他的眼簾。
“這個李魚,在搞什麽鬼?”
董脫撫著大胡子,滿面疑惑。
一員將領道:“要不要末將派人去探問究竟?”
董脫眼珠一轉,道:“不!先派人去,豈不弱了我整事大相的威風?等他來!”
李魚沒來,一直沒來,李魚正忙著讓那些被收服的人,派出親信侍衛,快馬奔向四面八方,去召集他們的部民,全部趕往折梅城。傍晚的時候,李魚才派人送來一個口信兒,說是約他次日詳談。
董脫一行人也是真的累了,當晚便在城中宿下。
次日早晨,李魚那邊的人開始在草原上搭建棚子,午飯後,陳飛揚狗毛哆嗦地進了城,約董脫棚下會唔。
董脫暗自得意,這李魚果然忌憚自已,根本不敢進城啊。
董脫準備了一番,這才帶了幾名大將前往會唔,李魚那邊也早把軍兵大多調離,遠離那座棚子,雙方都隻帶了不多的人馬,四下裡一馬平川,遠遠就能看到是否有大隊人馬趕來。
按照雙方的約定,首先是地盤的劃分,董脫是率先佔據了永丹家的,按照約定,他該擁有三分之二的領地,其余三分之一歸李魚。但李魚當然不肯讓步,他的理由是,他也攻到了永丹家城下,如果不是他牽製住了永丹家的主力,董脫進不了城。
所以,他也不要三分之二了,他只要二分之一。
董脫怎麽可能答應,雙方就此扯皮了一整個下午,最後李魚面如土色,咬牙切齒,目中含淚地簽下了屈辱的條約:只要三分之一。
然後,雙方各自歸隊,當晚,董脫大宴眾將官,大醉而歸,拉了一個遺在城中的永丹的俏侍女折騰了一個晚上,次日過午才醒,趕緊吃了口飯,雙方趕到棚下,繼續再談。
由於李魚佔了進攻的先機,沿途攻陷了大量的部落,所以在人丁、馬匹、牛肉牲畜、金銀糧食等方面的分配上,李魚提出,誰攻陷的,歸誰所有。而董脫當然是堅持依地皮劃分,認為在劃分給誰的地皮上的,就歸誰所有。
董脫才不擔心,李魚那邊看押著永丹家數千人,葉桑部數千人,根本無法分兵去剿抄那些部落,現在如果和他打起來,他遊騎機動,李魚那邊看著那麽多俘虜,想動彈一下都難。昨天逼李魚讓步,更是加強了他的氣焰。
又是半天口乾舌躁的談判,眼看著李魚疲憊、無奈、沮喪的神情,董脫則好整以暇,悠然自若。他甚至還有閑功夫打量那個給李魚上茶的小姑娘,他奶奶的,漢人小娘皮就是好看,一個個細皮嫩肉的,眉眼那叫一個水靈,好像畫裡走出來的小仙女兒一樣。
尤其那小姑娘上茶時神采飛揚,小.唇角兒微微地翹著,仿佛天生帶著笑,那叫一個甜,真是叫人看了心都癢癢。
當天,談判沒有結果,第三天雙方繼續談判, 李魚色厲內荏,拍桌怒吼,以放了永丹家和葉桑部的人,大家一拍兩散,各自混戰的無賴手段脅迫,董脫才讓了一步,約定劃歸誰的地皮的附屬的人口、牛羊、馬匹、金銀歸誰。
不過,由於李魚控制著永丹部的大量俘虜,沿途來時攻陷了很多城寨,出力很大,所以已經被李魚俘虜的人口、搶到手的財物不與董脫部進行分配。
雙方約定,次日由董脫部““護送”李魚一行人馬回程,直到雙方剛剛劃分好的界河,李魚過河,河那邊的一切,從此屬於李魚,河這邊的一切,屬於董脫,雙方還簽訂了長期貿易約定。
這是對董脫來說一樣有好處的事情,他倒沒有刁難,而是很愉快地簽了字。
永丹城被攻破的第六天,李魚一行人終於在董脫親自帶兵“護送”下,浩浩蕩蕩,沮沮喪喪地返回北邊了。李魚的人馬剛過了他們雙方劃定的“界河”,董脫就吩咐人拆了那座橋,得意洋洋地返回,準備沿途收攏那些牧人部落,叫他們曉得,從此,他們都是董脫老爺的家奴。
然後,董脫的大軍拉網似的一路走回去,沿途什麽都沒搜刮到,整個大草原,就跟狗啃過的骨頭似的,乾乾淨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