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八原就很有能耐,近來又通透不少,他猜到新皇所想,自不願落下把柄陷全家於危難之中,故在收拾索額圖朋黨時格外利索,不過三五日就投了好些人下大獄。索額圖原本還在府上等好消息,就等來這般噩耗,急火攻心,險些噴出一口血來。
不過哪怕沒吐血,他也險些氣到中風,管事的趕緊請來太醫,急急紮了兩針,又趕著煎好一貼藥趁熱喂下,他方才有所緩和,手上也不哆嗦了,瞧著和緩不少。
先前老太醫沒顧得上多說,看他情況穩定下來,方才同幾位主子細細說明:“眩暈、抽搐、口眼歪斜……這是中風之兆啊。”
縱使不懂醫理,也知道中風不是小病小痛,幾個女眷本就在抹淚,聽到這裡幾欲哭暈,男丁也是滿心惶恐,好在他們情緒內斂一些,沒直喇喇表現出來,冷眼瞧著還算鎮定。
“先生多多費心,無論用什麼藥,務必治好老爺。”
“若能徹底治癒,赫舍里全族當有重謝。”
太醫哪敢大包大攬,只說自當盡力而為,又道索相年近古稀,早該含飴弄孫,不能操心太過,像今次這般五志過極心火暴甚的情況要是再來一回,神仙難救。
他又道這病原該有前兆的,問他們索相近來身體如何,可有反常之態?
他愛妾回說:“老爺近來時有暈眩,每回時間很短,便以為是操勞過度休息不足,沒將它放在心上。”
“可還有別的?”
愛妾細細回想,又說:“飲茶時偶有嗆咳,手腳發麻,旁的就不清楚了。”
太醫長歎一口氣,說這就是中風的前兆,還不算十分嚴重,若是嚴重的會持續頭疼,走路跌跤等等……不過縱使原先不嚴重,經此一遭情況已然不同,眼下瞧著口鼻略有歪斜,嘴角還有些許涎液,病情已經加重了。他苦口婆心勸府上子孫,有煩心事自個兒料理了才是正道,萬萬不能說給老爺子聽,得了這個病,應當靜養,不可動氣。
他將方子留下,仔細解釋了如何煎藥如何送服,也沒忘記提醒他們當注意什麼,而後就準備告辭了。
這個病,要治不容易,他趕著回去和同僚商議。
……
每年冬夏兩季太醫院總是很忙,眼下正當三伏天,哪怕不像前幾年頭頂火爐炙烤,日頭還是很毒的。老太醫回到太醫院就灌下兩口涼茶,剛緩過勁兒,旁邊正在翻閱醫書的同僚就問他怎麼回事,索額圖府上睡不好了?這麼急匆匆的。
“還能有誰?你想想他府上誰身子骨最差?誰憂心最多?”
聽到這話,又有好幾個停下手邊的活,疑道:“難不成是索三本人?什麼病?”
“暈眩、抽搐、嗆咳、手腳發麻、口鼻歪斜……還能是什麼?”
這下驚著不少人!
是中風?
太醫院老學究居多,不出診時他們更樂意研讀醫書復原殘方,平素不關心朝堂之事,當然八卦的也有,立刻就有人想明白關鍵,太上皇禪位之前逼迫索三告老,這是其一;新皇也不給母族面子,打定主意要徹底瓦解索額圖黨羽,這事他交給廉親王去辦,而廉親王一改往常儒雅溫和的做派,乾淨俐落拿下不少人,索額圖氣到中風真不稀奇。
“患病容易治病難,勾心鬥角活到這把歲數,索三全身上下都是毛病,他早該頤養天年,告老退出朝堂本是好事,悉心調養還能多活些年,他卻捨不得放手,可苦了給他看診的老兄你啊!他不愛惜自己,偏讓你去保他的命!”
一眾同僚排著隊來拍這個倒楣蛋的肩,言語之中滿是同情。
倒楣蛋又說,他家兒孫還說了,若能治癒必有重謝,照這說法,不能根治他還討不到賞……虧了虧了,這回虧大了。他家兒孫多半都是廢物,全靠索三撐著,要讓他靜養沒可能,故而情況只會越來越壞,這麼看來給他治病能是好事?
看他愁眉苦臉,就有人出餿主意,讓他把這個活換給老胡。
那老東西如今正閑,聽說就只是每隔幾日去一趟瑞親王府,也不是去看診,就是請平安脈,外帶開一些伏天養身的食補方子……閑還不是關鍵,關鍵他不怕得罪人,並且身後有靠山。
當初他攀上九阿哥是誰也不看好的,眼下看來他是押對了寶,他賺大了。
瑞親王那可是新皇最親近的兄弟,別看他還在工部那鳥不拉屎的地方待著,朝上大小事務他都能說上話,皇上還格外聽得進去他說的。抱著這麼粗一條腿,得罪了赫舍里家又有什麼大不了的?
那倒楣蛋想了想,還就是這麼回事,他轉身就找上胡太醫,胡太醫拒絕得乾淨俐落,直說這不歸他管,又說沒搞頭的活不接。
為了把燙手的山芋甩出去,倒楣蛋自掏腰包,貼了一味名貴藥材,這才請動人。他回身就把索額圖的脈案交到胡太醫手裡,而後稱病早退回府去吃了頓好的壓驚。
胡太醫看過他開的方子,很有太醫院的風格,簡單說就是藥材名貴,藥性溫吞,吃著總沒壞處。
每個大夫都有自己的風格,更別說他們這樣的名醫,胡老的治療方案從來都偏向於激進,他不愛拖,送服下湯藥就得立竿見影,拖著慢慢治豈不是折磨人?
不過既然是索三,讓他吃點苦頭挺好的。
這方子本身也沒錯處,就是見效慢外加燒錢,不用改方。
從太醫院出來回府的路上胡太醫還遇上老十,他心知九爺十爺關係親密,趕緊把人叫住,說相請不如偶遇,既然遇上了就麻煩十爺幫忙帶個話,他近來忙著研究如何根治中風,瑞親王府幾位小主子的平安脈恐怕得讓同僚暫代。
老十不解其意,不過他正好準備找九哥蹭冰碗,就沒拒絕,果真把話帶到了,胤禟當時還有點懵,使人稍微調查了一下,就知道胡太醫接了索額圖的脈案,這下意思就很明白,索額圖中風了。
他府上並沒傳出消息,太醫院也就是內部討論,沒幫忙擴散,眼下知道這事的恐怕還少,這念頭在心裡打了個轉,他立刻就有了主意。
先是打發趙百福往老十府上送一車冰,讓他回去慢慢吃,自個兒則是進了宮。
他直接在新皇跟前把事情說破,本想看看皇帝二哥的反應,索額圖是仁孝皇后的叔父,早些年可說是胤礽最信任的人,胤禟說起這個一半是遞信一半是看熱鬧,結果胤礽勾了勾唇,瞧著心情頗好。
胤禟就有些納悶。
他後來才知道,白日裡還鬧出另一茬事,廉親王福晉忍無可忍,進宮來同皇后告狀。
從赫舍里側福晉進府,她吃穿用度雖然還是不差,日子卻過得相當糟心,堂堂嫡福晉受側福晉約束,府上奴才都不聽她的,她正妻的顏面被人丟到地上踩,成了妯娌裡頭獨一份被側室死死壓住的嫡福晉。
因為婆母不管事,赫舍里氏又得了老八支持,再加上還有娘家做靠山,強壓嫡福晉一頭也不奇怪。
老八府上的事,說難聽點就是狗咬狗,皇后對誰也同情不起來,只是覺得赫舍里氏的確過了。
縱使側福晉也是明媒正娶上玉牒的,畢竟帶著個側字,郭絡羅氏再蠢,只要老八沒休妻沒狠下心弄死她,她就是廉親王府的女主子,赫舍里氏未免太不給臉。
皇后安撫她一通,明說沒道理將個側室招到坤寧宮來敲打,要想改變現狀還得看自己。
八福晉有個優點她的性子特別直,就問:“那我要是把她收拾了,她回娘家搬救兵怎麼辦?赫舍里家可是皇上母族。”
這麼直接險些噎著瓜爾佳氏,她心很累,還是堅強的回說胤礽幫理不幫親,又說他不會插手兄弟後院,讓郭絡羅氏自己爭氣。
既然是這樣,郭絡羅氏就放下一半的心,她自覺情況已經不能更糟,還有什麼豁不出去?她原就是嫡福晉,眼下又不用顧忌什麼,這樣還鬥不過赫舍里氏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呢?
郭絡羅氏剛走,寶珠就進宮來。
近來天熱,小太子胃口很差,讓寶珠抱著喂才啃多吃一些。故而寶珠每日都要進宮一回,陪小太子是其一,順便也同二嫂聊聊,還要給額娘送些府上新鮮搗鼓的解暑湯羹。
寶珠一邊抱著弘曄任由他撒嬌,一邊聽瓜爾佳氏說起老八福晉進宮的事,她聽完也挺感慨的,八嫂的確不慧,言語也不大中聽,總得罪人,要說有多壞還談不上,就是格外能拖後腿,這能怪誰呢?還不是胤禩自個兒選的,是他親自看上費盡心思娶回去的嫡福晉啊!落到這番田地委實令人唏噓!
“都說赫舍里側福晉好,我卻覺得八嫂更好相處些,明裡犯蠢總強過背地裡算計,這等手腕高杆心機深沉的,我敬謝不敏。”
聽寶珠這麼說,瓜爾佳氏就笑著搖搖頭:“照我看來,再沒有比你更心直口快的。”
“我同二嫂親近,便樂意同你說心裡話,感情親厚致斯也不能說句實話,那還有什麼意思?那還要什麼閨中密友?”
瓜爾佳氏問她怕不怕識人不清看走眼禍及自身?
寶珠便道:“看走眼我也認了,左右不是什麼不能給人聽的話,就這句,便是當面我也敢說,誰還怕她?比起廉親王側福晉,八嫂子著實要可愛太多了。”
早先就說過,宮裡頭的事沒有能瞞過皇帝耳目,胤礽轉身就聽說了,心道索額圖都退出朝堂赫舍里家還沒得到教訓,竟敢如此張狂。
這當口又聽說索額圖有中風之兆,這是好事啊!
他回頭就賞下好些名貴藥材,說如今四海升平,讓索額圖無需心憂黎民百姓,命他好生靜養。又給他兩位兒孫升了官,可惜卻是明升暗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