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珠想不出郭絡羅氏的來意,她也懶得費這個心,信步自房中走出,穿過庭院,繞過照壁,再往前走了一段就見著被馮全攔在前一進院子裡怒髮衝冠的八福晉。
胤禟有兩個左右手,其一是趙百福,外出行走帶他,其二名叫馮全,他管著胤禟宮裡的事,甭管事大事小都要從他手裡走一遭,由他通稟上去。
以前吧,馮全的活兒輕鬆,閑得沒事還能同不當差的小太監賭個牌。胤禟領了差遣之後,想著白日裡沒法守著寶珠,便吩咐馮全把門看住了,別讓閒雜人等衝撞福晉。馮全原先還有些不以為然,接收到趙百福羡慕嫉妒的眼神,又看爺將福晉當眼珠子疼才真正把這差遣放在心上,派了個做事牢靠的小太監守在門口,但凡有任何人過來,立刻通報給他,再由他決定是敷衍一通還是報給福晉聽聽。
八福晉自然不是他能隨便敷衍的人,不過呢,他聽趙哥提過,說八貝勒同爺只差撕破臉,關係很不咋地,安郡王府和富察家更是鬧得人仰馬翻哪怕不能說仇深似海至少也是兩看生厭,你倒楣我補刀。
關係這麼差,他哪敢做好人直接放人進去?馮全嘴皮子利索,一臉諂媚的給郭絡羅氏陪盡好話,讓小太監趕緊去通報福晉,自個兒在前頭聽八福晉冷言冷語。
小太監是小跑著去的,從郭絡羅氏過來到寶珠出去迎人也不過一盞茶時間,馮全險些就頂不住了。他只覺得這位八福晉比鄉野潑婦還厲害,怎麼看怎麼不討喜,說話陰陽怪氣的,半個髒字兒不帶卻難聽得可以。
她大概是說去惠妃娘娘宮裡都用不著在前院乾等,老九這頭規矩還真大;又說富察氏是弟妹,竟然這樣冷落嫂子……話裡話外就是新媳婦不懂規矩,排場比上頭的娘娘還大,真是看得起自個兒。
馮全一忍再忍,後來實在是忍不住了,他好歹也是九阿哥跟前的得意人,從沒遇到過這種事。心想八阿哥最是溫文爾雅怎麼就娶了這麼個糟心婆娘?
“八福晉誤會了,規矩是我們爺定的。”有意見你找他去啊。
郭絡羅氏原就憋著口氣,她趕著過來就是找富察氏討個說法,卻讓個太監攔在前頭,壓根沒見著人……這也就罷了,狗奴才還敢同她頂嘴?!郭絡羅氏面黑似鍋底,冷聲吩咐道:“你什麼東西敢在本福晉跟前張狂,來人,掌嘴。”
她平素就是這做派,聽到這樣不講道理的吩咐底下人竟然沒半點猶豫,抬手就打,一巴掌扇在馮全臉上。
寶珠就是這時候過來的,親眼見到馮全挨打,她臉上的笑容收回去不少。
打狗還看主人,哪怕馮全真有過錯,郭絡羅氏也沒道理越過她給這一巴掌,這不是收拾狗奴才,這是在打胤禟的臉。
寶珠輕笑一聲:“八嫂好大的威風,不請自來還把別人家的奴才打了,真當這是在八貝勒府?”
郭絡羅氏看到寶珠就有氣,聽她這話更是火冒三丈:“那是看得起他,不是誰都能得本福晉賞。”
原來是這樣,那就好辦了。
寶珠瞥了方才動手的老婆子一眼:“是條聽話的狗,天冬,看賞。”
天冬打小伺候寶珠,滿打滿算有十年了,最通主子心意,她穩穩的走上前去,屈膝給八福晉行了個禮,然後站在動手的嬤嬤跟前,掄起胳膊啪啪就是兩巴掌。
八福晉起先還沒回過神來,聽到這清脆的耳光險些氣暈:“好,好得很!九弟妹跟前規矩是大!竟敢動手打我的陪嫁嬤嬤!”
寶珠還是滿臉笑意:“我只當這是八貝勒府的規矩,看哪個奴才順眼就賞他耳光,原是我想岔了,那我就得好好問問八嫂,這奴才是做了什麼,惹得你上門來打我宮裡的人。”
郭絡羅氏和寶珠就是截然不同的性子,一個張狂跋扈,一個綿裡藏針,都不是好惹的人,今兒個對上了,反倒是八福晉顯得色內厲荏。
她明擺著是氣不順藉故發作,馮全正好撞上,要說道理還真講不出什麼道理。
撇開這個不談,讓她給老九媳婦解釋自己為什麼打了個奴才,這本身就很沒臉,再蠢也幹不出這種事。
這個話題沒法繼續,郭絡羅氏只得吃下悶虧,她擠出一抹很難看的笑,說:“我有話問九弟妹。”她的意思是進屋去摒退眾人,寶珠好似沒領會到,只說洗耳恭聽。
好不容易壓下去的火氣又翻湧上來,郭絡羅氏咬牙擠出一句話:“幾句說不清楚,不如進去詳談?”
寶珠做了個請的手勢,兩人在前頭待客的廳內坐下,天冬趕緊看茶,半夏上了兩盤點心,寶珠也沒去招呼八福晉,逕自取了一塊,輕咬一口。郭絡羅氏努力壓著躁動的情緒沒發作,問說:“我是不是哪裡得罪了九弟妹?”
寶珠擦了擦手,回說:“八嫂何出此言?”
“令尊今晨在朝會上向皇阿瑪請旨,揚言要罷安郡王的官,九弟妹不知?”
還別說,寶珠真不知情,她從來不管前頭的事,這是富察家教養女兒的方式,說讓後宅婦人操心朝堂事家裡的爺們難道都是窩囊廢?不操心是真,好奇也不作假,她順便還詫異了一把,這郭絡羅氏啥都插一杠子真能操心,八貝勒也是耐人尋味,就放著福晉不管由她作天作地?
不過那是別人的家事,和她沒什麼干係,寶珠也不多言,只回說:“莫說我已經嫁入皇家,哪怕還在閨閣之中,也從不過問前頭的事。咱們只管賞花吃茶就對了,那用得著操心那些?”
……
郭絡羅氏一拳打在棉花上,有勁兒使不出,有火散不去,關鍵寶珠句句在理,她連反駁都不知道說什麼,憋了半晌,才道:“這麼大的事,九弟妹半點風聲都沒聽到?我可不信。”
寶珠真就不懂了:“沒聽到如何,聽到又怎樣?爺們的事哪容得了咱們議論?還是說八福晉的意思是我阿瑪做什麼還得問過我的意思?你有看法大可以使八貝勒向皇阿瑪諫言,皇阿瑪盛世明君,你說得有理他定會採納。或者找我娘家說道理也成,找我是幾個意思?”
寶珠剛吃了兩口點心,想喝點茶潤潤喉嚨,就聽她陰陽怪氣,當下撂回茶碗:“安郡王府姓愛新覺羅,八福晉娘家姓郭絡羅,這心操得也太遠了。”
郭絡羅氏終於意識到,她趕著過來辦不成任何事也問不出道理,只是自取其辱。老九這福晉看著不溫不火卻是個厲害角色,句句話戳人心窩子。
“這話我記住了,往後一定照原樣還給九弟妹,怨我討人嫌,這就告辭。”
說得好像誰請你來了一樣,寶珠站起身來,似笑非笑說:“八嫂慢走,不送。”
說不送就真不送,看郭絡羅氏出了廳門,她就坐回椅子上,又端起茶碗,吹了吹,說:“馮全你去打聽打聽,前頭出了什麼事累得八嫂如此失態。”
親眼見到自家福晉將八福晉說得啞口無言,馮全三觀都重塑了一回,加上寶珠還幫他出了口惡氣,他滿心嘆服,趕緊應下,立刻就使人去打聽了,傳回來的內容才是真精彩,馬斯喀大人也太能耐了!手撕滿朝文武,雖沒指名道姓,卻拖了安郡王府當活靶子,讓皇上收拾這些簽了一屁股銀子厚著臉皮不還的蛀蟲。
難怪福晉如此厲害,她有個能耐至極的爹!
馮全繪聲繪色的將打聽來的事說給寶珠聽,寶珠聽高興,命天冬看賞。她這麼一吩咐,馮全就想起方才領了兩巴掌賞賜的老婆子,只覺得牙根一疼。瞧他那樣,半夏撲哧一聲笑出來:“馮公公你怕什麼,福晉是賞你金子不是賞你巴掌。”
說是金子,就是幾顆別致的金花生,那是馬斯喀備下讓寶珠賞人的。
金銀花生金銀瓜子都有,還有梅花錁子,好幾種圖樣。
馮全接過天冬遞過來的金花生,他細細看了,圓滾滾胖乎乎的幾顆,就連花生殼也惟妙惟肖,這麼精巧做掛墜也不差。他心裡又熱絡不少,只覺得伺候福晉果真有前途,比趙百福跟著爺外出行走也不差。馮全連聲謝福晉賞,寶珠擺手讓他下去。
八福晉上門來找她問道理還真是冤枉,寶珠這才把事情弄清楚,她琢磨了又琢磨,也沒明白阿瑪是個什麼意思,最後得出的結論是,富察家滿門忠骨,這是為朝廷做事,為皇上盡忠。
沒錯,一定是這樣。
如果讓人知道她這麼想,保准一口老血噴出幾里地。
富察家忠君不假,可忠君的多了去,別家咋沒搞事呢?
這明擺著是報復,直喇喇的報復,可憐其他借銀的讓董鄂家和安郡王府連累了。
想來也是,武將世家能沒點脾氣?前頭被誣告的時候,馬斯喀壓下火氣沒和人撕擼到底,結果是在這兒等著。
你說我貪污軍餉為官不清,到底誰他媽不是東西?你數數你問朝廷借了多少錢?我闔族陪嫁百萬怎麼了?那是血汗錢,真刀真槍拼來的,是軍功換的賞賜,是幾代積累的財富!你呢?百萬兩銀子借去做什麼了?倒是說出個子丑寅卯來,自個兒屁股沒擦乾淨還好意思開這個口,臉多大呢?
正常人都想不到他是為了九阿哥順利出宮建府才搞出這麼大的事,畢竟這邏輯怎麼都說不通,他們就覺得這是上回那事牽扯出來的後續,明擺著是報復。
馬斯喀淡定極了,首先這事本身的確利國利民,其次他官至正一品,兄弟也都是能耐人,和同僚相處得太好反而令皇上忌憚,今天之後,皇上對富察家至少放心一半,往後甭管誰插他刀子,皇上至少也要聽一聽他的說辭,甚至不用聽也會把人保下來,拼著得罪滿朝文武也要做實事的太少了。
總之,這事看著不靠譜,富察家其實是得利的一方,比起同僚之間的關係,康熙的看法更為重要。
郭絡羅氏過來已經是午前,眼瞧著就要傳膳了,她卻陪著吃了點心喝了水,實在沒胃口用別的,就讓廚房做了一份紅棗燕窩粥,用了一小碗,之後有些困意,就靠在榻上想眯一會兒。
寶珠才打了個盹兒,胤禟就回來了。
散朝之後,康熙命成年皇子南書房議事,方才說完,他們自南書房魚貫而出,稍微寒暄了幾句都各回各家去了,走之前,胤禛欣慰的看了胤禟一眼,太子拍了拍他的肩。其他阿哥是真頭疼,不用想也知道,門人鐵定在府上等著了,等他們拿主意,還不還戶部銀兩,怎麼還,拿不出咋辦,或者和馬斯喀死磕……這事想想就煩。
煩也得同他們說清楚,老四大力讚賞,太子也是肯定的意思,皇阿瑪真讓他們說動了,收繳欠銀勢在必行,先還上還能賣個好,要是想拖過去的,說不準就要把烏紗帽拖沒了。
胤禟反而沒遭多少白眼,宜妃娘家的親戚也都借過,搞出這種事,對他有什麼好處?明擺著這是馬斯喀突然發難,早朝的時候胤禟都懵了,簡直不敢相信自個兒攤上這麼個能耐的岳父。
真正討人嫌的是老三老八。
老三純粹是遭了遷怒,三福晉娘家和董鄂七十是族親,當初彈劾富察家就有董鄂七十那一份。
至於老八,他婆娘簡直就是禍根。
回府之前,直郡王冷眼看著胤禩:“是該讓額娘好好教教你婆娘,半點沒有皇子福晉的氣度,成天找事。她不就是仰仗安郡王府?哪怕是宗親,此番安郡王府也別想全身而退,說不準還要拖累你。你和我是養在一處的,我就說這一回,老八你最好能聽進去,既然領了工部的差遣,好好做事才是正理,皇阿瑪不會因為你福晉高看你一眼,只會嫌你是個讓女人騎在頭上屙屎撒尿的窩囊廢,丟人。”
胤褆一方面心裡有火,一方面是真看不過眼,胤禩簡直給皇阿哥丟人。哪怕她額娘出身不高,他也是天潢貴胄,沒得讓郭絡羅氏作踐。
這番話已經很直白了,甚至可以說難聽,胤褆卻不怕得罪他。
首先,老大是郡王,老八是貝勒。
其次,他手握實權,不是老八可以撼動。
最後,胤禩是惠妃養大的,良貴人就在惠妃延禧宮的偏殿,他蹦躂不起來。
……
胤禩丟臉至極,虧得這話是私下說的,沒讓其他兄弟聽見,哪怕沒聽見也無妨,因為大家都是這麼想的。
說真的,他本人很迷茫。
因為娶了郭絡羅氏,他和安郡王府走得很近,就因為欠銀之事,難道要他和那頭劃清界限。從前靠他們得了好處,如今擺出冷臉豈非無情無義?背上這個名,還爭什麼鬥什麼?
都已經在一條船上,哪有退路?
他真要退,從前支持他的那些就能讓他喝好幾壺。
胤禩思來想去,只能回去說說福晉,讓她安分點,也給安郡王府遞個話,這個虧吃了,往後沒十足把握別再同富察家作對。日子長得很,風水輪流轉,總有他敗勢的一天。
然而,又是一場意外打亂了胤禩的節奏。
八福晉郭絡羅氏氣衝衝出了胤禟宮裡,她想著去惠妃那頭走一趟,給寶珠上上眼藥,說她目無兄嫂之類……打錦鯉池邊過的時候她遇上常在高氏。
高氏進宮時日尚短,出身一般,也不是多得寵,膝下更無子無女。郭絡羅氏才沒那個閒心停下來同她打招呼,就要徑直走過去,錯身的時候,她腳下猛一個打滑,帶著高氏摔了出去。
錦鯉池邊有漢白玉圍欄,約摸半人高,郭絡羅氏壓著高氏生生磕在上頭,而後又一個重心不穩,兩人以超高難度動作翻過圍欄,頭朝下栽進了錦鯉池,跟著的丫鬟婆子都懵了,全沒把人拉住。
“落水了!常在落水了!識水性的趕緊去救啊!”
“來人,快來人!”
池水是不淺,不過這不是問題,她倆落下去的地方很靠近池壁,借個力就能浮起來,或者遞個竿子下去,哪怕不會水也能等人來救,要溺死很不容易。加上已經過了三月中,天氣很暖和,要凍著也費勁,至多不過染上風寒,喝兩貼藥便好。
有這麼多人在,按理說是出不了事,至多不過丟人。
問題就出在,八福晉和高常在都不知道自己懷孕了,高氏磕上圍欄就感覺肚子劇痛無比,落水之後立刻就把池面染紅了。
哪怕再沒眼力勁兒也看出來,這是小產了,岸上的還不知道倒楣鬼是誰。
“我好疼啊!皇上,我好疼啊!”
她一嚷嚷,伺候的丫鬟臉色煞白,常在懷孕了,被八福晉撞上落了胎……天!
郭絡羅氏還想讓她閉嘴,別把人都引過來,先上去再說,結果她也是一陣絞痛,就感覺有血從底下流出來。郭絡羅氏一沒磕著,二沒來月事,哪怕來了也沒這麼立竿見影的,她心裡有了猜測,頓時手足冰涼,臉色煞白。
“快來人救本福晉!傳太醫!我的兒子!”
岸上的又傻眼一回,果然池子裡蕩開兩團血花,她們簡直不敢相信會有這麼巧的事。八福晉和高常在沒仇沒怨沒利益瓜葛,怎麼看都是意外,一場意外竟然滑了兩個胎!
這怎麼辦?
“有沒有識水性的婆子,下去帶福晉上來!”
“去個人傳太醫!”
“趕緊的,把人救上來,送到最近的宮裡去,別磨蹭了,真出了事誰都耽誤不起!”
方才的動靜把附近的人全引過來了,立刻就有幾個婆子下水去,左右架著八福晉和高常在往缺口的地方遊,這邊圍欄高,不好上去。
救援的過程還算順利,哪怕兩人全程掙扎還是讓腰圓臂粗勁兒大的婆子送上岸來。跟著被帶上來的還有幾個王八,仿佛是聞著腥味兒來的,咬著她倆的旗裝不鬆口。
幾個婆子趕緊就將王八拽下來,丟到一旁,找來軟轎將兩人抬到最近宮中,前腳換掉濕衣裳,後腳太醫就來,診過之後直搖頭。
高氏自不用說,撞那一下當場落胎。
郭絡羅氏也沒好到哪兒去,她最近折騰得厲害,時常氣不順,這胎本就不穩,如今正是最危險的時候,這麼一落水也完了。
那頭高氏灌了不少池水,已經暈過去沒了知覺,郭絡羅氏痛得很,還強撐著,就想聽太醫一句好話,沒想到就等來這個。
“不,我不相信,你亂說!小阿哥一定在我肚子裡,他還在我肚子裡,我能感覺到!”
那太醫也是有脾氣的,他才懶得爭執什麼,只說現在去煎藥好生調理以後還有希望,磨蹭下去傷了根本只怕子嗣艱難。
郭絡羅氏更是火冒三丈:“你的狗奴才膽敢咒我!”
“信也罷,不信也罷,臣沒半句虛言。”
……
那頭真是人仰馬翻,老八眼看就要出宮門,又被人追回來,說八福晉在宮裡出了事,掉錦鯉池中了,這會兒已經救上來,讓他趕緊去看看,那頭全是丫鬟婆子連個主心骨都沒有。
來傳話的走得早,沒聽到太醫那番話,也不知道保沒保住胎,自不敢提那事,只催著胤禩趕緊過去。
因不知道事關子嗣,胤禩很煩躁,朝堂上的事就讓他身心俱疲,還沒想到萬全之法,福晉又給他惹事。
也不能丟下福晉不管,胤禩趕緊跟上,他到的時候太醫診過脈從里間出來,兩人碰了個正著,胤禩問郭絡羅氏如何,太醫搖搖頭:“福晉好生將養,並無大礙,只是這胎保不住了,八貝勒寬心。”
拆開來他每個字都認識,合一起怎麼就不明白呢?
這胎保不住了?
“福晉有孕?”胤禩只覺得耳中隆隆作響,一口氣堵到嗓子眼,他聲音沙啞,說句話都艱難。
他大婚三年,福晉一直沒開懷,現在太醫說郭絡羅氏有了?又因為落水掉了?這一瞬間胤禩把前朝的事都忘了,腦子裡一片混亂,耳邊回想著太醫那話,這胎保不住了,嫡子沒了。
“該有一個多月了,這胎懷得不穩,怕是心裡有事時常動氣的緣故,又遇上這事,臣也沒法。福晉不相信臣說的,八貝勒好生勸勸。”
胤禩正要送太醫出去,有聽他說:“要臣說,福晉這還算好,高常在那頭,以後恐怕很難有了。”
……
等等,怎麼扯到高常在了?到底怎麼回事?
胤禩將悲痛壓下,趕緊招了人問話。
回說福晉進宮來找九福晉說話,在那頭受了氣,出來想去給惠妃娘娘請安就同高常在一道落了水。
這麼不清不楚能聽出個什麼,胤禩冷臉斥道:“詳細說。”
之後聽到的內容險些逼瘋他,是郭絡羅氏腳下打滑,把高常在撞到圍欄上,然後兩人一道兒翻下錦鯉池。兩人都懷著身孕,流出來的血水把池面染紅了一大片,高常在當場昏迷人事不知,郭絡羅氏這還算好的……
好什麼?還不如淹死了事。
皇阿瑪最看重子嗣,郭絡羅氏闖下大禍,賠上好不容易懷上的嫡子不說,還連累高常在滑胎,並且很難再懷……皇阿瑪會怎麼處置胤禩不敢想,他只知道,這是結了死仇。
真是個不省心的!
該死!
“你給我老實說,她找九福晉做什麼?從頭到尾說清楚,漏下一丁點就等著挨板子!”
胤禩平時最好說話,他臉黑成這樣,誰還敢打馬虎眼?只得把前後經過說清楚,福晉說了什麼,九福晉怎麼回的……能想到的全還原了,一個字也不敢改。
聽丫鬟婆子說完,胤禩怒極反笑。
呵。
說什麼在胤禟宮裡受了委屈,敢情是自找的。
廢物,蠢貨。
安郡王府鬥不過富察家,郭絡羅氏鬥不過富察家的格格,鬥不過還雙雙賠上自個兒,真是沒用的飯桶。
胤禩一句話不想多說,吩咐底下人好生照看福晉,自個兒趕緊去找康熙賠罪,主動去總比被人找上門來得好。然而高氏的貼身丫鬟已經找人告狀去了,將四妃全吵了過來。
八福晉迫害龍嗣,害常在滑胎了,太醫說再難有孕。
這麼大的事,四妃不敢耽擱,眨眼之間就到了個齊整,瞭解前因後果之後狠狠同情了老八。惠妃看過笑話之後跟著就煩躁起來,誰讓良貴人是她宮裡的,老八養在她跟前,八福晉歸她管……只怕要被遷怒。索性她有個能耐的兒子,有胤褆在,惠妃不怕事,再者說,這同她何干?
宜妃恨不得大笑三聲,真是報應,落得這個下場誰讓她自個兒沒安好心來宮裡找事?
很快,各宮都得到消息,妃嬪們真同情高常在,她們小產基本都是宮鬥輸了,沒本事,只能認!高常在這是飛來橫禍啊,八福晉就是個事兒逼,遇上她准沒好事,往後遠遠看見就改道,可不能步了高常在的後程。
消息傳到九阿哥宮中的時候,那頭正出了件啼笑皆非的事。
胤禟回來就聽說福晉在困覺,中午仿佛是氣飽了,只喝了一小碗燕窩粥,很沒有胃口。
這話是馮全說的,正等胤禟問他怎麼回事,順勢上八福晉的眼藥,結果胤禟直接沒問,嚷嚷說誰又把劉氏郎氏放出來了?該死的,讓他們去小佛堂抄經書撿佛豆!
馮全直接傻了眼,這邏輯不對啊。
八爺府上的潑婦上門來搞事,好懸沒撕擼起來,驚了福晉,怎麼爺回來二話不說罰了劉氏郎氏。
六月飛雪,冤啊!
這尼瑪比竇娥還冤!
劉格格郎格格都能學孟姜女排隊去哭長城了!
馮全猶豫了一瞬,想說要不要拆臺,說了事實爺會惱羞成怒的吧?然而他還是說了,想著後面讓爺自己發現了只會更慘。
“同兩位格格無關,是八福晉,今兒個帶著人找上門來了。打了奴才不是事兒,她咄咄逼人,同福晉說的那些話簡直難聽。”
信息量有點大。
等等。
胤禟回顧了一下,八福晉到他宮裡來打人?還敢羞辱寶珠?
“你小子把事情說清楚,她說了啥,又是怎麼打你的?”
馮全險些學了馬斯喀,只差沒一把鼻涕一把淚,平時出去人家都尊稱一句馮公公,八福晉管他叫狗奴才,這就算了,還賞了他一巴掌。
“奴才皮糙命賤,別說挨一巴掌,就是給打死了也無妨,可這折損的是爺的臉面!虧福晉來得及時,否則奴才就要見不到爺了!!!”馮全將天冬還那兩巴掌給胤禟學了,胤禟這才解氣,又讓他接著說,結果越說越不像。
“爺先去看看福晉,趕明再問八哥討說法,你去傳膳,送房裡去。”在南書房折騰了一上午,正好餓了,和福晉一起吃。
馮全順利的上完眼藥,高高興興去了,趙百福憋了半天問說:“劉格格郎格格還罰嗎?”
胤禟清了清嗓子,“福晉受了這麼大的罪,讓她們抄幾本經書幫忙祈福咋了?”
……
竟然還讓他圓回去了,可以的。
趙百福趕緊回說:“很該如此,奴才這就吩咐下去。”順便把真相說給兩位格格知道,冤有頭債有主,要算帳請找八福晉。
胤禟剛到寶珠房裡,又摟又親哄她起來,還主動說要替她洗手淨臉,天冬很有眼力想退到外間去,結果就撞上半夏笑眯眯回來:“福晉您聽我說,八福晉從咱們宮裡出去在御花園落水了,落水不說,還拖著高常在一道,兩人都滑了胎!”
胤禟原想噴她一臉,多好的氣氛就這麼破壞了,不過聽到半夏說的,他就來了興趣,得知郭絡羅氏大婚三年好不容易開懷還因為她作死落了胎,胤禟就忍不住心飛揚。
他又想起大婚當夜做的夢,自家福晉果真是大氣運之人,是老天爺護著的,惹她無異於找死。
這一點,八福晉已經親身證明了。
胤禟滿臉笑意,他摟著寶珠在頸邊蹭了蹭:“該,真該。”
天冬半夏以及寶珠那陪嫁嬤嬤高興是高興,並不覺得稀奇,類似的事發生過太多次了,上回八福晉搞事,主子就沒同她計較,結果她沒反省不說又來,這回哪怕主子還是放過她,老天爺都不能放過她,硬生生幫著出了這口氣。
照半夏所說,那麼乾燥平整的路面,八福晉偏偏打了滑,帶著高常在撞上半人高的圍欄,還以超高難度動作翻了過去,頭朝下栽進錦鯉池中……這麼邪門的事都發生了,這不是老天有眼是什麼?
要爬過那圍欄都費勁,她倆竟然能如此自然的翻過去落水。
真是無話可說。
半夏又說:“八福晉仿佛是往惠妃娘娘宮裡去,出了這事,娘娘主動來探望她了。八福晉只是滑了胎,太醫去的時候還精神百倍呢。高常在撞了一下,當場就沒了孩子,直接昏死過去,猛掐人中也沒醒轉,往後要想再懷難了……那頭已經告到幾位娘娘和皇上跟前去了,磕響頭磕得滿地血,說求個公道,八貝勒也跪著,給八福晉求情。”
胤禟想說還求什麼情,不如送她上天然後換個安分懂事的繼福晉,否則,她要是想不開遷怒別人,往後只會更慘。
如今胤禟不擔心自家福晉,手腕是有的,氣運更是逆天。
倒是老八那倒楣婆娘,再折騰下去就精彩了,哪怕這關過去也遲早要完。
寶珠本人還沒想到這裡,她也不心疼八福晉,就覺得高常在有點慘。磕響頭有什麼用,如果郭絡羅氏啥事沒有,那還有點指望,可她也沒了孩子,還是八貝勒最期待的嫡子,就為這,皇上也要饒她一回,畢竟胤禩都強忍滿心悲痛跪下來求了。
至多不過給點教訓,再給高常在一些補償,比如說晉個位份。
沒有孩子,晉了位份又有什麼用?等高常在醒轉過來,怕是要哭死在房裡。
想到這裡,寶珠輕歎一口氣。
只盼郭絡羅氏經歷了這些能清醒點,別再出來造孽害人害己。
寶珠不知道的是,她沒幸災樂禍,郭絡羅氏卻恨死她了,若不是馬斯喀瞎搞,她也不會在今天進宮。不進宮,阿哥就不會掉,都是富察家的錯!他們該死!